[他图谋与威胁帝国的少数民族勾结叛乱,受到帝国丞相和其他最高级官僚就他犯有这项和其他死罪的正式的详细指控,但被他的兄长皇帝再度待之以完全的怜悯和宽纵。]六年,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以(jú)车四十乘反(返)谷口,令人使闽越、匈奴。事觉,治之,使使召淮南王。淮南王至长安。“丞相臣张仓、典客臣冯敬、行御史大夫事宗正臣逸、廷尉臣贺、备盗贼中尉臣福昧死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无度,为黄屋盖乘舆,出入拟于天子,擅为法令,不用汉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为丞相,聚收汉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与居,为治家室,赐其财物爵禄田宅,爵或至关内侯,奉以二千石,所不当得,欲以有为。大夫但、士五开章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欲以危宗庙社稷。使开章阴告长,与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开章之(至)淮南见长,长数与坐语饮食,为家室娶妇,以二千石俸奉之。开章使人告但,已言之王。春使使报但等。吏觉知,使长安尉奇等往捕开章。长匿不予,与故中尉忌谋,杀以闭口。为棺椁衣衾,葬之肥陵邑,谩吏曰‘不知安在’。又详(佯)聚土,树表其上,曰‘开章死,埋此下’。及长身自贼杀无罪者一人;令吏论杀无罪者六人;为亡命弃市罪诈捕命者以除罪;……前日长病,陛下忧苦之,使使者赐书、枣脯。长不欲受赐,不肯见拜使者。南海民处庐江界中者反,淮南吏卒击之。陛下以淮南民贫苦,遣使者赐长帛五千匹,以赐吏卒劳苦者。长不欲受赐,谩言曰‘无劳苦者’。……
长当弃市,臣请论如法。”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与列侯二千石议。”[“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此形同虚设。]
“臣仓、臣敬、臣逸、臣福、臣贺昧死言:臣谨与列侯吏二千石臣婴等四十三人议,皆曰‘长不奉法度,不听天子诏,乃阴聚徒党及谋反者,厚养亡命,欲以有为’。臣等议论如法。”
制曰:“朕不忍致法于王,其赦长死罪,废勿王。”“臣仓等昧死言:长有大死罪,陛下不忍致法,幸赦,废勿王。臣请处蜀郡严道邛(qióng)邮,遣其子母从居,县为筑盖家室,皆廪食给薪菜盐豉炊食器席蓐。臣等昧死请,请布告天下。”
制曰:“计食长给肉日五斤,酒二斗。令故美人才人得幸者十人从居。他可。”[皇帝的局部退让和最后决定:流放,但予非常优惠的食物、女人和住宅供给。]
[这骄横奢侈的家伙无法忍受此变更,因而自杀;与此同时,君主的不公和过度怜悯无有穷尽。]尽诛所与谋者。于是乃遣淮南王,载以辎车,令县以次传。是时袁盎谏上曰:“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
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为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县传淮南王者皆不敢发车封。淮南王乃谓侍者曰:“谁谓乃公勇者?吾安能勇!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忧郁不乐貌)如此!”乃不食死。至雍,雍令发封,以死闻。上哭甚悲,谓袁盎曰:“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考诸县传送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就这位伟大的皇帝而言,如此决定真是难以置信的大不公大不义!]乃以列侯葬淮南王于雍,守冢三十户。
孝文八年,上怜淮南王,淮南王有子四人,皆七八岁,乃封子安为阜陵侯,子勃为安阳侯,子赐为阳周侯,子良为东成侯。
……
淮南王(二代)刘安:性格与其恶少父亲全然不同,而且是一位伟大的侯王文豪和作品丰厚的道家著者,但因为他父亲的死和他自己的政治野心而怨恨不已,报复心切,亟欲叛乱(也许他对武帝之弘扬儒家怀抱的敌意也起了一部分作用)。他为叛乱事业做准备,历时15年以上,最后却像他父亲那样,在面临确定无疑的死刑以前以自杀了结。
孝景三年,吴楚七国反,吴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发兵应之。其相曰:“大王必欲发兵应吴,臣原(愿)为将。”王乃属相兵。淮南相已将兵,因城守,不听王而为汉;[他所以没有参加那大规模的七王叛乱,只是因为他的丞相欺骗和背叛了他。]汉亦使曲城侯将兵救淮南:淮南以故得完。……
[他不仅学富五车、文采风流和多才多艺,而且政治上野心勃勃——希冀民望和大声誉。]淮南王安为人好读书鼓琴,不喜弋猎狗马驰骋,亦欲以行阴德拊循百姓,流誉天下。[然而,对他来说最政治也最具情感的,是为他的父亲的死报复帝国中央。]时时怨望厉王死,时欲畔逆,未有因也。及建元二年,淮南王入朝。素善武安侯(田),武安侯时为太尉,乃逆王霸上,与王语曰:“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淮南王大喜,厚遗武安侯金财物。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畔逆事。[叛乱准备达到高潮,因为他的强烈的一厢情愿,也因为他对帝国内总形势的非常错误的估计。一种战略性盲目。]建元六年,彗星见,淮南王心怪之。或说王曰:“先吴军起时,彗星出长数尺,然尚流血千里。今彗星长竟天,天下兵当大起。”王心以为上无太子,天下有变,诸侯并争,愈益治器械攻战具,积金钱赂遗郡国诸侯游士奇材。诸辨士为方略者,妄作妖言,谄谀王,王喜,多赐金钱,而谋反滋甚。
淮南王有女陵,慧,有口辩。王爱陵,常多予金钱,为中(xìòng)长安,约结上左右。[他聪明的爱女被置于帝国首都,作为一名女间谍首领(这在古代中国实属非常罕见)和一名阴谋家。]元朔三年,上赐淮南王几杖,不朝。淮南王王后荼,王爱幸之。王后生太子迁,迁取(娶)王皇太后外孙修成君女为妃。[他玩弄了一项家庭诡计——蓄意造就儿子离婚,也是为了准备叛乱;
与他的爱女的使命一起,他确实在尽他的最优努力(动员每一位亲密的家庭成员全心投入叛乱事业)。]王谋为反具,畏太子妃知而内泄事,乃与太子谋,令诈弗爱,三月不同席。王乃详(佯)为怒太子,闭太子使与妃同内三月,太子终不近妃。妃求去,王乃上书谢归去之。王后荼、太子迁及女陵得爱幸王,擅国权,侵夺民田宅,妄致系(羁)人。
[他的秘密的叛乱事业开始出错,继之以一连串危险的事态发展——克劳塞维茨式“摩擦”的种种效应。]元朔五年,太子学用剑,自以为人莫及,闻郎中雷被巧,乃召与戏。被一再辞让,误中太子。太子怒,被恐。此时有欲从军者辄诣京师,被即原(愿)奋击匈奴。太子迁数恶被于王,王使郎中令斥免,欲以禁后,被遂亡至长安,上书自明。诏下其事廷尉、河南。河南治,逮淮南太子,王、王后计欲无遣太子,遂发兵反,计犹豫,十余日未定。会有诏,即讯太子。当是时,淮南相怒寿春丞留太子逮不遣,劾不敬。王以请相,相弗听。王使人上书告相,事下廷尉治。踪迹连王,王使人候伺汉公卿,公卿请逮捕治王。王恐事发,太子迁谋曰:“汉使即逮王,王令人衣卫士衣,持戟居庭中,王旁有非是,则刺杀之,臣亦使人刺杀淮南中尉,乃举兵,未晚。”是时上不许公卿请,而遣汉中尉宏。即讯验王。
王闻汉使来,即如太子谋计。汉中尉至,王视其颜色和,讯王以斥雷被事耳,王自度无何,不发。中尉还,以闻。公卿治者曰:“淮南王安拥阏(壅塞,阻滞)奋击匈奴者雷被等,废格明诏,当弃市。”诏弗许。公卿请废勿王,诏弗许。公卿请削五县,诏削二县。使中尉宏赦淮南王罪,罚以削地。中尉入淮南界,宣言赦王。王初闻汉公卿请诛之,未知得削地,闻汉使来,恐其捕之,乃与太子谋刺之如前计。及中尉至,即贺王,王以故不发。其后自伤曰:“吾行仁义见削,甚耻之。”然淮南王削地之后,其为反谋益甚。[刚过去的大危险反倒进一步刺激而非遏阻了他的叛乱准备,那在过去15年里已经累积了一种不可逆转的动能。]诸使道从长安来,为妄妖言,言上无男,汉不治,即喜;即言汉廷治,有男,王怒,以为妄言,非也。[强烈怨恨和一厢情愿令他心灵关闭,不纳现实。战略性盲目。][他发疯似的规划叛乱,与此同时叛乱规划被泄露给了帝国中央,他的末日在迅速临近。]王日夜与伍被、左吴等案舆地图,部署兵所从入。王曰:“上无太子,宫车即晏驾,廷臣必征胶东王,不即常山王,诸侯并争,吾可以无备乎!且吾高祖孙,亲行仁义,陛下遇我厚,吾能忍之;万世之后,吾宁能北面臣事竖子乎!”
王坐东宫,召伍被(所养“高才者八人”或“八公”之一)与谋,曰:“将军上。”被怅然曰:[此人确实是个“高才”,清楚地看到并有勇气说出总的形势和力量对比。]“上宽赦大王,王复安得此亡国之语乎!臣闻子胥谏吴王,吴王不用,乃曰‘臣今见麋鹿游姑苏之台也’。今臣亦见宫中生荆棘,露沾衣也。”王怒,系伍被父母,囚之三月。复召曰:“将军许寡人乎?”被曰:“不,直来为大王画耳。……今大王……独不观近世之吴楚乎?夫吴王赐号为刘氏祭酒,复不朝,王四郡之众,地方数千里,内铸消(销)铜以为钱,东煮海水以为盐,上取江陵木以为船,一船之载当中国数十两车,国富民众。行珠玉金帛赂诸侯宗室大臣,独窦氏不与。计定谋成,举兵而西。破于大梁,败于狐父,奔走而东,至于丹徒,越人禽(擒)之,身死绝祀,为天下笑。夫以吴越之众不能成功者何?诚逆天道而不知时也。方今大王之兵众不能十分吴楚之一,天下安宁有万倍于秦之时,原(愿)大王从臣之计。大王不从臣之计,今见大王事必不成而语先泄也。……今臣亦窃悲大王弃千乘之君,必且赐绝命之书,为群臣先,死于东宫也。”于是气怨结而不扬,涕满匡(眶)而横流,即起,历阶而去。
[这位侯王被他歧视的孙子致命地背叛,家庭内乱伴有巨大的政治后果。]
王有孽子不害,最长,王弗爱,王、王后、太子皆不以为子兄数。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气,常怨望太子不省其父;又怨时诸侯皆得分子弟为侯,而淮南独二子,一为太子,建父独不得为侯。建阴结交,欲告败太子,以其父代之。太子知之,数捕系(羁)而榜笞建。建具知太子之谋欲杀汉中尉,即使所善寿春庄芷以元朔六年上书于天子曰:“毒药苦于口利于病,忠言逆于耳利于行。今淮南王孙建,材能高,淮南王王后荼、荼子太子迁常疾害建。建父不害无罪,擅数捕系(羁),欲杀之。今建在,可征问,具知淮南阴事。”书闻,上以其事下廷尉,廷尉下河南治。是时故辟阳侯孙审卿善丞相公孙弘,怨淮南厉王杀其大父,乃深购淮南事于弘,弘乃疑淮南有畔(叛)逆计谋,深穷治其狱。
[贵族家庭之间的旧恨宿怨参与作用。]河南治建,辞引淮南太子及党与(羽)。
淮南王患之,欲发,问伍被曰:“汉廷(是)治(还是)乱?”伍被曰:“天下治。”王意不说(悦)……
淮南王见建已征治,恐国阴事且觉,欲发,被又以为难,乃复问被曰:“公以为吴兴兵是邪非也?”被曰:“以为非也。吴王至富贵也,举事不当,身死丹徒,头足异处,子孙无遗类。臣闻吴王悔之甚。原(愿)王孰(熟)虑之,无为吴王之所悔。”王曰:“男子之所死者一言耳。……”王曰:“陈胜、吴广无立锥之地,千人之聚,起于大泽,奋臂大呼而天下响应,西至于戏而兵百二十万。今吾国虽小,然而胜兵者可得十余万,非直适戍之众,(乱)凿棘矜也,公何以言有祸无福?”……
王欲发国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听。王乃与伍被谋,先杀相、二千石;伪失火宫中,相、二千石救火,至即杀之。计未决,又欲令人衣求盗衣,持羽檄,从东方来,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发兵。乃使人至庐江、会稽为求盗,未发。[被自己的情绪和愈益临近的危险驱动,但置身于无法突破的局限之中,这位叛王那么经常地犹豫不决,全非一位决绝果断的战略家。]……
于是廷尉以王孙建辞连淮南王太子迁闻。上遣廷尉监因拜淮南中尉,逮捕太子。至淮南,淮南王闻,与太子谋召相、二千石,欲杀而发兵。召相,相至;内史以出为解。中尉曰:“臣受诏使,不得见王。”王念独杀相而内史中尉不来,无益也,即罢相。王犹豫,计未决。太子念所坐者谋刺汉中尉,所与谋者已死,以为口绝,乃谓王曰:“群臣可用者皆前系(羁),今无足与举事者。王以非时发,恐无功,臣原(愿)会逮。”王亦偷欲休,即许太子。太子即自刭,不殊。伍被自诣吏,因告与淮南王谋反,反踪迹具如此。[最后,他意志全丧,要放弃他那准备了15年以上的没有希望的事业,并遭到早已幻灭但先前仍忠诚不贰的幕僚致命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