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以国在医院住了五天,经过全面检查,除了右膝盖红肿外,无任何内伤,他本人和他的老伴也都放心了。孙以国在住院期间,市委书记海波每天或是早晨或是晚间必去看他一次。孙以国出院那天,海波又亲自随车去医院接他回家。
沈佳佳来到春城市不久,海波出于好奇心,曾特意来过老市长家,想看看这位香港小姐同那幅画像到底相似到怎样的程度。不巧,那天沈佳佳不在家,未能见到。今天海波将许多公务搁下,亲自接孙以国出院,一方面是出于对老同志的尊敬,另一方面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常言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前些时候,对于沈佳佳同那幅画像一模一样的传说,海波嘴上没说,心里总觉得未免有点夸大。今天亲眼看到沈佳佳,海波心里禁不住吃了一惊,他不得不承认,那幅画像同眼前的这位姑娘确实一模一样呀!如果说前些时候他觉得老市长在画像问题上纠缠不清未免有失尊严,那么,他现在便觉得老市长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了。然而,与此同时,海波心里又有着一连串的“不可理解”接踵而来。海波从未见过罗琴君,对这位画坛新秀的人品不甚了解,但他对乐人丰的品行颇为了解。以海波的观察和经验,像乐人丰这样一向很正派的青年绝不可能一时糊涂做出诬陷他人的事情。可是,那幅画像,怎么竟会同沈佳佳如此相像呢?难道乐人丰受了罗琴君的蒙蔽吗?但一闪念间,他又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乐人丰曾经向他说明过,罗琴君完全是根据他的叙述和想象才绘制出那幅画像的。
海波对乐人丰的诚实是绝无怀疑的。海波断定此中必有奥秘,苦于一时无法识破。
老市长膝盖碰伤已愈,完全可以自己独立行走了。可是汽车在门口刚停稳,沈佳佳便燕子似地从屋里飞了出来,将老市长搀扶到会客室,依偎在老市长身边问这问那,快活得像个小天使。
海波一点没有计较沈佳佳怠慢他。他含着微笑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沈佳佳。呵,这姑娘竟是这般温柔,温柔得像雪地上的阳光;她说话的声音像一颗颗鹅卵石投到澄静的水面上,说不出的清亮和悦耳;她欢笑的时候浑身漫溢出一种超人间的欢乐与高山流水式的愉快;当她安静沉默的时候,恰似中世纪的西班牙修道院的修女,纯洁极了,也幽静极了。海波对面前这位姑娘的印象极好,在心里暗暗地为老市长高兴。
在客厅坐定后,未容老市长介绍,海波主动与沈佳佳攀谈起来了:“沈小姐来春城市许多日子了吧?”
孙以国欢愉的目光投向海波,“她叫沈佳佳,你就叫她佳佳吧。”旋又转向沈佳佳,“这位就是我常向你提起的市委海书记。”
沈佳佳起了半身:“呵,是海书记!见到你真高兴。”
海波笑问沈佳佳:“佳佳年纪好轻,二十刚出头吧?”
沈佳佳脸孔泛起一层红晕,尴尬地说:“虚龄已经三十了。”
这下轮到海波尴尬了。
“我看人的年龄一向是看得很准的,也许是你长得太秀气了的关系。”海波笑着自我解嘲地说。“佳佳的祖籍不是广东省吧?”
“祖籍是上海。”老市长代替佳佳回答。
“怪不得呢。上海人普遍长得年轻,尤其是女孩子,叫人很难看准她们的实际年龄。”海波为自己看错了沈佳佳的年龄找到了一种根据。
见市委书记如此随和而健谈,沈佳佳不再拘谨了,笑得也比方才自然多了。
海波颇为欣赏沈佳佳恬静的神态和娴雅的气质,因而陡生了一种好奇心:“佳佳,可以向海叔叔说说你与跃文的恋爱经过吗?”
沈佳佳面孔微红,害臊地垂下了脑袋。
老市长用怜爱眼光看了沈佳佳一会,慢慢地将眼光转向海波,说:“她与跃义相识已经四年多了。现在社会上的许多无知的年轻人对恋爱婚姻极不慎重,他们中的许多人是闪电式恋爱,闪电式结婚,闪电式离婚,这是一种缺少文化和道德修养的社会现象。但是,佳佳和跃文这种马拉松式的恋爱方式,也不为人所称道的。”
海波说:“佳佳都三十岁了,跃文恐怕三十好几了吧?
婚事早该办了。”
老市长慈祥地笑着说:“看来一时还办不成,佳佳给我们出了个难题呢。”
海波关心地问:“什么样的难题?”
老市长用鼓励的眼光看定静如处子的沈佳佳说:“佳佳,把你们的想法向海书记汇报汇报。”
沈佳佳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兴趣。但她又不能不装做很看重这件事的样子,因为她已经看出了老市长的用意,正可谓用心之良苦。
“我是我爸爸妈妈的独生女。爸爸妈妈已经上了年纪,身体都不怎么好,他们对跃文是满意的,只是不愿让我离开他们,希望跃文能去香港定居。”沈佳佳的语气很平淡,脸上也缺少丰富的表情,仿佛这一话题已经谈腻了似的。
海波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老市长不该当着沈佳佳面将这一难以解决的问题踢给了他。他身为市委书记,说假话,有损党的威信;说真话,又会影响沈佳佳和孙跃文关系的正常发展。可是转而一想,以老市长的地位和庞大的社会关系网,弄一两个子女出国,何难之有?但海波一向反对这种腐败现象,不愿由他来开这个先例。
“你爸爸妈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老市长也就跃文这么一个儿子,都舍不得你们离开,这倒确实是个难题啊。”海波笑着对沈佳佳这么说,未予正面回答。
老市长望着海波,说:“我对佳佳说,要跃文到香港定居后再结婚,这不现实。身为市长,全市几十万双眼睛盯着我,我不能带头搞特殊化。他们只能先结婚,而后根据解决夫妻分居两地的有关政策规定,再作妥善解决。”
海波没有作声,只略微点了点头。
沈佳佳知道自己不擅长于说假话,带头转换了话题:“海书记,跃文怎么至今还没放出来?他被公安局拘留,不就是因为那张死人的肖像画像我吗?”
海波转向老市长:“你没有向佳佳说明是跃文不肯出来吗?”
老市长说:“向她解释过了。但我看得出,对我的解释,佳佳似乎有些不信,担心跃文会有别的问题,所以至今未放出来——我没有猜错吧,佳佳?”老市长将和煦慈祥的脸孔转向沈佳佳。
沈佳佳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海波对沈佳佳说:“老市长说的全是事实。拘留跃文,纯属误会。”
沈佳佳说:“他早就知道我来了,不会至今不肯出来的。”
停一停,又说:“我告假半个月,得准时回去上班,否则,要被公司除名的。”
老市长说:“我明天去公安局把他领回来。”
沈佳佳宽慰地笑笑,站起身来,向海波说声“少陪”,便离开了会客厅。
沈佳佳忘了将客厅的门带上。海波起身走过去将门关上,重新坐下时,喃喃自语:佳佳原籍上海,生长在香港,年轻轻的,会与春城市什么人结下了不解之冤呢?”他的话略一顿挫后,面孔转向老市长,“这个问题,老市长问过佳佳没有?”
老市长说:“她纯洁得像块玉,温柔得像只小羊羔,这样的女孩子会同谁结冤结仇?”
海波不便追问,自言自语地:“这就奇怪了。那一连两次车祸,怎么解释呢?”
老市长觉得海波问得在理,便说:“我找机会同佳佳个别谈谈,问问这方面情况。”
海波说:“我已通知了柴之坚,要他们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保证沈佳佳的绝对安全。其实我也知道,沈佳佳呆在家里会很安全的,一旦出门恐怕公安局也保证不了。我们总不能长时间的要佳佳足不出户呀!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佳佳的两次车祸,似乎与市府大院的女尸案有关。当然也不能排斥是罪犯故意制造的一种假象,以便把水搅浑。为了尽快的侦破市府大院的案子,也为了沈佳佳的安全起见,沈佳佳恐怕不宜在此久留。”
老市长频频点头:“我俩想到一处了。我所以伤未愈就匆忙出院,决定亲自去一趟公安局,说服跃文出拘留所,尽快的打发佳佳暂时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海波还要赶回市委参加一个会议,稍坐片刻,告辞了。
老市长将佳佳从房间里叫出来,一起将市委书记送上汽车。待汽车开走后,老市长让沈佳佳搀扶着回到了会客厅。
沈佳佳扶着老市长在一只圆包手单人沙发上坐下,刚一转身,孙跃文突然出现在客厅门口。他是刚从拘留所出来的。
为了与沈佳佳猝然相见,他故意事先不打电话通知家里。
孙跃文同时与屋里两个人眼光相遇。然而,沈佳佳的美色对他似有一种自然的引力,像铁片碰到了磁石,他的眼光一下子被沈佳佳的眼光牢牢地吸引去了,竟忘了先与爸爸招呼,便欣喜地叫道:“佳佳!”
沈佳佳一怔!眼睛直眨巴,像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那样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夫。
孙跃文站着未动,摸着自己的脸颊,苦笑一声:“难道半个月的狱中生活,已将我折磨得连佳佳都认不出了吗?我是跃文呀!”
沈佳佳吓了一跳,仿佛从恶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一般,尴尬地说:“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不是梦,是现实啊!”孙跃文说着,冲进屋来,一下子将沈佳佳搂在怀里,随即捧起她的头,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额上,脸颊上,以及嘴唇上。
不知是激动,还是害羞,沈佳佳被孙跃文搂抱以后,她的身体明显地战栗着,多次试图从未婚夫怀抱中挣脱,挣脱不出后,她的脑袋拨浪鼓似的直晃动,回避孙跃文饿狼似的狂吻。然而,她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只好一任孙跃文反复地遍吻她的脸孔。
常言道:久别的情人更相爱。面前的这对小情人将近三年未见面了,如今乍一见面,自然会十分亲昵,这点孙老市长可以理解,也是老市长所希望的。但是跃文怎么一点也不能克制自己,不该当着他这个做爸爸的面对佳佳狂吻不止,弄得佳佳害臊异常,这就未免太放纵了。对于老市长来说,这实在是一种尴尬的局面,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简直如坐针毡。不过,通过眼前这件事,老市长对佳佳的印象更好了,对未来的儿媳妇更满意了。因为在老市长看来,女人最可贵的是两种品质,那就是:辨别善恶的能力和羞耻心。
孙跃文终于停止了热吻,松开了沈佳佳。他拉着佳佳的手来到三人沙发上坐下,另一只手搭在佳佳的软肩上,让佳佳紧紧地依偎在他身边。
老市长望着儿子,温和地嗔怪道:“你出来了,也不事先给家里挂只电话。”
孙跃文拍着佳佳的手:“我恨不能长上翅膀一下子飞到佳佳身边,哪里还顾得上打电话。”
也许由于老市长在场的缘故吧,沈佳佳依然害羞地低着头,娇声地说:“我已经来了好多天了,你为什么一直赖在拘留所不肯出来?”
孙跃文说:“中国有句古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连一位市长儿子都可以要抓就抓,要放就放,那中国还有什么人权可言?我为什么被抓,又为什么不肯出来,原因是很复杂的,不知爸爸是否向你详细说过?”
老市长说:“原因只有一个,因为那幅画像很像佳佳。
至于画像是如何出笼的,这里面缠不清的人事纠葛,那是无法向佳佳说得清楚的,恐怕佳佳对此也不感兴趣。”
孙跃文懂得爸爸的心意,没有再说下去,带头转换了话题:“爸爸的伤好了吗?怎么不在医院多住几天?”
老市长说:“医生说只伤了皮肉,骨头没有伤着。既然伤势不重,何必在医院多住。还是在家里自由自在。”
沈佳佳对孙跃文说:“老市长为了救我他自己负了伤。
幸而伤不重,要是铸成终身残疾,我吃罪不起啊!”
孙跃文说:“爸爸!这两次车祸来得有点蹊跷,我觉得绝非一般交通事故。”
老市长点点头、“是啊,确实不是一般交通事故。第一次车祸,我亲眼目睹,两辆摩托车都是冲佳佳来的,其险恶用心,是显而易见的。”
虽说沈佳佳心里早已明白两次车祸绝非属于偶然性,肯定有人在对她暗下毒手。然而此事从老市长嘴里得到证实,更叫她胆战心惊,霎时间,红润面孔变得惨白。她那样子正好比一只受惊的小羊羔,很可怜,然而,也更可爱。
老市长对儿子说:“这事,不仅引起公安部门高度重视市委也非常关心,已指示公安局必须尽快地将肇事者查出来,严加惩办。海波同志刚走,临走前一再关照我们要注意佳佳的安全,同时也希望我们叫佳佳回想一下,她在春城市同谁结过冤仇?我对他说,春城市佳佳无亲无故,她只来过春城市一次,住的时间不长,她的性子又这样温柔,恐怕不会同人家结下不白之冤。”
孙跃文本想趁着这个机会沿用应克强的思路,发表一通感想,然后请求佳佳认真回忆一下,上次来春城市期间是否有人欺侮过她?但是话到嘴边,他又忍住没说。他已经让佳佳的美色陶醉了,不忍心让怀里这位漂亮姑娘因此而难堪。再者,由于种种原因,尽管应克强他们开始怀疑张季兴曾经欺侮过沈佳佳,为了灭口,现在又对佳佳下毒手,但孙跃文不能轻而易举的就相信这件事,更不能由他来进行扩散和传播。
他将怀里的美人儿搂得更紧一些,伏下脑袋,用自己粗糙的脸孔在沈佳佳光滑如油脂的脸孔上摩擦着,柔声地说:
“佳佳,我回来得太晚了,原谅我吧。从现在开始,我每时每刻都陪伴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你,绝不让你再受惊吓了。”
在孙跃文强有力的臂膀的搂抱和脸孔的摩擦下,沈佳佳的脸孔绯红,红得像石榴,红得像胭脂,她几次想从孙跃文的怀里挣脱,她越想挣脱,孙跃文将她搂得越紧,使得她不免觉得有点狼狈。
见着佳佳一副因害羞而显得十分狼狈的样子,老市长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他不该呆在这儿,不该妨碍他们。他站起身来,为了不惊扰面前亲昵的一对小情人,一声不吭,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