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王振喜听邱进说他爸爸也在市一中读过书,乐得一拍大腿蹦了起来:太好啦!太好啦!他乡遇故知!王母娘娘生儿子,喜从天降!
彭晓珍:咯咯,瞧你高兴成这样子,买彩票中大奖啦?捡到金元宝啦?
王振喜:嘁,中大奖、捡元宝算什么?你晓得人生有四大乐事吗?
王振喜不等回答,就扳着指头说了起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你也有切身体验,都这么大岁数了,说了寒碜;金榜题名时,我没那福气,一生中的憾事;久旱逢甘霖。我不是庄稼人,挨不上;他乡遇故知,这最后一桩,总算让我赶上了,能不欣喜若狂吗?
彭晓珍和邱进笑着点点头。王振喜几乎是跳着上楼,彭晓珍担心他滑倒想去搀扶,被他推开。回到房间后,王振喜忙不及待地冲澡,在卫生间里还哼着小曲儿,这在往日可少见呐。
王振喜红光满面出了卫生间,又忙着换干净衣服。彭晓珍笑着说:看你高兴成这样子,真是个老玩童。王振喜乐呵呵地说:沐浴更衣,是对老校友的尊重。
老校友邱元伟,中等个子,笑起来两眼眯成一线天。他正在跟朋友下棋,虽说是个臭棋篓子,可是棋品不错,从不悔棋,确实难能可贵。他有一股永不服输的劲头,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棋友既想跟他下棋,又不敢跟他下棋,为什么?跟他下棋,可以稳操胜券,赢得战利品,平时抽的香烟就有了补给之处。﹙当然,他们下棋是不以赢利为目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赢家也得还礼,比如茶叶、点心等﹚。再说,邱元伟是个朋友人,逮谁都是一脸的笑,即便不笑,看到他那双刮风沙都不用闭的细长眼睛,别人都忍不住笑哩。那,既然这样,每天跟他玩儿不是很好么?前面已经交代,他有一股永不服输的劲头,屡战屡败却屡败屡战,输了棋就大方地掏出一包烟往桌子上一放,两眼笑成一线天,拍拍手说“棋输子儿在,抹掉再重来,再来,再来,你别神气,关老爷还有走麦城的时候哩,我就不信赢不了你”,缠着人家再下一盘。下棋可是慢活儿,如此这般,别人哪有工夫老跟他磨叽,最后只得跟他应付一下,可是也不能太“应付”了,大意失荆州哩,输给臭棋篓子,哪还了得,奇耻大辱呀,即便看在香烟的份儿上也不能输给他呀,常常弄得人家左右为难哭笑不得。
刚才,儿子邱进兴冲冲地想将他从棋桌上拖走,他还不乐意呐,说还剩下两包烟没主家呢。邱进哭笑不得,在他耳边一阵嘀咕,乐得他一下子蹦起来,将两包烟往桌子上一搁,说了声“先预付,以后结算”,随邱进兴冲冲地回家会校友。
邱元伟人还在楼梯上,笑声就传到楼上,王振喜赶紧打开门,邱元伟跨前两步,拊掌大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下邱元伟。
王振喜也快步迎上前,两双手紧紧相握:哈哈哈,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
两个从未谋面的校友一见如故,携手并肩进了门。
彭晓珍笑吟吟地沏上茶,招呼邱元伟坐下。
王振喜:自我介绍,我叫王振喜,这是我夫人彭晓珍。
邱元伟起身寒暄:欢迎你们!
王振喜:旧地重游,想不到遇上老校友,打心眼里高兴啊!
邱元伟:你是哪一届的?
王振喜:五五届,在市一中初升高,六一年毕业。
邱元伟:我是五七届,比你低两届,也是在市一中初升高,六三年毕业。你是学兄哪。你毕业后又到哪里上大学?
王振喜一声叹息:唉,没福气。
彭晓珍:他家庭出身不好。
王振喜:也不能全怪家庭出身,我们班上不也有家庭出身不好的被录取,扪心自问,我自己也自暴自弃,考不上大学怨谁!
邱元伟:我第一次没考上,在家自学了一年,以历届毕业生报名参加高考,还是没考上。我爸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必非要去挤独木桥?子承父业有什么不好?就这样,我进厂当工人直到退休。我儿子邱进也是子承父业当工人,前些年工厂倒闭下岗。
王振喜:总得找点事干干呀。
邱元伟:唉,老实锤子一个,技术能手,中级钳工。在厂里只晓得埋头干活,下了岗也找过几份工作,都干不下去,你晓得的,时下老实人吃不开呀。
王振喜:老婆孩子总得养活吧?“三金”总得按月上缴吧?
邱元伟:好在家里有几间老房子拆迁,拿到一笔拆迁款,再把多年的积蓄取出来,跟亲戚朋友借了点,七凑八凑,就在这里买了两间楼上下。楼下家里人住,腾出楼上,隔了几个房间做旅馆,说来好笑,他倒把旅馆弄得红红火火的。这弄堂里几家旅馆都不如我家。
彭晓珍:你也轻闲了。
邱元伟:可不是么,我每天就下下棋,没有别的嗜好,就好的这一口。
邱元伟递过烟,嘿嘿一笑:烟不好,七块一包的红杉树,弄堂口烟杂铺老板跟我是朋友,都是给我批发价,六十七块一条。咱退休工人嘛看菜吃饭,还得省点钱给孙子上学,好在我烟瘾不大,每个月也就六条烟上下。
王振喜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六条烟!还说烟瘾不大?
邱元伟眯起眼睛笑:哪里呀,都支援棋友啦。
邱元伟一番解释,王振喜恍然大悟,二人哈哈大笑。邱元伟问起王振喜毕业后的情况,王振喜头一昂:我也一样,当了几十年的领导阶级。
邱元伟:你知道吗?市一中前几年就搬了。
王振喜又一阵惊愕:啊?
邱元伟:这里是市区黄金地段,要充分开发利用,再说,校舍也无从扩展。
王振喜怅然若失:学校搬哪去了?
邱元伟:搬到二环路上去了,气派了,门槛也高了,校名也升格了,叫“东方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我们明天去看看?
王振喜慢慢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是原汁原味的市一中了,就跟造假的文物古迹,虽说富丽堂皇,又有什么古色古香的韵味呢?
王振喜呷了一口茶,问道:你还记得老校长卜之文吗?还有语文老师安友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