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前世的记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心甘情愿的死去。他不愿忘记,所以知道几世执着的苦。他不愿放弃,所以才将爱化为恨,将守候想成等候时机。
他壮大了月氏一族,他在暗中掌握了月姜的大部分财力,他已经做了很多能稳固根基的工作。然而整个国家的主人,却不记得他的存在了。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也如现在这般压抑的时候,他听到她对身后的赤云说:“此后,月姜再无月氏一族,月氏所有族人需在十日内,离开。”
没有理由的放逐,在那样一个风雨欲来的时候,石木桌上的茶还飘着香气,池塘中的荷花还开的正艳。然在她的话落后,却风云突变,天空阴郁,似是忍了很久的雨水顷刻间洒向人间。
第二日,几处县城来报洪灾。他欲前往,却被她禁足。
第三日,宫中所有月氏一族之人皆被罢职,无论官员,无论奴仆。更甚者还有已经判了刑法和劳逸的罪人,也被无罪释放。
理由,放逐出境。
生死,不管。
他的手已经攥成了拳,他不过是闯了那间暗室,那间在赤寒殿的密室。他和所有族人便那样无情的遭到放逐。
如果只是举族迁徙也罢,可是在月姜国的国境里,他们的身边跟着随行的官差。他们得了命令,令他们在一月之内离开国境。所以官差们拿着鞭子打在幼年的身上,打在体弱的老人身上。唯独,没有打在那些年轻体壮的人身上。因为他们各各带着枷锁,只是抬脚,就已经千斤重。
她知道他和她一样,所以才这样折磨他。她知道这样的折磨对他无用,所以才将酷刑压在根本承受不起的幼儿和老人身上。
他带着无奈和绝望,离开了月姜。然后带着仇恨,活了下来。
一定她的不出所料,可是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紧攥的拳成了掌,他拼命的将手拍在落花树那颀长的树杆上。翠绿的叶子落了,落花在摇晃中乱了形状。花瓣纷纷落下,却没有人看这萧索的一幕,看着痛心的一幕。
明明约定三生的是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有个天涯。
掩面的黑衣人,已经将我们三个人重重围住。从他们冷峻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比玉缘多一千倍的恨意。他们恨我,很明显的,丝毫不去掩饰的恨我。
我努力的看向焉婉凝,却看她已经被这样的场面吓得脸色苍白。一缕发丝杂乱的飘在她的眼前,而她也没有理会。我能感觉到她抓住我的手在轻轻的颤抖,我能看见她努力的咬着唇。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在这般绝望,这般死寂的环境里,被一群被恨意蒙蔽了双眼的人围着。
“凝儿,带着焉儿离开这里。”焉天宇将一直藏在身边的短剑悄无声息的交给了焉婉凝,然后用眼神示意她做好准备。
原本被吓得不知所措的焉婉凝在看到焉天宇的关切神色时,也终于开始慢慢压制那种害怕,苍白的扯出了一丝微笑,然后看着我说道:“我会的。”
是因为他们商定了什么吗,所以在下一秒竟可以如此坦然和斗志昂扬的看着眼前的这样一群人。
落花树的树皮,已经不是原来的棕褐色,原本可以摸到的起伏纹络已经被某人磨平,遥遥可见的是里面的青绿色。然而这些已经不能吸引我们,因为那青绿色只在一瞬间便被鲜血染色,清晰可见的血自玉缘那白皙的手上流淌,顺着落花树挺拔的树杆滴落在地上。
这本是当初的如月已一己之力复活的树,这本不是那棵和她的命运相连的树。可是在玉缘的血的润养下,似是听到了心跳动的声音。
是谁,在此刻,发出了生命的交响。
是谁,在此刻,欲死不能。
“其实,你现在可以回去。这样,你就不会这般痛苦了。”谁突然穿着红色的翩然舞衣出现在他的身侧,谁的莺灵之声突然出现在他的耳畔。
玉缘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杰作,笑了。
一笑,倾城。
“玉缘……”身边的女子看着他,有些担心的叫道。
他没有看向她,却已然从这两三句话中听出了是谁。“如月,你终于肯来了吗?”
如月身体一震,眼睛看着玉缘还在流血的手,慢慢的说道:“红色,如血。所以,我不喜欢。”
“可是她还说过,白衣胜雪,所以……”
“雪有了血色,就是哀伤。”
“雪有了血色,就是……哀伤……”玉缘似是懂了什么,然神情似是更加迷惘。
“现在回到落花亭,一切还来得急。”如月将视线收回,朝一旁看出。
那个方向,不远处,已然厮杀一片。
在我看到几片落花随风而来,注意到小小的花瓣上所携带的血腥气息时,我便示意焉婉凝将那把短剑递给我。尽管她的神色里带着太多的不解,但是还是将它交给了我。
然后我就看到她的瞳孔放大,看到我的血溅在了她的身上。看到了焉天宇的焦虑,看到了那群黑衣人的震惊。
前面的反应给在我的预料以内,然最后者的反应却让我深深的不解。
刺骨的疼痛让我原本有些软绵绵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知觉,然后我便感到药力已经被这疼痛覆盖,自己也恢复了一丝体力。
看到我能抬起胳膊,看到我神色清明的看着他,焉天宇终于舒展了双眉,小声地说道:“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我点点头,然后一只手扶上他的肩头,慢慢的站了起来。而后他和焉婉凝也站了起来。
看到我们三人不打算坐以待毙,周围的黑衣人的情绪明显有些减弱。他们似是都在无意识中将视线转移在同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此刻就站在我的正前方。
那人深邃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恨,有的是犹豫和不解,紧皱的双眉让我们看出他依旧没有放松。眼珠左右转动,似是在下什么决定。
终于,他直视我的眼睛,然后说道:“上!”
几十个人对我们三个人,而且还有两个是女子且都负了伤,这场大战之后的情况如何,不用想都知道。
因为一棵树,引出了一个如月。因为一场战争,引出了一个天帝。因为一只玉簪,引出了一个弦月。
如今,又为了什么,引出了一个玉缘。
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主?
当我们杀红了眼睛有些体力不支的时候,当我们几近崩溃却有相互扶持的时候,当我们决心坦然的面对从面前飞下的刀剑的时候,一声划破这厮杀的箭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然后我看见焉天宇的面孔在我的面前慢慢放大,然后我听到了焉婉凝有些痛苦的大喊着他的名字,然后我知道我自己已经倒地,知道他在我的身上。
耳边,焉天宇似是有些迷离的不断重复:“凝儿快走,离开这里……”
有谁来到了我的面前,将他从我的身上带离。然后我看到了蔚蓝的天空,看到了不断飘落的落花纷纷如雪。
“二哥,二哥……二哥,你怎么样?”焉婉凝紧紧的抱着焉天宇,心中焦急动作慌乱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人。
“凝儿,快走……”焉天宇依旧这样说着,眼神似是在看着她,可是却明显的迷离。
焉婉凝紧紧握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的说道:“不走,我不走。二哥在哪里,我就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