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药局电大教学班办在制药厂,制药厂专门从技术科抽调一个药师进行管理。班里有十二个生员,二个女的;男的中有二个“老三届”的67届高中生,三十二、三岁年纪;三个应届高中毕业生,十七、八岁年纪;其余的是二十以上到三十以下年龄不等各届高、初中毕业生。都是医药局辖下各单位职工。除二名正式生外,其他十名都是杨市长在省里争取来的试读生。按规定,正式生拥有完全补考权,不管多少门功课不及格,都可以补考,而且享有二次补考权。而试读生实行第一学年淘汰制,在第一学年中,四门主科只要有一门不及格,便失去继续学习的机会,就要卷起铺盖走人。若四门都及格,则转为正式生。电大还是国内自解放以来第一所实行学分制的高等学校。
第一学期还没结束,贺臻就遇到二桩难事,一是父亲病了,病得蹊跷,头痛,不是一般的痛,父亲自己形容说,头上好像孙猴子被戴了个金箍,而唐僧则在一刻不停地念紧箍咒。吃药打针,没用。二是老婆怀孕了,这时候,贺臻夫妇早已为儿子办理了独生子女证,该享受的奖励和优惠政策早已到位,老婆单位的计生专干已经警告过老婆,并把此事通报了贺臻的单位。贺臻无法,只好请假缺课,带着父亲到医院去看病或是去单位见新调来的书记秦伦鎏接受训斥。医院的大夫看了病历,让贺骏去候诊室休息,等贺骏出去走远后,对贺臻说,你父亲这头痛病到我这看病已不是第一回,不是普通的头痛脑热,更不是伤风感冒所引起的头痛,我叫他到脑神经科看了,脑神经也没问题。据此看来,有可能是癌症。贺臻大吃一惊,说,癌症?怎么可能?大夫说,很可能是肺癌。贺臻说,肺癌?肺癌怎么会头痛?大夫说,比较典型的肺癌癌细胞扩散转移的症状,懂不懂?当然,现在不能确诊,因为我们医院,不,衡阳所有医院目前都不能做穿刺和切片,即使能做能确诊,也不能做手术,所以,你只能带老人家去长沙或者广州治疗。贺臻半信半疑,但也只好带着父亲回家再商量。安置好父亲,贺臻又到加工厂见秦书记。秦书记说,计划生育是国策,懂不懂?你必须抓紧时间采取措施让你老婆中止妊娠。否则,后果是严重的,对你家庭经济生活和个人前途影响巨大。这件事,贺臻和老婆李先姣也不是没有商量过,贺臻说,还是打掉吧?一,计划生育抓得很紧,单位不会放过我们。二,我好不容易争取到读书的机会,要抓紧时间学习,再者,现在爸爸又病了,生下来怎么办?谁带?李先姣却说,我不管,冇得,就算了,有了,就非生不可。我一生一世,二个儿女不算多。周总理都说过,一个不少,二个正好,三个多了。凭什么到我们这一代要生儿育女了,就要计划生育了?贺臻说她不过,只好不做声。其实,贺臻内心深处认为,生育儿女是对国家民族的一种贡献。历史上,中国周围的蛮夷,多少次侵入甚至占领我汉民族疆域领土,而汉民族不但没有灭亡,反而将那些蛮夷融合同化而形成现代伟大的中华民族,就是因为我们除了拥有较之其他民族先进的技术和生产力外,还有绝对的巨大的人口数量优势。秦书记见贺臻不语,接着说,贺臻,单位下本钱送你去读书培养你,你要知恩图报。你是聪明人,中药电子配方机,成药售货机你都做出来哒嘛。你要好好估量一下,认清形势。贺臻有点感动,说,我是不想生,但是,我老婆思想顽固。我希望厂里派人去我家,和我一起做我老婆的工作,说服她。秦书记说,那好,过几天,我派人过去。贺臻说,最好是春节前放寒假时,现在,我父亲病了,怀疑是癌症。我一般都在父亲那边,不在家。秦书记说,好,我会安排。
过了元旦,期末考试,贺臻因为长期坚持学习,底子过硬,在班上考了第一名。其实,他也是下了功夫,抓紧一分一秒,努力加餐。多少道数学题是蹲在厕所里做出来的,多少个英语单词是在择菜洗菜做饭炒菜的过程中记下的,他已记不清了。
寒假,说是怀孕二个月的老婆没有丝毫妊娠反应,秦书记说派人来做工作也不见响动。贺臻问老婆,你是不是逗我的骗我好玩?老婆笑而不答。父亲头痛一天比一天厉害。贺臻没法,天天带着儿子早出晚归,到父亲家去买菜煮饭和母亲一起带孩子搞卫生照顾病人。原先,和父亲约好,春节后去长沙肿瘤医院看病,但现在看着父亲那痛苦的神情,下决心年前去长沙。腊月二十三,小年前一天,贺臻带着父亲乘火车到了长沙,下榻长沙饭店。第二天,在长沙肿瘤医院检查拍片,第二天做了穿刺。等了二天,贺臻一个人去了医院。大夫对他说,从穿刺结果看,你父亲呆在长沙已经没有意义。肺癌晚期,严重扩散转移。多则一年之内,短则半年。尽快带老人家回去,他想吃什么,想去什么地方,想见什么人,尽量满足他。贺臻悲从中来,眼泪滚落。谢过大夫回饭店。第二天,父子二人回到衡阳。
除夕,年夜庚饭,贺骏强打精神坐在桌边,说道,阖家团圆,除旧迎新。老伴,儿子儿媳,孙子!过年了,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为什么不欢喜呀?你们不要为我担忧,我不是好好的吗?常言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有什么好担忧的?有什么不痛快的?吃,吃菜!贺臻,陪我喝酒!
春节,贺家笼罩着一层阴影,压抑,沉闷,没有往年那种欢快的节日气氛。开学前,贺臻拉着全家人到照相馆照了个全家福。
第二学期期中,李先姣的肚子越来越大,贺骏的病越来越重,贺臻的头越来越重,心越来越沉,公历5月中,贺骏终于躺倒在床,再也爬不起来,这时,他已骨瘦如柴,大小便失禁。贺臻基本上不能去教学班上课了。他每天给父亲擦身,端屎倒尿,陪父亲说话。当父亲昏睡过去,他才起身去看书。
8月8日上午十点多钟,贺骏的二个同事来看他,没说几句话,有个同事见贺骏双眼异样地翻了几下,连忙拉着另一个起身告辞,贺臻送他们下楼出大门,回到房里,贺骏就落了气。贺臻大叫二声“爸爸”,双膝一曲,跪在床边,把头伏在床沿放声大哭,那哭声惊天动地,哭得左邻右舍人心惶惶。只哭了几分种,贺臻“虎”地站起,朝父亲尸体恭恭整整鞠个躬,拿张草纸,把父亲的脸盖了。转身出门下楼,推了自行车,上街去了。贺臻没有兄弟姐妹,天大的事他只能一人扛着。何况明天还有电大本期最后一场考试,考政治经济学,他必须抓紧时间办理后事。下午,棺材石灰,寿衣,冰块,草纸等等全部办齐,装殓人也到了,晚饭之前,父亲入殓。李先姣挺着肚子带着儿子下班回来了,看着满巷子的人群中她的老公指挥人们忙碌着,心想,这个男人还真能干。儿子看见贺臻,大声喊着“爸爸”。贺臻走过来对老婆说,快带崽上楼去,不要呆在这里。
晚上,贺臻让母亲和老婆休息,不要下楼,自己则拿了马扎和政治经济学教材,带着儿子下楼,为父亲守灵。他坐在马扎上,把儿子抱在怀里,就着临时吊装的电灯看书,准备着明天的考试。
办完父亲的丧事不到一个月,9月5日,李先姣生下第二个孩子,这是一个漂亮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