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好的不像话,却是有些秋日般的凉。又静又美好。
如果这样的日子里不发生些什么,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也会觉得寡淡,人总会心存一些凌虐之心,你看到一片湛蓝的晴空时,你总还会盼着,要是再有几朵云就好。
于是就有了云,游鱼般浮动,浅灰影子随风动,印拓在你纯白的衣衫上,你展开手指遮住眼眶,忽然又会怀念它曾经澄净的模样。
人呐,总是不知足的生物。
篮球场上有塑胶的味道,灰尘的味道,江城坐在我身边目光落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
“江城。”我说,“有些热,咱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好不好?”
这一句说出,他侧过脸来握住了我的手。
才起身,我忘了脚上还有伤,痛哼了一声矮了一侧身子。
垂到地上的方寸空间里强势侵入一双白的扎眼的篮球鞋。
“多日不见,墨宝你走林妹妹路线了?”懒洋洋的声调,烦得人心疼。
有句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有句话还说,冤家路窄。
我大半的重量都被江城分担了去,我抬眼狠狠瞪了方清砚一眼,“耽搁你挥洒旺盛的荷尔蒙,抱歉的很。”
他穿了火红的球衣,篮球搁在左手臂与腰侧,满额的汗,汗水顺着漆黑的头发滴滴答答落下来。他似笑非笑看了眼江城,拎起前襟擦了把汗,扬扬下巴说,“一起。”
方清砚难得头脑与四肢兼顾发育,他从初中到高中一直是校篮球队的,他这样问,显而易见的挑衅。
“我们——”我试图推辞。
“也好。”江城笑了笑,侧脸问我,“墨宝,在这儿乖乖的看,别乱跑。”
如果能跑的话我早就跑了,我看江城一脸云淡风轻,心焦如炭,面上却还要扮出一脸的信赖笃定。
方清砚瞥了我一眼,抱着篮球自顾往场上走。
江城将衣袖折到手肘,掌心贴着我的发顶,给我安慰的笑容,“墨宝,别担心。”
很快分好了队,方清砚与江城不同队,每对三人,却是有些街头篮球的味道。我打小就是个体育白痴,我能分辨的也不过是明白他们要投进的是对方的篮筐。
这一晃神,就错漏了场上瞬息变幻的局势。方才还在方清砚手中的篮球此刻稳稳控在江城的手中,隔着篮筐好远的距离我看到江城缓缓舒展开的手臂,腾空跳跃起的身姿。
其实那个动作不过刹那,可那一刻,我脑海中隐约掠过万千空茫的风,那一瞬的动作犹如放慢的电影镜头,一帧帧从眼前闪过,定格成扣紧掌心的疼痛。
江城侧首用衣袖擦了把汗,朝我遥遥露出煦暖的笑。
我咧嘴笑得很傻,要是苏朵在,肯定会笑我花痴,但是我现在好像打电话给她,我想同人分享这一刻江城带给我的喜悦。
如愿看到方清砚僵着的脸,虽然江城难得爆发出运动天分,但他毕竟比不过专业种子选手方清砚,到最后还是方清砚赢了。
方清砚难得没有露出张扬的笑,就算赢得是他,江城不动声色间已给他不小的打击。
我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说,“方清砚,贾府的公子也就是你这水平了。”
整日淹没在脂粉堆里,方清砚同学应该乐不思蜀了。此时篮球场上人并不多,他默不作声在台阶上坐下,不远处有人喊他。
“方清砚,你电话。”
他接过外套,摸出手机,看到号码停顿了下,之后温柔如水的凑到耳旁,说,“亦然——”
我被他刺激的汗毛倒竖,只是江城已经慢慢扶着我走远,之后的话我就听不分明了。
“我从没想过,你篮球打得这样好。”沿着湖边走,我说。
“你希望谁赢?”江城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当然是你。”我纳闷的问,“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可是我叫你失望了。”
“这样就很好,其实我本就没期望你能赢他的,我只是,觉得只要不是输得太惨就好。”我越说越没底气。
他佯怒,狠狠拧了我鼻子一把,“你要对我多些信心啊白墨宝同学。”
“我是觉得你比他厉害,的确是不骗你。”我很认真的说,“江先生,你不能再好了。”
他眉眼噙了几分笑意,示意我继续说。
“你要是优秀的不得了,我很有压力的江小城同学。”
我对他的称呼叫他哭笑不得,他忍住笑,说,“我只有优秀的不得了,才能对你的吸引力能变得更久些。”
双眼里有些迷蒙的水汽,我眨了眨眼,说,“你也会对自己没信心的么。”
“人都会对自己没信心,尤其是在在意的人面前。”江城言语里偶然间露出的温柔端倪,总会让我在一刹那手足无措。
好像大晴天里没带雨伞,骤然赶上一场瓢泼的雨。
我持续呆若木鸡,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合意,最后窘迫的厉害,他却别过脸去,肩膀颤动,笑得甚为灿烂。
有人说恋爱中的女孩子智商为零,其实不是这样,她一刹那的空白无措,不过是因为她在乎,在乎眼前的那个静寂美好的人。
有关他的种种,蝴蝶翅翼掀动的细小波流,亦能在心底掀起天翻地覆的飓风。
她依旧聪慧,只是遇见那个让她心甘情愿变笨的人。
哪怕是遇到一场龙卷风似的爱恋,只因为处在平静的风眼里,也觉得或许此身之外,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短暂的相逢,总会想方设法让它越抻越长,但一旦两个人如愿相对,却又是傻兮兮看着彼此笑。就这样看着就好,打从心底里的笑。
江城把一罐冷的扎手的可乐递给我,我启开,将可乐瓶凑到耳朵旁,有些凉,只是耳朵中听到无数碳酸气泡迸裂的声响,也像流水也像琴声。
“你听。”我把可乐瓶凑到他耳朵旁,他诧异一下,温然弯了眼角。
“我小时候,总觉得有个小小人住在可乐罐里等我解救,我打开了可乐罐,于是他就弹琴给我听。”我忽然发现,我文艺小青年的哀愁或许从幼时就扎根了。
江城见我文绉绉的,像是想起什么,斟酌片刻终于说,“我妈还活着的时候,总会用可乐罐给我做土电话。”
他说的我懂,那是小时候很流行的东西,就算没有可乐罐,乐百氏娃哈哈的塑料瓶也是能凑数的。
第一次听江城主动提起他父母的事,我心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安静听他说。
他侧脸浸在水晶灯打下的柔和光晕里,声音愈发柔软的不可思议。
“那时候我家旁边就是火车道,每当火车经过的时候,我就将可乐罐贴在墙壁上,那是我听到过,最响亮的声音。”他有些羞赧,“那时我觉得火车是那么神奇的东西,总会有一天,我要它带我走。”
那一天的天蓝的难以名状,我捧着逐渐变凉的可乐罐,听江城断断续续讲着往事。
那时,有云飘过,但我却忘了我心底一闪而逝的念头。
但我却记得,我不曾见过的那么脆弱又美好的江城。
如果一个人将真正的自己展露给你看,你会不会动心。
我会。
因为我,很久之前就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