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宣低着头,指间燃着的香烟烧灼出苦涩的清香,淡灰色的烟在方寸视野里缭绕。
我记得许多年前曾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剧名剧情早已忘得干净,可有一个画面印在脑海里,像底片一样,搁在阳光下,清晰分明。
一个女子靠做烟画闻名。笔直的烟管,温软如花瓣似的唇,吸足一口,吐出一卷如雾山水。
午后的光从浅灰云层里挣脱出来,缠绵攀上白宣半阖的桃花眼。
大妈是改嫁过来的,人长得极美,而她最为惹人的一双桃花眼就完完本本遗传给了白宣。
家里大人说,要是白宣的眼睛长在我脸上就好了。我懂他们的言外之意,若一个男人长着比女孩子还要好看的眼睛,是不轻易得到幸福的。
银白色的小勺在指尖摩挲出微微的凉意,眉头皱的很疼。
下午难得没课,我原本想跟马骁骁逛街去,可刚出了教学楼人就被白宣一个电话叫到校外的餐厅。
他一言不发的点餐,闷不作声的吃完,然后径自一个人默默抽烟。
我有些忐忑,从小到大,白宣在我眼里都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今日落拓,我还是头一回见识。
“大哥,你要考虑一下我这二手烟消费者的心情啊。”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懒懒吐出一个烟圈,奥了一声,烟被按灭在餐盘里。
我欲哭无泪,虽然我打小嫉妒他,但真见了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却又不忍心。
我忐忑问,“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啊。”他闷声抬起了眼,方才颓然再寻不见。
他漫不经心翘起唇角,薄唇之上有阳光吻过的色泽。
“大哥,你长得真是好看。”我花痴的打量他,“你也会失恋的么。”
他像是听了一个笑话,懒懒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管好你自己的事吧,丫头。”
“我能有什么事?”我装傻。
“我真搞不懂你喜欢江城哪儿,小砚子不够好么?”他问。
“大哥,你别小题大做,不过是小孩子在一起过家家的话,难为你记到现在。”我白他一眼,“方清砚又不是没有女朋友,你别乱点鸳鸯谱。”
他笑意不明,“是么。”
我不明白他为何对江城带了几分敌意,我不愿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于是另起了话头。
“大哥,我今晚想到你那里去。”我可怜兮兮的祈求。
Z大在市区有公寓楼,白宣一个人住着一百多平的房子,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是奢华了。
他抛给我个疑问的眼神。
我晃晃悠悠接住,大哥,媚眼乱抛会死人的。
“食堂的饭太难吃,我想念你做的糖醋里脊。”
他又捏了一支烟,却只横在指尖,他凉凉看我一眼,“家里冰箱是空的。”
“我去买。”我大大方方伸出手做个点钱的动作。
他冷哼一声,埋单走人。
我凄楚万分爬进他的车里,很是想不通他怎么就不能挑个别款的车。他吩咐我系好安全带,他往左打了把方向盘,车子缓缓汇进拥挤的车流中。
跟老大报备了声,白宣亲自跟我宿管打了声招呼,我乐滋滋的想着今晚又能从他书房里淘翻出几本耐看的书。
今日既不是周末,也不是下班高峰期,我推着购物车乐颠颠的跟在白宣身后。
从蔬果区挑了只西瓜,买了几样青菜,我拿塑料袋兜住手,挑挑拣拣勉强凑足一盘分量的花蛤。我正准备去过秤,孰料他不动声色晃过来。
“倒掉。”他说。
我内心纠结,却不得不听话的倒掉,谁让吃人家嘴短呢。我磨磨蹭蹭推着车子过去的时候,他正俯身盯着水族箱里的鱼,认真的样子像是在思考一个费解的题。
半晌他指着一只呆头呆脑的鱼说,“这只。”
营业员很是熟练地拿纱网将那只鱼抄出来。
我看着封在袋子里的鱼,跟着他身后边走边问,“大哥,买鱼难道不是专挑活蹦乱跳的么。”
他挑了版酸奶,漫不经心放进购物车里,说,“我不喜欢。”
“哎——”我语塞,“求解释。”
他在冷柜旁停下来,一本正经的神情,我忽然后悔问出那句话,想来他的解释也不会有多好懂。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噬人手段处。故君子要聪明不露,才华不逞,才有肩鸿任钜的力量。”他沉声说,“明白?”
我摇摇头,说,“我只知道,越活泼的鱼越新鲜。”
“鱼也有脑子的,它恰好用平实来证明它是怯懦的,以此逃避捕杀。但反而,它是最为鲜美的。”他难得耐心。
“快要死掉的鱼也是这样没精打采的。”我平静指出。
“白墨宝。”他凛冽看我一眼,“这条鱼鳞身完好,呼吸绵长,难道人睡着了就会死么?”
我不满嘀咕,“若说是这样来挑鱼,你未免太过细致,只要鱼是活的不就好,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做鱼人的手艺么?”
他见我实在了解不了他高深的见解,索性转身去买酒。
有时我想,如果那一天白宣的话我懂,那么疼痛会不会少一些,至少,我在未曾深陷之前回头是岸。
买了烧酒,虽然这种天并不适合,但白宣的喜好并不随天气决定,能决定的只是他自己。
我有时也羡慕他的恣意,人有多幸运才能任性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知道,起码我是不能。很多时候,微笑之下是被衣袖遮掩的泪痕,而拥抱着的温暖怀抱,指尖下是一团冰凉麻木的心脏。
白宣听我艳羡的话,很是笃定的说,“墨宝,等你有力量抵挡伤害的时候,就能任性的去做这些在你看来期许的事。”
我被他认真的神情蛊惑,似懂非懂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