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低沉得有如叹息的一问,竟叫我心里莫名地涌起了一股委屈,连带着眼眶也有些发涩。我极力忍住眼中的酸涩,闷声道:“你问得倒容易,我哪里知道要怎么办?也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我。”
林朝歌将环着我的手松开一些,我直起脖子疑惑地瞧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居然在笑,我皱着眉看他。方才委屈的情绪瞬间不翼而飞。
他微微笑了一会,挑着眉道:“不若我们来做桩交易。你若是应我一个要求,我便告诉你该怎么办。如何?”
我警惕地将他望着:“你要干嘛?”
林朝歌歪着头看了我一会,慢悠悠道:“就是我上次同你提起过的那桩事。”
我望着他湛亮的眼睛想了想,仍旧警惕地将他望着:“什么?”
林朝歌凉凉地瞟了我一眼道:“你果真不记得了?”
我莫名的有些心虚,脑子里不动声色的过了一遍上次与他见面的情形,突然间便有些福至心灵。面上也不由地一红。
林朝歌笑了笑,道:“看样子,你仿佛是想起来了。”
见我杠着脖子不吭声,林朝歌嘴角的笑容徒然扩大:“我的要求很简单。你以后就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就如同我称呼你‘流云’一样,如何。”
我无语地望着他,居然让我猜对了,他说的果然是这桩事。在这件事上,林朝歌仿佛是铁了心要同我闹别扭,纠结我如何称呼他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他却同我纠结了这么久,尤其在这个要命的当口提起,令我觉得甚佩服,甚心酸。
然而,他脸上可恶的笑容委实深深地刺激到了我,不就是叫名字么,本公主从小叫着当今皇上的名讳长大的,还能怕他不成。
我迅速地转了转眼珠,道:“林朝歌!”
林朝歌嘴角抽了抽:“这不算。”
我死鸭子嘴硬:“怎么不算?反正我叫了。”
林朝歌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脸高深莫测道:“你这么叫是不打紧,我可不敢直呼皇室的名讳。这样一来我不是亏死了?”
我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朝歌挑眉作讶然状:“难道你也觉得我说得甚有理?”
我止了笑,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有法子?”
林朝歌点点头,道:“叫一声来听听。”说着还低下头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形容。
我只觉得额角欢快地抽了一阵,纠结了半晌,恨恨道:“朝歌。”
林朝歌瞬间笑得春guang灿烂,我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有些恍神。我本就不是什么别扭的人,对人直呼其名也不是头一遭,譬如暄和,又譬如小白,在我还不知道矜持为何物的时候,便已经叫着他们的名字了。后来长大了知道以我的身份这般亲密地称呼异性是有失礼数的,即使曾经有多亲密。如此,当面便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他们,只是私下里仍旧改不了旧时的习惯,总觉得若是私下里还要顾着客套,那便太过生分了。
然而方才那一声由我自己亲口道来,滋味却与平常很有些不同。就好似原本平静无波的一潭水,硬生生地被这声称呼搅了个乱七八糟。
正细细琢磨着心间那股滋味是个什么形容,不防林朝歌突然笑出声来,我瞬间一个激灵,抬头去看正对上他愉悦的面容。
我红着脸瞟了他一眼,颇有些不自在。
林朝歌止了笑,镇定道:“你的面皮这般薄可怎么好?我看日后要多叫叫才是,叫顺了自然就好了。”
我刚要开口,他又加了一句:“要不你再叫两声。”
我咬着牙道:“真是谢谢你这般为我着想。”林朝歌一脸哪里哪里你太客气的表情让我彻底忘记了淡定这回事,“你当你逗小猫小狗呢!”
林朝歌望着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小猫小狗哪有你厉害。”
这话听着忒别扭,我告诉自己要淡定,毕竟有求于人么。于是我挤了个假笑出来:“你看,我叫也叫了,有什么主意你就直说吧?”
林朝歌突然沉默了下来,半晌搁了一句:“她们动作太快,到了这个时侯,已然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我一颗顿时心如坠冰窟。我自然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但也就是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才愈发叫我遍体生寒。其实从璇玑慌张带来消息的那晚起,我心里面已经知道这件事是无可挽回的了,但是因为一直没有人将它点破,我才仍旧在心里存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这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被林朝歌的话消得干干净净了。
我用双手环住自己,勉强扯了个笑容道:“这种时候,你是不是应该说些别的来安慰安慰我?比如你要带我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又或者是你心里永远只有我还要除了我发誓终身不娶之类的。”我觉得自己笑得肯定很难看,“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林朝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这些话你要听吗?”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要听,都是些骗人的鬼话罢了。说的时候也许是真心,没过多久肯定就忘干净了。许下的誓言在当时可能是很动听,然而到了以后回忆起来,才发现那不过是哄人的好听话罢了。”我对这林朝歌幽深的眼睛缓缓道,“你说,那该有多讽刺?”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微微颤抖,突然觉得眼眶一热,继而面上一凉,我抬手抚了抚面颊,触手一片湿润。
我看着满手的晶莹呆了一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林朝歌拥进怀里。我曲着手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胸膛,感觉他扣在我背上的手掐得死紧。
我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被他掐断,只得伸手抚了抚他的脊背,感觉到他将手稍稍松开了一些,我喘了口气闷声道:“阿弥驼佛,你若是再用力些我就被你勒死了。”说着自己突然也觉得好笑,“那便不用嫁朱雀了,嗯,正好一了百了。”
我闷声笑了一阵,林朝歌只是沉默,显然他觉得我这番话大约并不好笑。我便有些讪讪,讪讪了一阵继而又嚣张起来:“喂,好歹我们也是订了亲的,就算这桩婚事免不了要黄,我现在也还是你的未婚妻吧?我都这样了,再不济,你好歹意思意思也要安慰我一番吧?”我嚣张完,又小声嘀咕道,“我都忘了多少年没流眼泪了。死老太婆,算你狠。”
我唧唧歪歪说了一通,哪知头顶仍旧一片寂静。这场景无端端地就生出些尴尬来,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林朝歌终于发话:“如果我说让你跟我走,你走不走?”
我心里一抽,还没开口,他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对你这样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那声音竟有些凄凉,无端端地将将人勾得伤感。
林朝歌伸手扶着我的后脑勺,继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的生活。你看着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里还是放不下的。你担心如果你一走了之,那整个皇室将会颜面扫地,更可能引起战祸,是不是?”
我下意识地反驳道:“当然不是。太后这样防贼一样的防着我,我还替她考虑后果?你委实高看我了,我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主,没那般豁达的心境,可以做到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林朝歌淡淡道:“你在乎的自然不会是太后,你在乎的不过是皇上罢了。”
这话不亚于当空的一记天雷,将我劈了个里嫩外焦,我结结巴巴地反驳道:“你,你胡说,本宫跟他交好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人总有不懂事的时候吧,本宫还不能犯错误么?他可是那个老太婆的亲儿子,本宫才不会……哼!”
林朝歌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你知不知道,只有在你掩饰紧张或是生气的时候,才会拿身份来说事。”
我喉头一哽,浑身僵硬。
林朝歌将我松开,迫我抬头看他:“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
我被他眼里少见的认真镇住,竟忘了将视线转开,连带着他说的那句惊天动地的话也没听进去。
林朝歌叹了口气,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将眼珠转一转罢。我不指望你听了眼泪鼻涕地扑进我怀里,但你这种反应也太伤我自尊了。”
我只觉得热意沿着面颊一路铺到耳根,面上还要不动声色强作镇定:“嗯,你都跟多少姑娘说过这样的话?”我说这个话的是时候,是没有过大脑的。
林朝歌唇角抽了抽,低低笑道:“就一个。”
我面上一派火红,偏他还要凑近了道:“你信不信?”
我被他眼里的桃花色绕得迷迷糊糊:“什么?”
他眼里的桃花色愈加艳丽了一些:“都是。”
花前月下情意绵绵的段子我看得多了,然而真刀实枪的本公主委实是头一遭,是以有些不淡定也是很平常的。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自己,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小心脏跳得很是欢快。
我没胆再对上林朝歌那双泛着桃花色的眼睛,只得干咳了两声四处乱瞟。几眼瞟下来,觉得周遭的一切隐隐有些熟悉的味道,正在惊疑不定间,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
这里正是当初我同璇玑绿莹斗完嘴后跑出来撒气的所在。我忆起那晚在这里碰到林朝歌的情形,竟恍如隔世。他这般细心的安排,叫我有些小感动。然而方才那份旖ni的心境一下子消退了不少,我心里想着事,悲啊悲的,又纠结起来。
林朝歌一直没有说话,因免了我不少尴尬,我便少不得觉得他这人忒厚道,忒善良,一边又觉得我娘亲的眼光忒不错,忒有远见。早在他还是个豆丁的时候便将他给我定下了,嗯,委实忒英明。
我心里一乐,竟“呵呵呵”地笑出了声来,意识到的时候,捂嘴已然来不及了。
林朝歌目光炯炯地将我望着,眼里的桃花色愈演愈烈,我几乎招架不住。只见他双唇一张一合:“朱雀的事你不要担心,我自有安排。”说着抬头望了望月色,笑道,“实在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明日得空再来瞧你。”
说罢,将身上的大氅解了替我披上,便迈步就要先往前走。我想也没想,便迅速地拽住他的手:“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