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地回暖，正是早春三月的时候，容德宫周边林子里的桃花大多已经结出了花骨朵，更有甚者，已经悄悄地开了花。远远地望去，入目皆是一片连绵柔和的淡粉色。
出门的时候照旧没坐轿辇，璇玑一大早的不见人影，也没人冲上来将我意思性地拦一拦。因着天气暖和了许多，我便换下了厚重的外袍，只着了件较薄的织锦披风。如此一来，身上轻便了许多，心情也好了不少。
绿莹规规矩矩地走在我身后一两步的地方，雀跃道：“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往年早呢。”
我应了一声，与她说些不要紧的话，不紧不慢地在路上走着。
身边不时经过一些三五成群的宫娥，见了我都端端正正地行个万福，甚懂礼。
我一路走走停停，走至距容德宫不过百米的沁芳亭外，老远的就望见储秀宫的万芳姑姑领了一群袅袅娜娜的美人正往我这边走来。
我饶有兴致地停了步子，绿莹甚有眼色，上前两步将我搀了，小声道：“公主，咱们去亭子里坐坐吧？”
我望了望不足百米远的容德宫，欣然道：“也好。”
绿莹扶我到沁芳亭中一处背阳的地方坐下，万芳姑姑正好行至沁芳亭前。
我见她对着后面的一群美人做了个手势，美人们便停下了脚步。
万芳姑姑上前几步冲我行了万福：“请公主安。”
我笑着点一点头：“姑姑不必多礼。”
绿莹过去将万芳姑姑搀起来，万芳姑姑承了这个情，望着绿莹满是欢喜：“许久不见，绿莹丫头竟已这般大了。”
我笑道：“可不是么。姑姑来这边坐吧。”
万芳姑姑辞道：“这可折煞老奴了。”
绿莹按着她坐下道：“公主让您坐，姑姑您就坐着罢。”
万芳姑姑便不再推辞，道了声谢便在下首坐了。
那一群美人仍旧在亭子外仪态端庄地立着。我大致地看了看，标准的秀女打扮：腰间皆是系着蓝色天蚕丝腰带，白色纱巾覆住眼睛以下的面容。
我又看了两眼，道：“这可都是新选进宫的秀女？”
万芳姑姑笑道：“正是呢。都是昨日刚进的储秀宫，今日老奴带着她们正要往素心殿去。”
素心殿正是王贵妃住的。我心里了然，暄和未立皇后，**中位份最高的就是王贵妃了，秀女理应先去拜见。
望着庭外垂头立着的一众秀女，我不由地有些神思恍惚。万芳姑姑是储秀宫的老人了，自我母后时起，年年的选秀的教习嬷嬷便都是由她担任的。因母后在时便不大操心这些事，万芳姑姑做事又是个牢靠的，到了后来母后便把选秀的事宜都交由了万芳姑姑。**中对母后的颇有微词，后来父皇知道了，只升了万芳姑姑做储秀宫的掌事女官，宫里便再没人敢说些什么。因此万芳姑姑对母后很是感激，小时候待我也是极好的。
如今望着一众秀女，不由叫我有点欷歔。万芳姑姑似是明白我的心事，只轻声劝解道：“公主放宽心。”
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笑道：“这次的秀女本宫瞧着都是美人呢。”
万芳姑姑回身望了庭外立着的秀女，笑道：“虽说这话说得不假，但是她们都蒙着脸，公主如何知道就一定都是美人呢？”
我故作严肃道：“本宫看着像。”
一众秀女听见我说得话，不由都低声笑了起来。
万芳姑姑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下面一眼，秀女们忙不迭地都噤了声。
万芳姑姑缓了缓，道：“姑娘们都来见过公主吧。这是我朝地位最尊贵的流云长公主。”
一众秀女皆躬身微微向前挪了一步，齐齐整整地道万福：“长公主万安。”
绿莹许是觉得有趣，瞧得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我好笑地望了她一眼，和气道：“起来罢。”
因她们走得又近了些，我便又将她们一个个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完了心里不禁点头，看样貌竟是没几个不好的，暄和的妃子不多，宫里也是该添点新人热闹热闹。
正想着，不经意瞧见最前排靠左的一个秀女眼神飘忽不定，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得欢快，让我瞧着有点不大高兴。
万芳姑姑早已瞧见了，忙不动声色道：“姑娘们初次进宫，见了公主合该懂些规矩。”
众秀女忙低头应是。我伸手指了指方才那个秀女：“你把面纱除了叫本宫瞧瞧。”
那秀女一僵，低下头没有动。绿莹已看出些不对来，上前一步道：“没听见公主说的么，还不快将面纱除了。”
万芳姑姑见状，不由向我望来。我见她眼里透着询问，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她点头会意，也并不开口。
已经有旁的秀女转了眼睛去瞧她，她犹豫了一下，终是咬着牙，抬手将面纱摘了。
哟，还不是个面生的，正是那日见过的敏孝，即传说中的太后姑母家的小女儿。前些日子见时还在熙和身边做女官，不过一月的工夫，倒又进宫做了秀女了。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觉得很是神奇。
敏孝见我只顾着拿眼睛看她，也不说些多余的话，初时倒还好，时间久了瞧着便有些受不住了。我气定神闲地继续将她望着，万芳姑姑也只做不觉，自顾着和绿莹说话去了。
熬不过片刻的工夫，敏孝便熬不住了：“殿下可是有吩咐？”
我吹了吹指甲，幽幽道：“本宫仿佛记得没让你说话呀？”
敏孝脸色僵了僵，仍是直了脖子道：“臣妾以为殿下有吩咐。”
我抬起眼皮来看她：“你以为？”
敏孝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话。在一旁伺机已久的绿莹跳起来道：“大胆！还不闭嘴！”
敏孝呆了一呆。我一个激灵，只觉得额上的青筋欢快地抽了两抽。我神色复杂地瞟了绿莹一眼，这丫头怕是最近话本看多了，有些中邪。嗯，回去得让璇玑藏严实了才好。
我默默地在心里计较着，面上仍旧做到滴水不漏。绿莹见我方才一直看着她，大抵也晓得做得夸张了。我眼角里分了个神，见她低调地坐下了，才忍着笑严肃着继续道：“你又是谁的‘臣妾’？怎么，选秀还没结束呢，就着急当娘娘了？”
敏孝让我一番话说得小脸通红，嗯，身侧的两只拳头还攥得挺紧。我转眼朝万芳姑姑道：“姑姑。”
万芳姑姑起身福了一幅，敛眉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轻飘飘道：“这个秀女我瞧着不好，就不要领着往素心殿去了，省得贵妃姐姐不高兴。”
敏孝大抵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按理说选秀这桩事，同**大多的嫔妃都没什么干系，更何况本公主我了。然而眼下我确是当着所有秀女的面插手了，她倒噎着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只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万芳姑姑。
万芳姑姑面不改色地道：“是。”
敏孝踉跄了两步，发足奔到庭中来，颤抖着道：“你，你不能，你没权力！”
我略略扬了扬下巴。她胸口起伏得厉害：“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太后的小表妹！”
敏孝慌了一会，这才想起她和太后的关系，当下几乎是有些骄傲地冲我吼道。
我眼见着底下一群的秀女都像雷打的鸭子般震惊地将敏孝望着，不由拖长了声音道：“哦？那要是论辈分，皇上还得尊称你一声姨娘了？”
敏孝这回再也说不出话来，颓着一张脸瞧着甚凄凉。
我立起来夸张地笑了两声，绿莹连忙狗腿地过来将我搀了。
我们慢慢出了沁芳亭，外边的秀女自动地让了条大道出来，我甚满意。走了两步，我又回头道：“姑姑，本宫交代的事你可办仔细了。见了贵妃姐姐只说这就算是流云送她的礼物。”
万芳姑姑道：“公主放心，老奴晓得。”
我满意地转身，身后万芳姑姑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敏孝姑娘，你且回储秀宫吧，老奴明日自会安排你出宫……”
走了一阵，再也听不到声响，绿莹凑到我耳边好奇道：“公主，那她就这样出宫了？”
我笑道：“哪有这么容易，照她的性子，再不济也是要到太后跟前闹一闹的。”
绿莹点头“哦”了一声，一会又道：“那你刚才说送王贵妃什么礼物了？”
我扫了她一眼，绿莹吐吐舌头，我无奈道：“那自然是一份大礼了，我将敏孝赶了可是帮了她一桩大忙，你瞧她不得感谢我。”
见绿莹仍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我撞了撞她的胳膊道：“还不回神，容德宫眼看着都快到脚前了。”
绿莹连忙正色将我扶好。我望着越来越近的容德宫道：“我们离得这么近闹了这么一出，只怕里面已经晓得了。”
绿莹忧心忡忡道：“那怎么办？”
我无所谓道：“能怎么办，看着瞧吧，我们刚刚可是把太后心里的皇后人选给得罪了呢。”
绿莹“啊”了一声，我笑道：“你放心，待会进去肯定没人敢与我们为难，指不定里面正备了好东西等我们去呢。”
绿莹抖了两抖，道：“还是算了，我想想就觉得恐怖。”
说话间，容德宫的宫阶已经近在眼前。我望着安公公从宫阶上小跑下来，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