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月走后,林朝歌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上,保持着一手抓着被子的姿势,时不时地拿凉凉的眼神瞅我。我觉得很尴尬,一时也记不起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只得拱着脑袋没话找话道:“哈哈,你怎的会来?”
林朝歌抬起眼睛扫了我一眼,沉默。
我不死心道:“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么?”
林朝歌看也没看我一眼,继续沉默。
于是我也沉默了。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会,我先受不了了,什么意思嘛,来都来了,我同他说话他也不理,不理就算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难道就这样沉默着坐到天亮?我心里这样想着,一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既然如此,我只得继续想着法子引他说话,苦思冥想了半天,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你什么时候走啊?”
话一出口我直欲一个大嘴巴将自己抽死,这个节骨眼上我说了这话,依林朝歌那般小气吧啦的性子,还不同我翻脸?我怀里揣了只兔子一般,惴惴地将他望了,不想他却突然微笑起来:“怎么,你好像很希望我快点走啊?”
我脑子一热,嘴里的话便顺溜地淌了出去:“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林朝歌升调“哦”了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眼下的这个神情像极了康公公那只抓到了耗子逗弄着玩的花猫,不由地有些忿忿道:“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行了吧?”
林朝歌歪着脖子“呵”了一声:“这样就生气了?这可真不像你。”
“别说得好像有多了解我,本公主跟你不熟。”
林朝歌眼中有笑意闪过,突然身子向前一倾靠过来。我下意识地头往后仰,警惕道:“你要干嘛?”
林朝歌忍着笑道:“你现在都这副样子了,我若真要做什么你又能怎么办?”
我低头望了望脖子以下被被子裹住的身体,大怒:“还不是你!你还不放开我!”
林朝歌挑眉,摇头道:“现在可不行。”
我没料到这么合理的要求也能被拒绝,本能地呆了一呆。在我发呆的一瞬,有什么东西软软地落在了我颊上,带着微微的凉意。这种玉一般温润的凉意……我瞬间清醒了过来,望着林朝歌近在咫尺的眉目大惊失色道:“你干嘛?”
我觉得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大约是没有过脑子的。
果然,林朝歌笑得很是欠揍道:“干嘛?你难道不知道么?”说完做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刚刚生了些警觉,他已经贴上来扣住了我的下颔。
整个世界突然就满满的都是灿烂的烟霞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朝歌才将我松开。我只觉得面上一派火红,眼神飘忽不定地荡了一圈,就是不敢荡到林朝歌脸上去。
耳边听闻一声轻笑,我控制不住地瞟了他一眼,却见他正定神将我望着,面上一派自然,看起来正经得很,只有耳根处染了些许粉色。我突然间就淡定了,装正经谁不会呀,思及此处我面上的热度渐渐散去,我咳了两嗓子,正准备说些什么,林朝歌却毫无预兆地将裹着我的被子松了,我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热汗。
想来是那碗滚烫的参汤下肚的缘故,又加上我与林朝歌方才一番不算激烈的搏斗,眼下身上贴身的睡袍便湿得很是圆满。出了汗,倒觉得身上畅快了不少,只是浑身黏糊糊的感觉不大好受,但眼前有尊林朝歌杵着,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不你去外头等等我把衣服换了”之类的话来,只得生生忍了。
大概我的心理活动表现在了脸上,林朝歌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不舒服?”
我哈哈干笑了两声:“没有没有。我好得很。”顿一顿,正要问他怎会选在晚上来此,突然想到我方才问了他两遭他皆没有回话,想来是不愿我多问,然而心里揣着这么个不大不小的疑惑终究不是十分好受,于是我琢磨了一番,拐弯抹角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林朝歌从容地抬起眼来将我瞧了瞧,一双眼几不可察的闪了闪,我愣了一瞬,大惊道:“你莫不是又翻墙了吧?”
我这嗓子喊得挺高,尾音都呲了开去,林朝歌不想我这么大反应,一张俊脸上表情变换得很是精彩,半晌张了张嘴,终究没蹦出个字来。
这便是默认了。这么算来,单就我知道他翻墙的次数便已经有几次了来着?我脑中突然出现了一副画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林朝歌利落地从宫墙翻进来又翻出去到了自家府邸的门口又利落地翻了进去然后被伴月发现……
这幅画面激得我狠狠打了个哆嗦。我抬头望了望林朝歌如画的眉眼,心情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我委实理解不了为什么他会有翻墙的癖好,我一双眼睛在他身上不客气地乱瞟,脑子转得飞快,最后得出一个不太靠谱的结论:林朝歌小时候必是发生了什么造成了童年阴影才会直接导致他有爱翻墙的癖好。
于是我的眼神里便带了些意味不明的同情,林朝歌被我看得发毛,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笑道:“你做什么这么瞧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饿着的缘故,今晚在同林朝歌说话这件事上,我有些发挥失常。听他这么说,我居然迅速地回了句:“我亲都被你亲了,你不过被我看上几眼,又吃什么亏了?”
林朝歌于是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可恶表情:“嗯,这话很是,我确实不吃亏。”说完还颇镇定地点了一回头。
我抬头望了望帐顶,心中悔恨万千。
所幸林朝歌很快就收起了那副晃眼的笑容,重新正经起来:“你不过在寝宫里安心等着凤鸢来抬,既无人来叨扰也无甚可操心的事,你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模样?”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真正的原因,只得努力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来:“唉,我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到朱雀去了,这中间隔的何止千万里啊。”说到这里我顿了一顿,有些心虚,“这几日我一直是茶饭不思,许是身体有些受不住。”说完我还配上了两个哀怨地眼风,增加戏剧效果。
显然林朝歌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可惜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着实令人扼腕。
林朝歌不动声色道:“是么,怎么我听说的好像不是这样。”
我滴了两滴冷汗:“哈哈,你听说什么了。”
林朝歌含了丝意味不明的浅笑,好整以暇的将我望着。我被他望了一会,越来越心虚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道:“咦?看样子传闻有误啊,我昨日还听说御膳房的古公公……”
我忍无可忍,咬牙打断道:“是啊,我这两日确实吃多了。”见他兴致勃勃地将我望着,我只得艰难地继续往下说,“嗯,啊,就出了点意外啊,啊,就是我这两日吃得太多了所以锦绣宫给做的嫁衣我穿不上了呜呜呜……”
林朝歌:“……”
我抹着干净的脸假哭:“呜呜呜,我是不是很丢人?”
林朝歌:“……”
我继续假哭:“呜呜呜,我知道我很丢人呜呜呜……”
林朝歌:“……”
这下我假哭不下去了,只得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泪痕,道:“你这也忒不给面子了,我知道这很丢人但你好歹安慰一下么。”
林朝歌隐忍地抽了抽唇角,樱花般的薄唇一动,我正兴致勃勃地打算听他如何安慰,他却神色复杂地望了我一眼,感叹道:“原来如此。”
我对他这番不合时宜地感叹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啊?”
林朝歌突然唇角一勾,眼角上挑,露出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来,我刚刚生了些警惕,便听他缓缓道:“我原以为你定是出了些麻烦事,才特地半夜翻墙进来瞧你的。”他将那“翻墙”二字咬得很重,我尴尬地扯了扯脸皮,他又道,“却委实没想到是这个缘故啊……”
我望着他一脸狐狸的笑容,被他那个长长的“啊”字感叹震得呆了呆,呆完以后如遭雷击,我学着绿莹的样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林朝歌笑容扩大,狠狠地晃了晃我的眼睛:“啊,流云你对我真是太坦诚了,叫我很是感动。”
这回我是真的想哭了,心尖上燃着的那点希望瞬间被他灭了个干净。我满脑子都是“他是试探你的试探你的,你怎么就自己招了呢招了呢?他什么都不知道的不知道的,你为什么要自己说了呢说了呢?”我心中悔恨万千,无限凄凉。
眼角不经意又扫过兀自笑得欢快的林朝歌,我内心的凄凉渐渐被邪恶代替,俗语说恶向胆边生,我不晓得我的恶是不是向胆边生的,只知道它确实是生了不少,大大超过了我平日的积累,我努力恶狠狠道:“这件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
林朝歌反应飞快:“怎么?”
我的台词本来想得好好的,被他这么一抢白原来的词瞬间丢了个干净,我噎了半天,迅速调动记忆中残存的话本知识道:“此事万万不可说出去。”我觉得这样虎头蛇尾的威胁很是丢面子,便又恶狠狠地补充道:“你若是说出去的话,我就把你……”
林朝歌开心道:“把我怎么?”
我思索了好一会儿,悲摧地发现我还真不能把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