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时便静了下来。我们都很默契的不提几日之后的大婚,不提大婚途中我准备怎么脱身他怎么配合,也不提嫁衣那桩令人既伤心且尴尬的纠结事,当然,嫁衣那事可能只有本公主一人觉得既伤心且尴尬。于是我和林朝歌两人两两相顾,彻底的变成了无话可说。
初时我还能保持淡定,时间一久便有些扛不住。面对这么一个大活人,道行深些的便只当他是团空气,道行浅些的便只当他是块石头,似我这般没什么道行的,该拿他如何便委实有些愁人。
我忧心忡忡地坐了半晌,这原是我的地界,虽然把我折腾了个够呛,但好歹人家半夜翻墙为的是来探我,如此,起话头这桩高难度的事便委实不好再厚着脸皮等着人家来做。
那便只能由本公主自己来做了。
我望了回帐顶,又望了回床榻,有些无语,这委实不是一个能产生联想的好所在。视线落到床头那枚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上,正是伴月留下的那一枚。我又往林朝歌手心里一瞟,唔,那珠子原是一样的。
伸手将床头那枚珠子握在手心里细瞧了半日,我有点儿不合时宜的小激动:“鲛珠?”
《搜神记》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这世上有没有鲛人至今无从考证,但是泪流成珠的说法我却很是喜欢。云雾山的西南面深海里特产一种夜明珠,其状多为鸽蛋大小,精品的只有龙眼大小,这种夜明珠的奇特之处在于:若是晚上在室内用此珠照明,屋内亮如白昼,屋外却看不出丝毫端倪,因这种夜明珠产量极少又极为珍贵,便取名为“鲛珠”,又因为它照明不同于一般夜明珠的特点,故也被叫做“两仪珠”。
这历来是被云雾县每年作为贡品的,皇室里正经有鲛珠的也只有暄和太后,连我这长公主的云香殿也只存着一颗。当人,鲛珠偶尔也会被当做赏赐赠给一些受宠的嫔妃和王公大臣。于是这些得了赏赐的没有不把鲛珠当成宝贝供着的,似林朝歌这般满不在乎的用法,我委实是头一遭见。
林朝歌将手心托高了一些:“哦,你说这个?”
我点点头,将手心摊到他面前试探性的道:“这是伴月的么?”
林朝歌“嗯”了一“嗯”,我彻底石化。
绿莹璇玑我对不起你们,平时我连看个话本都防着你们,人家对待婢女一出手就是鲛珠。同样的婢女身份,你们显得何其悲情而又无辜。
我默默地在心里忏悔了一番,干笑道:“你还挺大方的么,这么宝贝的东西都舍得给。”
林朝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道:“也不是什么宝贝的东西,库房里存了许多不用倒白白糟蹋了,拿出来分了,平日里当个随身的灯笼带着,倒是省事很多。”
我默了一默,艰难道:“存了许多?有多少啊?”
林朝歌低头想了一会:“啊,有两箱子吧。”
我激动地伸手指住他:“你你……你哪儿来这么多?难道是劫了贡品?”
林朝歌明显愣了一下,一瞬后失笑道:“你这脑袋里都想的什么?”说完顿一顿又低头做沉吟状,“看来以后要少寻些话本给你瞧。”
我急道:“这原不关话本的事,你莫要同我打太极。我且问你,这鲛珠历来便是每年就是当做贡品的,民间虽然偶有小笔的交易,却也是暗暗的黑市交易,两大箱子的鲛珠,你却如何得来?”
林朝歌笑一笑,眼角又危危险险地往上挑:“你莫不是在紧张我?”
啊呸,我是紧张那两大箱子的鲛珠。
见我不吭声,林朝歌将那颗鲛珠托在手心晃了两晃,道:“这原是我经过云雾县,下海捞来的。”
我怀疑地望着他:“满嘴鬼话,那海有多险你当我不晓得,哪里能捞得来这么多?”
林朝歌叹了两叹:“唉唉,你看我说了实话你偏又不信。”
我正打算开口,却听到外间一阵细微的响动。我吓得不轻,这要是被人发现深更半夜我的寝殿里藏了个大活的男人,肯定得天翻地覆地闹上一场。思及此处我想也不想,将林朝歌手心里那枚鲛珠连同我手心里那枚一同往被子里裹了,扑过去便将林朝歌的嘴巴捂了个严严实实,一套动作完成得很是圆满。
所幸林朝歌一点儿反抗的迹象都没有,我略感欣慰,面上仍旧恶狠狠地低声威胁道:“你可不要出声哦。”
林朝歌点点头,眼睛在暗夜里散发着琉璃一样的光泽。
此情此景,委实不是一个适宜欣赏美男的好情形,神奇的是,我居然还能于万分紧张中抽出了一分聊表扼腕,如此淡定,我不得不佩服自己。
正紧张着,房门被“吱嘎”一声推开,其实房门根本没发出什么大响动,然因我紧张过了头,再细小的声音此刻听在耳朵里也不亚于惊雷一般,我紧张地竖起耳朵,清晰地听见有脚步声正在一下一下的走近。
一时间,我脑子里各种念头齐齐涌上天灵:我是要杀人灭口呢还是要杀人灭口呢……
没等我想明白,面前便出现了一张泛着绿光死气沉沉的鬼脸,我想也没想便升调“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声音发到半路被堵了回去,却是林朝歌伸手堵住了我的嘴巴。
我不防他会在这个时候进行打击报复,因此他很轻易地便得了手,我瞪着眼睛很是悲愤。注意力被成功地转移,我便理所当然地忘记了那张鬼脸,待想起来的时候,我藏在被子里的两颗鲛珠已经被人重新掏了出来,一时间寝殿里怎“亮堂”二字了得。
一张脸突兀地插进来,我跟林朝歌同时偏头去看,却是一张白嫩嫩的娇俏小脸,上面浅浅的两个梨涡本公主眼熟得很。
我挣扎着从林朝歌手掌里挣脱开来,喜道:“随玉!”
随玉微笑起来,脸颊上的两个梨涡愈发深了一些。想起方才将这样一张可爱的小美人脸硬看成了阴森的鬼脸,我略微有点汗颜。
汗颜完了我才发觉自己的手还捂在林朝歌嘴上,他一双眼睛闪了闪,我如同被烫了手,慌忙将手撤了,转头与随玉道:“你怎的也来了?可见着伴月?”
随玉点点头,小声道:“我们原是一起来的。”说罢瞟了林朝歌一眼,又小声道,“眼下伴月在外头守着。”
我没头没尾地“哦”了一长声,茫然道:“那你们俩是怎么来的?”
随玉小脸一红,表情明显有些纠结:“嗯,同公子一道来的。”
林朝歌咳了一声。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兀自纠结的随玉,“啊”了一声道:“莫不是,莫不是,也是翻墙进来的吧?”因顾念着随玉的面子,我刻意将“翻墙”二字咬得含糊不清。
随玉的脸又红了红,扫了林朝歌一眼没说话。
这便是默认了。
我突然觉得很是神奇。林朝歌自己有特殊癖好也就罢了,偏生还要带累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忒不厚道。
如此一想,我真诚地将他望着道:“翻墙我算是见过了,翻墙还拉家带口的,我还真没见过。真是开眼,开眼哪。”
林朝歌一张俊脸不动声色地红了红,瞬间消失于无形。
我心情大好,正大好着,随玉已经端了一碗汤过来,我觑着那碗像是之前伴月端着的,忙道:“我方才已经喝过了,这碗就不必了。”
随玉抽了抽嘴角,道:“这不是苦参汤,公主放心。”
我将将舒了一口气,又听她道:“这是公子特地吩咐的。”
我浑身一凛,警惕地将他们望着:“这又是什么?”
林朝歌伸了伸长腿,对着随玉扬了扬下巴,随玉抖了抖:“公子说公主在艰难地减肥,特地让我送汤药来。”
说完眼一闭,将那碗汤药端上前来。
一股辛辣的味道扑面而来,我被冲了个七晕八素,稍稍镇定了一舜,我望着林朝歌两眼含泪道:“你你……”
林朝歌站起身来接过随玉手里的汤药,笑得既亲切又和顺:“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随玉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当下便转了头不忍再看。
我在砸了汤碗和夺门而逃之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屈服下来:“我自己来吧。”
那碗汤药的滋味和它的气味一样辛辣,灌下去之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放在热油里泡一般,我龇牙咧嘴地挠了会胸口,不一会便出了一身的汗,原本已经半干的睡袍现在已经重新湿了个透心凉。
我在心里默默地腹诽了一番林朝歌,又默默地流了一回泪,面上堆出笑来鬼扯道:“劳烦你大晚上的来看我,我心里真是好生过意不去。”
林朝歌好脾气地笑了笑,抄手靠在床榻边听我言不由衷的鬼扯。我干笑了两声,继续道:“现在你看也看了,药我也吃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啊。”
眼见林朝歌一副不为所动的形容,我甚苦恼,正待再苦口婆心地劝解劝解,他已经利落地直起身来道:“你说得很是,那我便走了。”
我强忍着心花不要怒放,面上淡定道:“如此我便不……”
不想林朝歌迅速截住我的话头,似笑非笑道:“你都说了我大半夜的来看你让你心里好生过意不去,我又实在不想你心里过意不去,如此,你便送我出宫吧。”
我一个“送”字含在嘴里进退不得,眼角里分神扫见随玉正望着我一脸同情,只得耷拉着脑袋哼哼着应了。
所谓乐极生悲,大约便是本公主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