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腾腾的打理着身上乱七八糟的睡袍,时不时以怅然的眼风将林朝歌扫着,再搭上几声真实度不算太高的咳嗽,企图能唤醒他的良知。
然而需知唤醒一般人的良知便是一桩分外艰辛的差事,更遑论唤本公主此番要唤醒的,乃是堂堂林朝歌的良知。我磨磨蹭蹭半晌,直到那怅然的眼风递得眼角几欲抽筋,林朝歌仍旧是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形容。
我揪着最后一丝清明打算同他打个商量,毕竟眼下是深更半夜月黑风高的光景,地点又是在十分特殊的皇宫,或者说**,最最要命的是,人物组成乃是诡异的三女一男……若是苍天有眼,传出去那将是怎样一番天地变色草木含悲的壮观景象,我顺着这思路一琢磨,不禁狠狠打了一个寒颤,更加坚定了同林朝歌打商量的决心。
于是,我吞了口唾沫,刚准备张嘴,林朝歌便凉凉地将我从头到脚瞟了一眼,接着转头对随玉道:“将她弄得齐整些,早早出宫是个正经。”
随玉应声将搭在屏风上的外袍递给我,眼里饱含同情。我耷拉着脑袋将外袍接了,这才不甘不愿地下了床榻。
收拾妥当,随玉便来扶我一起走。林朝歌扫了她一眼:“你去同伴月一起吧。”
随玉愣了一下,我也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林朝歌是不想让随玉来扶我。随玉勉强笑了笑,奈何那笑容里尴尬的意味实在太明显,她挤了半天的笑,也愣是没挤出半个梨涡来。
我心里一把火已经烧得很是火候,但顾念着随玉的面子便一直忍着没发作,只勉强与她道:“嗯,我并不妨事,你且去找伴月,别叫她一个丫头在外头吹冷风了。”
随玉感激地望了我一眼,又复杂地望了望林朝歌,这才出去了。
直到听见角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才收起脸上干巴巴的假笑,见林朝歌仍旧凉凉地望过来,我立刻垮了脸狠狠地瞪他一眼。
谁知他并不如往常一般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反而干脆收了那凉丝丝的眼神径自往外去了。
我呆了一呆,他这般诡异的反应倒叫我忘了生气。反应过来林朝歌已经没了人影。本公主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虽然此番是林朝歌自说自话,但好歹我也没有反驳,我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又挣扎了一会,想起他今晚不大寻常的表现和令人不爽的眼神,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我觉得脑袋隐隐的有些犯晕,脚上也没什么力道,又加上奔得有些急,推开角门的时候险些撞上对面的柱子。暗里伸过一双手将我恰到好处的一扶,待我站稳后又很快放开。我就着隐隐约约的珠光顺着那手伸来的方向一望,林朝歌立在角门边上,面容隐在黑暗中瞧不真切。
他的声音也似笼在云雾之中般飘渺:“怎么,就这么急着要赶我走?”
说罢,也不等我回话就转身要走。我直觉今晚上的林朝歌很不同寻常,一会儿温柔一会又冷若冰霜,这倒叫我想起先前他将我从将军府送回宫的那晚上,他淡漠疏离的模样。不过那次初逢他突然变脸,加上我自己又不甚明智的掺和了一脚,那晚闹别扭的缘故我到现在竟也不十分清楚,唯有那晚很快便得以讲和这点,令人略感欣慰。然而他眼下为何有做出这副冰冷姿态来,本公主委实不得而知。
眼看着他迈步就要走,大有一副“我绝不会等你你死心吧”的形容,本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林朝歌微微偏了下头,到底什么都没说径自往前走了。我一边庆幸还好他没有把我的手甩开,方才若是他挑着眉毛凉飕飕地来一句“你这是做什么?”那我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林朝歌熟门熟路地沿着偏殿的小门往外走,出了门我左右望了望,没见到伴月和随玉,想来是先走一步。
前头的那片林子在晚风的撩拨下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听着分外瘆人。周边都是一片看不出花头的漆黑景致,唯有林朝歌腰间戴着的鲛珠发出柔和的光泽。林朝歌一路脚不沾地,走得飞快,我跟在他身后委实有些难度,所幸我拽着他胳膊的手使了很大的力气,于是在穿越这片乌漆嘛黑林子的同时,我一边还心里赞自己的决定委实英明。
出了林子他的步子明显放慢了许多,我虽不知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我自然乐意得很。因出了林子便是一条笔直的宫道,两旁的宫灯将这一条路照得分外亮堂。我便不大好意思再继续抓着他的胳膊,谁知刚一松手,他便止了步子。因我一路皆是跟在他后头,他这么无声无息毫无预兆的一停,我便极其自然地撞了上去。
真是天可怜见,林朝歌的后背竟硬得似一条木桩子,猝不及防之下,我便甚悲摧的撞了个眼冒金星。
我全然不顾他方才于林子中领路的一番情谊,捂着鼻子大怒道:“你做什么突然停下来!”
林朝歌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将我望着,嘴角压得很平:“哦?只许你突然放手不许我突然停下来啊?”
我疼得直吸凉气,也分不出神来回他两句,只听他低沉的嗓音再度响起,带着微微的凉意:“如此,真是受教。”
我被气了个半死不活。
当下便也顾不得鼻子还疼得厉害,直接越过他便往前走,一路横冲直撞后,我装着不经意的回了个头,当下气血上涌:后面除了宫道两边萧瑟的树木和明晃晃的宫灯,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我纠结地望了望前头黑压压的小路,又望了望身后明晃晃的大路,顿时陷入了是前进还是后退的两难境地。前头左转便是一条幽静小路,走上两刻便是宫墙脚下,原路返回终点便是云香殿偏殿的小门,这么一比较我相信不管是谁处在我眼下的境地,只要脑子没坏的,必定会选择后一种。然而问题的关键便在于,到达云香殿偏殿小门之前,必须先经过一片乌漆嘛黑的林子。我认路的本事大约只比绿莹好些,况且我还很凑巧的有轻微的夜盲,在这种艰苦条件下要我沿着来时的路且不出错的摸回寝殿委实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立在原地望了一回同那片林子一样乌漆嘛黑的天空,这次的事件叫本公主领略到身上带一个火折子是多么有必要的一桩事,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寒风萧萧的夜晚,简直是偷鸡摸狗翻墙行走之必备。我已许多年不曾遇到过这般令人两难且扼腕的选择,因此我在有点儿不合时宜小感动的同时,深切的觉得,逼我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林朝歌,他甚有本事。
踌躇复踌躇之后,我大义凛然地踏上了前往宫墙的道路。拐进小路没多久我就被路边槐树斜伸出来的枝桠吓了一大跳,之后脑子里便一直控制不住地闪过话本中反复出现的“孤女走荒山,路遇某某某”的戏码,刺激得我几欲发足狂奔。所幸这条小路并不长,很快便到了尽头,恰到好处地止了我发足狂奔的想法。
我捧着一颗颤巍巍的小心脏虚弱地在树影的掩映下自小路拐角处慢慢踱出来,还没踱上两步便瞧见了伴月和随玉正双双立在宫墙下震惊地将我望着。我一个激灵,这才记起林朝歌不知被我丢在了那个旮旯里头,如此对着这一双如花似玉又忠肝义胆的小婢女便委实不好交代。这样一想我略有些汗颜,一时间便也没心思去计较林朝歌方才不知缘由的淡漠,只想着怎么对付眼前的麻烦。
没成想伴月上前两步拉了我手,一双美目里满是复杂:“公主,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我在心里过了个嘴瘾,面上仍旧露出笑来:“没事没事。”我估摸着她这么一副别扭的形容大约是想问她家主子的下落,奈何本公主并不知道林朝歌眼下到底去了哪里,便也实在不好回答。故而本公主甚忧虑道:“林朝歌他……”
不料我刚起了个头,伴月便将拉着我的手紧了紧:“公主,你千万要冷静。”
我诧异地看她一眼,觉得自己现在实在算不上不冷静,不知她如何有这样一说。不想一向腼腆的随玉也近身来拉了我另一只手,红着一双眼睛道:“这事公子干得委实不厚道,公主还是不要同他太过计较。”
我“啊?”了一声,透过她们俩之间的缝隙眯眼一看,顿时如同在隆冬的天气里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先前我只顾着和伴月说话,并没有看见那棵歪脖子的枣树底下,站的不是林朝歌还是哪个!
心头那阵透心凉将将一过,一把火便腾的从小腹蹿了上来,直烧得我嗓子冒烟,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林将军如何来的这里?”
林朝歌自枣树底下缓缓步出,一双眼睛闪了闪:“殿下真是说笑。”
我忍了忍嗓子里的那团火,道:“本宫并不是在同你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