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一笑笑得很有风情,我条件发射地谦虚道:“哪里哪里。”谦虚完了才想起之前我们是结了梁子的,并且我打算将他冷冻处理。我一边暗自懊悔同他开口说话,一边又对着他的笑容唏嘘了两声。美色当前,不混乱一下简直对不起本公主一颗博大的爱美之心。
林朝歌显然不晓得此刻我的内心正在进行着这般复杂的心理活动,仍旧笑得温柔,他坐得很近,身上熟悉的香味一阵一阵地飘过来,直飘得我精神恍惚。恍惚间他仿佛又靠近了些,我只觉得神经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脆弱,他不知何时敛了笑意,一双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看得我有点儿心率失衡。紧张的同时我暗暗感叹,原来粗枝大叶如我,也是可以有一颗敏感而纤细的少女心的。
眼见他抬手就要伸过来,我麻利地往后缩了缩,他的手停在空中一瞬,便镇定自若地放了下来:“怎么了?”
我吞了口唾沫,望着他从容的脸开始暗暗琢磨,虽然我认为同他结下了挺大的梁子,然而看他一点儿心虚的表现也无,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倒叫我有点儿糊涂。我将事情细细地想了一遭,得出一个结论:对于我同他结下梁子这桩荒唐事,十有八九只有我单方面是这么认为的。这个结论委实悲情。
大约是我将心思表现在了脸上,林朝歌望着我欲言又止:“还不舒服么?”
我觉得他眼下这种明目张胆关心人的口吻很是吓人,我踌躇了一会儿,直接道:“我们两个算不算结下了梁子?”
林朝歌挑眉:“你觉得我们结下了梁子。”
我严肃地点点头:“嗯,我觉得我们这次结的梁子不小。”
他突然大笑起来,反问:“我们结梁子了么,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完了,果然,从头到尾,林朝歌都没有意识到我们结下了梁子,一想到我单方面想当然了这么久,难免感觉有点儿挫败。见我瞬间垮下来的脸色,林朝歌一双桃花眼里依旧笑意不减,我突然就恼怒起来,明明所有事端都是他一手引起的,而如今他一派云淡风轻,只有我一人在默默的耿耿于怀,这太不公平了。一时间脑子里千头万绪,嘴张了半天都吐不出半个字来,更不用说言辞流畅地将他指责一番了。事态的发展彻底脱离了我的想象,我叹了一口气,想了半天,想到那晚他冷淡疏离的形容,我说:“你无缘无故摆脸子给我看。”
他没说话。
想到璇玑绿莹我说:“你还收买我的人。”
他没说话。
想到他昨晚莫名其妙的举动我说:“你忽冷忽热的,还给我吃药,问你是什么你也不说,嗯,不说一声就来了,嗯,这也算了,嗯,还不说一声就走了,嗯,我都被你气晕了。”
他还是不说话,一双湛亮的眼睛闪了闪。我回想了一番方才颠三倒四的说辞,又补充道:“你今天又干什么来了?”
林朝歌坐直了身体,兴致盎然地将我望着:“说完了?”
我转转眼珠,再回想了一番,点了点头。
他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倚在床柱上,成一个慵懒的姿势,说话的语气也好似漫不经心:“我没有摆脸子给你看。”
我“哼”了一声,被他抬眼一扫:“我是故意的。”
事态的发展再次出乎我意料,导致我后来对那时的记忆都显得模糊糊。绿莹将这种状况解释为:大病初愈,精神错乱。我觉得她前半句话说得还有点道理,但对于后半句话我表示委实不敢苟同。绿莹很生气,觉得我侮辱了她的机智,便去拉璇玑做同盟。璇玑一直是个好样的,仗着一身高强的武艺和一条难逢敌手的毒舌,从来就不需要做出违心的选择。对于这一点,我和绿莹曾难得的结成过同盟,并一直都表示很羡慕。
璇玑我行我素,自然没有如绿莹的愿做她的同盟。这简直是不需要任何理由便水到渠成的一桩事,因此我表现得很淡定,只有绿莹不敢置信,一副“我不信我不信怎么会这样”的模样。我们都觉得她那副模样委实假得很。
尽管璇玑耐着性子帮着我回忆,我的脑子里依旧一片空白。璇玑努力过后放弃了努力,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知道你是故意想不起来。你就是这样,一直都是。”
我心想我怎么可能这样呢这也太无耻了,嘴上却想不出话来反驳。大约是我们之间的气氛实在太过奇怪,绿莹从自已自怨自艾的世界里抬起头,来回地将我们打量着。
璇玑完全无视绿莹好奇的眼光,漂亮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凌厉来:“你不是想不起来了么?那我帮你想好了。”
我突然感觉周身大穴都被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睛上,望着璇玑一张一合的嘴唇,我竟然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许是这些天睡得太多的缘故,晚间我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折腾了几遭,除了出了一身的薄汗外,愣是没憋出一丝睡意。我有些失神地望着帐顶,眼前浮现的净是白天的场景。
林朝歌含笑的眉眼和正经的语气,他说:“我是故意的。”然而我宁可他是在同我开玩笑,这样我几日纠结复杂的心情才不算冤枉,我想如果他当时坏笑着告诉我他是开玩笑的,我一定会不同他计较。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想起璇玑难得真正严肃的面目,她说:“林将军早知道你的事,担心你没完没了的折腾自己才想法子来帮你。”
她说:“要不是他真的是为了你好,你真的以为就凭你们那不知道还能不能实现的婚约,我和绿莹就会对他另眼相待吗?”
她说:“他说你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一定要吃点苦头才会保重自己,所以他才对你忽冷忽热,后来故意气你,事后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他知道你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她说:“我没想到他会这么了解你。我陪在你身边那么多年,他能这样真的不容易。”
白天刻意模糊掉的一切在这静默的夜晚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我清楚地记得璇玑当时的表情和她郑重的语气,她最后说:“你为什么不试试那件嫁衣?”
我不敢。试了就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了。我没有这个勇气,即使已经璇玑并不会骗我。我不知道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明明之前对林朝歌还气得不轻,如今突然出现的真相简直让我措手不及。思绪纠结成乱麻,我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前最后想的竟然是赶紧找周公让他别去林朝歌的梦里捣乱了,本公主大约是真的没救了。
闭上眼睛仍旧是毫无睡意,睡不着便做不成梦,做不成梦便找不着周公。如此便彻底无事可做。我长叹一口气将锦被踢开,慢慢地坐了起来。
寝殿里照例没有点灯,只有手心里的鲛珠无怨无悔的散着淡淡的光晕。无端端的便想起了林朝歌,我突然觉得手心里的鲛珠很是烫手,正打算将它往枕头底下塞了了事,床边发出一个声音:“你睡不着了吧?”
彼时窗外冷月潇潇,晚风吹动,寝殿里的珠帘叮当作响,我就着手头鲛珠发出的光透过床边垂下的幔帐望见桌边立了一个纤细的身影,伴着方才那声飘忽的女声,我觉得我不尖叫一下简直对不起这般诡异的气氛,于是我叫了。叫完之后我就后悔了,抬眼一看,璇玑已经擦亮了手边的蜡烛,正举着烛台幽幽的将我望着:“你在想什么?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方才电光火石间我想的是林朝歌,只强装镇定道:“你怎么来了?”
璇玑将烛台往桌上一放,回身便来掀床边的幔帐:“知道你睡不着,来陪你聊天。”
我无语地望着她:“其实是你自己睡不着来找我聊天吧?”
璇玑的手一顿:“这不都一样么?”
我:“……”
璇玑有备而来。我看她麻利地从一个朱漆食盒里端出数叠小吃干果,觉得如果这不是大半夜我应该会挺高兴。璇玑将吃食摆了小半个桌子,最后从食盒里拎出了一个紫砂酒壶。
我大惊:“酒?”
璇玑率先拣了张椅子坐了,冲我招手:“来来,我们来一醉方休。”
“……”
两杯酒下去,气氛渐渐活络起来。以前看话本,总能看到男人的友谊不是建立在不打不相识的基础上就是酒桌之上出同盟。这一直是一个真理,只是没想到对于女人来说同样适用。
在我喝了第四杯正准备去倒第五杯的时候,璇玑扣住了酒壶。我见她一脸严肃,便想她大约是要说些“喝酒伤身”或者“小心醉了”这一类的话,如果是第一种那我就说:“是你带酒来找我的。”如果是第二种我就说:“你不是说不醉不休么?”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是我有理。
我心头一派轻松,面上也同样轻松地等着璇玑的说辞。然而事实证明本公主委实低估了璇玑。在她说完“你少喝一些。”的时候我紧接着便打算运用第二套说辞,然而接下来她又说:“这是刚挖出来的桂花酿,给我留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