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璇玑以“如今姑娘家出门在外容易遭人觊觎,况且你还是个长得十分不错的姑娘”为理由,硬塞给我一套男装。结果等我换好衣服出来,便看见璇玑和绿莹穿着时新的窄袖罗裙在院子里聊天。
我很悲愤,结果璇玑说我既然已经扮成了公子,她们俩自然就要扮成丫鬟,一个俊公子加上两个俏丫鬟的三人行是艺术,若是将三人行换成三个公子同行,少不得要被人误会成断袖。
我觉得她的歪理越来越多。然而我急着赶往百里城,便也不同她计较,只在心里将她狠狠腹诽一番,便含恨赶路了。
眼下我们这组艺术的三人行正是在百里城最大的酒楼上喝茶。
绿莹觉得我们三人到了百里城最繁华的酒楼既不吃饭也不喝酒,反而选了个临窗的雅座喝茶,这叫她很难接受。
我耸了耸肩,表示没什么想法。
璇玑闲闲飘过去一句“喝酒误事”将她满腔的不满堵在了肚子里。
因我们所在的这个巷深楼,它是百里城号称最贵最豪华最奢侈最……的一座酒楼。囊括了这么多个“最”,最让我感觉深刻的就是它的物价,真是他奶奶的明抢啊明抢。好在我当了公主那么多年,别的没学好,视金钱如粪土这一项倒是学得炉火纯青。
于是我很有气势地喊道:“璇玑,拿钱来!”
璇玑抖了一抖,抽着嘴角道:“为什么是我,明明你比我有钱。”
我抚着心口道:“你也知道,我的钱都没丢了,你看我人也丢了,哪里还有钱?”璇玑怀疑地看着我,我继续道:“别装穷了,我知道凤鸢给了你好多好多的盘缠!”
璇玑:“……”
巷深楼的小伙计很是势力,之前迎我们进门的时候笑得比迎春花还灿烂,等到他捧上制作精美的菜单来而我们讨论的结果只是要喝茶而已时,他瞬间将那点春意掐得连渣子都不剩,待我抬头指着菜单最后一页上最后一样茶点套餐时,他一张脸立马又恢复成了迎春花。想来是为了不吓到客人,所以最贵的东西都被写在了最后一页,我点的恰好就是他们店里最贵的黄山太平猴魁。在宫里我们不是没见过曲意逢迎的人,然而这个伙计的变脸速度之快,仍旧是让我们叹为观止。
绿莹对这个势力的世道表示了沉痛。
茶点很快就上来了,配的是各色的蜜饯,盈盈润润的色泽,煞是好看。所幸店里的师傅还算厚道,一壶茶泡得很有火候,花出去的银子总不至于太冤。
正午时分,酒楼里人渐渐多了起来,连二楼的雅座都被占得满满的,一眼望去很是热闹。我将杯中温烫的茶水饮尽,不由地有些感叹。如此“最”的一座酒楼,居然也能够做到客满,想来百里城的人都十分有钱。
瞧话本的这么些年我琢磨出一个道理:只要是人多的地方,那必定少不了八卦。
百里城作为武林中第一大城,最常见的就是各色各样的江湖客。我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耳朵竖得比兔子都尖。身边绿莹递过一只空的茶杯来,我顺手也给倒了。嗯,这世上果然没什么人是不爱八卦的,我边倒茶边想,一不留神茶水就溢了出来。
璇玑坐在对面望着溢出的茶水痛心疾首:“啊,我的银子啊……”
隔壁桌的两个剑客,一个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上下,另一个胡子拉渣,是个中年大叔。两个人都是穿着青布长衫,盘着道士头。眼下他们正提着酒壶喝酒,席间聊得很是起劲。于是我听得也很是起劲。
中年大叔道:“倚翠阁行事一向低调,阁主更是神秘得不行,然而这次他居然会大摇大摆地在城中出现,实在是怪异得很呐。”
年轻的道:“可不是么,你没看到这两天城中多了许多新面孔,只怕都是为了倚翠阁主来的。”
中年大叔道:“也是,倚翠阁一直神神秘秘的,身为武林四大门派之一,平时竟也不跟别的门派走动。此番阁主现身倒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各门派的当家人自然是不会放过。师傅派我们前来,他老人家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也是想和倚翠阁攀交。”
年轻的道:“师兄说得有理。”
“……”
……
我听得几乎要打瞌睡,他们两个却能就着这么个不咸不淡的话题,聊得很欢畅。我甚佩服。
正当我真打算打个瞌睡的时候,另一桌上有声音响起来,听着是三个年轻人。我侧头一看,唔,果然是三个年轻人,这三个的打扮斯文了许多讲究了许多,脸长得也中看了不少。我将头转回来,端起杯子喝茶。便听其中一人与旁边这桌道士头道:“小弟冒昧,二位兄台方才谈论的可是倚翠阁阁主,流云公子?”
我一口茶喷了出来。
阿弥陀佛,这实怪不得我,好好的,突然自己的名字被人在嘴里念出来,还紧跟着“公子”二字,我要是不喷这口茶,简直对不起我这如假包换的女儿身。
绿莹伸手去拈蜜饯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璇玑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虚地调开视线,心无旁骛地欣赏道士头大叔的美色。奈何那大叔的美色不是一般的美色,不是我这样的俗人欣赏得来的,于是我痛苦地转过了头,只余一双耳朵仍然竖得很直。
中年大叔回话道:“正是,不知几位是?”
那搭话的年轻人道:“在下与身边两位师兄都是锦书宫颜先生门下。”
中年大叔惊喜道:“啊,原来是锦书宫的弟子,真是失敬。在下与师弟都是罗生门弟子。”
接着两拨人便开始寒暄。
我于全神贯注中抽出一丝好奇来问绿莹:“锦书宫什么?”
绿莹言简意赅道:“武林四大门派之一。”
我哦了一声:“那罗生门呢?”
绿莹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大约是哪个小门派吧,哎呀不出名的。”
她的音量不小,我吓得急忙去捂她的嘴。所幸那两拨人相见甚欢,无暇顾及我们这边。我暗暗舒了口气,松开手警告地扫了她一眼。绿莹瑟缩了一下,往璇玑那边挪了挪。
我恢复成全神贯注的状态,继续光明正大地偷听。偷听了好一会儿,暗暗欣喜起来。
据锦书宫的几个弟子说,他们昨日在望江湖畔曾远远见过流云公子一行人。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倚翠阁阁主是个年轻的公子,着月白长衫,身边跟着三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那流云公子因是面朝着湖畔,他们三个又隔得远了,所以并未看清他的相貌。
我几乎不能抑制内心的激动,仿佛有种情绪自心间破土而出,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其中一个锦书宫弟子感叹道:“那三个姑娘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啊。”
我微微偏了头,他那年轻的脸上很是神往。
方才与中年大叔搭话的锦书宫弟子把着酒盏道:“在下虽未见得流云公子的面目,但看他的背影,想来也是个极出彩的人物。”
中年大叔“嘿嘿”笑了两声:“我听说每年的十月,倚翠阁都会派人出来带一些姑娘回去,难不成这次阁主亲自出马了?”
几人俱是互相使了个“你懂我也懂”的眼色,接下来便是男人间心照不宣的笑声。这笑声猥琐得很,激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经意一转头,看见璇玑和绿莹两个人也搂着胳膊打哆嗦。
于是我对锦书宫那三个弟子的好印象彻底破灭。
后来他们便终止了这个话题,开始聊一些江湖上的琐事。我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了,便将小二招过来付账。璇玑瞬间垮了脸。
三人行出了酒楼,街上的不多,临街的小摊上小贩叫卖很是起劲。绿莹欢呼一声,抢先往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奔去。我和璇玑懒洋洋地跟在她身后两三步的距离,看她左右奔走,忙得不亦乐乎。我打了个哈欠,绿莹身上的碧色罗裙晃得我有些眼晕,便略略缓了了步子只在她身后十来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经过一个烧饼摊时,葱油烧饼的香味成功地止住了绿莹和我的脚步。绿莹欢喜地扑上去:“给我一个烧饼,要刚做好的,对对,就那个。”
绿莹付过钱,捧着烧饼啃了一口,欢快地跑开了。
肚子很不识相地叫了起来,我吞了口唾沫,与璇玑道:“啊,原来我们中午没吃饭啊?”
璇玑翻了个白眼,我继续道:“啊,方才还不觉得,眼下好像有点饿了。”
璇玑警惕地望了我一眼,抬腿就走。
我揪住她衣襟:“我要吃烧饼。”
璇玑隐忍地叹了口气,我抢在她开口拒绝前道:“要么我们回巷深楼去吃?”
璇玑默默地走回烧饼摊前:“烧饼怎么卖啊?”
卖烧饼的大娘揉着面团头也不抬道:“葱油两文鸡蛋三文牛肉五文。”
我抢先道:“要两个牛肉的!”
大娘利索地用油纸包了两个热腾腾的牛肉烧饼递过来,我笑眯眯地伸手去接。璇玑递过十文钱,大娘伸手来接,不经意见抬头望见我,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我正张嘴要往烧饼上咬,然而在大娘如此犀利的眼神下无论如何也咬不下口。我摸了摸脸奇怪道:“我脸上有东西?”
大娘回过神来,笑道:“哎哎,这位小哥真是对不住,只是我在这里坐了二十年的生意,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从来也没人能叫我多看上几眼的。今儿个中午的时候吧,有个年轻的公子来买烧饼,哎哟,哪里有这样好看的人呢?谁知道这才没多大功夫竟就又叫我见着一个!小哥你可别介意啊别介意。”说着转向璇玑道:“哟,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这是夫人吧?”
这大娘估计也是个八卦中的好手,速速撤了是个正经。于是我啃了一口烧饼,含糊地嗯了一声,便拉着璇玑要闪人。
那大娘揉着手里的面团,感叹道:“都是一样年轻漂亮的公子,品行居然差那么多。今儿先见着的那个,哗,身边竟是跟着三个美人啊!哎,说到底啊,男人好看也是祸害。哎哎,我家二宝子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呢……”
我生生扭转了身子,望着那大娘激动道:“大娘大娘,你今日见到的那个公子是不是穿着月白的长袍,身边跟了三个长得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那大娘呆了一呆,回忆了一会儿道:“那公子穿得倒是白色的,是不是姑娘你说的那什么白我就不知道了,他身边确实跟着三个姑娘,都顶年轻顶好看的,哎,我们二宝子要是能娶上一个……”
我捧着烧饼打断她的遐想:“那他们往哪里去了?”
“哎?啊,好像是往北边去了吧,喏,就在前头那里拐了弯,啊,听他们说好像是要去去醉乡居吧,醉乡居可是百里城有名的地方啊……”大娘滔滔不绝,“哎,我说公子,难道你们是认识的?”问完也不等我答话,便又痛心疾首道:“公子啊,你可别学他啊,你看你有这么好的一位夫人,可不能做荒唐事啊……”
我又一次打断她,匆忙与她道了谢,便拖着璇玑撤了。
背后隐隐听她感叹道:“哎哟,如今的姑娘都奔着好看的公子去了,我们家的二宝子什么时候能娶上媳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