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一般地过,转眼间我在倚翠阁已经一月有余了。这几日日曜居内的梅树渐渐开了花,晚间入睡时已经能闻到腊梅清冷的香气。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雪,早晨推开窗子的时候外头的草垛里已经染上了一层白霜,冬日悄悄地就来临了。
这短短的一个月过得我身心俱疲。自那日林朝歌答应让我留在他身边后,我一直都处在一种兴奋的状态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同他增进感情,直到第二日看到沉星立在他身边喂药的场景时,我才想起同在他身边伺候的还有沉星。
令我怅然的是,沉星比起我来实在有用得太多。譬如沉星会医术,每日早饭前她都会给林朝歌把脉,我只能在一旁干坐着。又譬如沉星会厨艺,林朝歌受伤后饮食一直偏清淡,而她能把普普通通的一碗白菜汤做出各种味道,还能把胡萝卜雕成小兔子的形状,纵然我讨厌吃胡萝卜这一个下来也吃了不少。再譬如沉星会女红,我时常看到她坐在一边绣花,林朝歌平时看书看累了出来走动的时候,经过她身边往往会夸上几句。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只能在一旁羡慕嫉妒恨。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我甚至觉得我压根不是来伺候林朝歌的,我是来看沉星怎样伺候他的。
好在我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于是这一天我找到伴月说要学习厨艺。初时伴月表现得很热情,但当我在厨房忙活了一上午只端出了一盆和黑炭委实没区别的鲫鱼后,她委婉地表示我以后想吃什么可以直接吩咐她来做。于是在厨艺上胜过沉星的这个想法宣告破灭。
我转而向随玉学习女红。璇玑对于我的这种举动表示了不满。她的意思,她也是个做女红的好手,况且以我们的关系,我要学女红也应该先找她。但是你知道随玉在做女红上是个高出璇玑许多的好好手,选择好的师傅是成功的关键,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抛弃了璇玑。有了伴月的教训,随玉对于我学习女红的这桩事表现得十分谨慎。然而她是一个心地善良想法天真的好姑娘,她的那点谨慎和她的优良品性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我只缠着她软磨硬泡了半个时辰,她就乖乖答应了。当我拿起绣花针的那一刹那,我真的觉得自己豁出去了。要知道我是最讨厌女红的,以往璇玑磨破了嘴皮子想让我学绣花,我也照旧捧着话本不为所动。所以当绿莹在边上发出“我真是太感动了”的感叹时,我觉得自己很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随玉觉得我作为一个初学者还是绣一些简单的为好,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在考虑了一会儿后,我决定绣一幅手帕。当然,这个手帕是要送给林朝歌的。想起以前瞧话本,每每读到小姐送给书生亲手绣的手帕这种段子的时侯,我总要跳出来感慨,为什么就一定要送手帕呢?身上的玉佩、耳环哪个比不上手帕了?这时绿莹总会附和我,然后璇玑便会抬头深深地看我们一眼,于是我们默默低头继续看话本。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为了心上人亲手绣手帕的一天。随玉在我拿着绣花针的过程中一直很担心我会刺伤自己的手指,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
我被她赶回去休息。等她走后我才从兜里摸出手帕开始贼笑,笑完了穿上线坐到妆台前继续绣。我绣的是一只鸳鸯,当时选花样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鸳鸯,后来考虑到以我们才“认识”几十天的关系,送一方绣着鸳鸯的手帕给他未免不合适。于是我很善解人意地打算只绣一只鸳鸯上去,这样即使他问起来,我也能随口说那是指什么什么鸟给搪塞过去。然而绣哪一只鸳鸯着实让我头疼了很久。要知道自古鸳鸯都是成对的,如今我要拆一只出来单绣,实乃古往今来第一遭,其难度也可想而知。按照我的本意,我是想绣一只公鸳鸯的,一来林朝歌是个男儿身,二来公鸳鸯长得比较好看。但是公鸳鸯好看是好看,绣起来委实不是那么容易,加之我又是个菜鸟级的女红新手,要完成一只公鸳鸯的刺绣委实不可能。于是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决定绣一只母的。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显得十分痛苦,这就好比一个人上街的时候要买礼物给别人,第一眼就看中了一样东西并且自己都喜欢得要命,等付账时却发现这件礼物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算,于是只得选了另一样并不怎么喜欢的来代替。这种心情是何等地纠结啊。
绿莹安慰我:“绣母的也好,你不就是母的吗?这手帕是要送给林姑爷的,送母的比送公的更有意义啊,再说他就是个公的,你再送个公的给他,这不是侮辱人么?”我被她的“公母”之说搞得头疼,但还是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一扫先前的郁闷,毅然决然地走上了绣母鸳鸯的道路。
屋子里渐渐暗下来,我点上灯继续绣,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我终于绣出了一只完完整整的母鸳鸯,我激动得不行,立马就想让林朝歌看到这方手帕。然而我觉得如果等到明日随玉看过以后,我大约就再没机会将这手帕拿出手了。于是我在这种复杂思想的驱使下敲响了林朝歌的房门。在等待林朝歌开门的过程里,我对于自己不敢将手帕给随玉看却敢将手帕直接送来给林朝歌的这一点表示了钦佩。
门被打开,当我看着散着头发只着中衣的林朝歌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大半夜的这种行为是多么地令人痛恨。我想如果是我在冬天的晚上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挖起来,我一定会恨死那个人的。林朝歌一手扶着门,表情很是平静,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我。我顿时觉得压力徒生,快速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我低下头,觉得他这个慵懒的样子真是好看……
林朝歌挑了挑眉:“有事?”
我实在不好说自己没事,如果我真那么说了,我觉得他一定会掐死我的。于是我想了想,说了一个最烂的借口:“我,我做梦了,我梦游……”说完我想一把掐死自己。
他勾了勾唇角,“说谎。”
我默了一默,你要不要这么直接啊,这样我很没有面子的。我挣扎道:“是真的,我刚醒……”
他一针见血道:“你压根就没睡吧?”
我张大了嘴巴,震惊地将他望着。他挑眉笑道:“难道你睡觉都不脱衣服的?”
“……”
他将身子侧了侧,突然笑得很是狡猾:“不进来么?”
跟着他进了屋,他递过一条毯子,我觉得丢脸,便也不好意思去接。他便顺手将我按在榻上坐了,又用毯子将我裹成一只粽子。我疑心他有将人裹成粽子的爱好,在宫里的时候也是,现在也是。他又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因我整个人都被裹在毯子里只剩一张脸露在外面,他便直接把杯子递到了我嘴边,我就着他的手将一杯茶喝完,他伸手贴了贴我的脸,皱眉道:“冻成这样了,还喝吗?”我想了想,默默点了点头。他又喂了我一杯热茶,接着转身走开。再回来的时候他肩上披了一件狐裘,手里还提了个手炉。他将我身上的毯子解开一些,好叫我露出手来,接着他把手炉塞给我,自去软榻的另一边坐了。
他身上的狐裘没有扣扣子,从我这里看去刚好能看到他狐裘里头同色的中衣。我抱着手炉忍了忍,没忍住:“你不冷么?”
他抬头看我一眼:“还好。”
我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狐裘扣上吧,胸口不是有伤么,冻着了可怎么好。”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继而笑得很诡异:“哦?你怎么知道我胸口有伤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道:“是沉星同我说的。”说完我恨不得抽自己一顿。
果然,林朝歌挑眉道:“你们俩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竟不知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对面他目光炯炯,我实在是忐忑得很。林朝歌一点儿也没发现我的忐忑:“你这么晚也要来找我,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一张脸腾的一下烧了个干净,我默默地将手炉拿开,又默默地将毯子敞开了一些,闷声道:“也没什么……”话尾断在他的动作里,他突然越过软榻上的矮几抓住了我的手,眼里很是莫测高深。我傻了,“你干嘛?”
他皱了皱眉:“手怎么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掌和手指被绣花针戳出了细细的窟窿,我觉得很丢人:“没怎么,不小心弄到的。”说着我很努力地想要把手抽回来。
他却不让,我只得使了点力气,但顾念着他是有伤的人,又不好使过了头,于是在力道的把握上便很不得法,挣扎间,袖口里塞着的手帕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到了矮几上。我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便立刻要去抢,全然忘了这方手帕本就是要送给他的。林朝歌制住我的动作,轻而易举地便将手帕握在了手中。我眼睁睁看着他将那方手帕展开,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视线从手帕上飞快扫过又落回我脸上,似笑非笑道:“给我的?”
我下意识地否认:“不是的!”
他置若罔闻地将手帕塞进怀里,挑眉道:“这我可不管,看见了就是我的了。”
我纳罕道:“你原来就这么不讲理么?”
他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那倒不是,我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讲道理的,只有少数情况下才会这么不讲理。”
我欲哭无泪,这么说我就是那少数的情况了。
他松开我,笑得很愉悦。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绣的是什么?”
我紧张道:“不好看么?”
他想了想,“挺好看的。”
我舒了口气,正打算拿编好的瞎话糊弄他时,他撑着下巴疑惑道:“是鸭子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