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从围场回来那天一直都在想,也许柳潘,并不是想要杀我。”
秦誉不解道,“何以见得?”
苏乔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只是每当想起柳潘时,心里总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也许是他想被我杀死。”
因为他对哥哥是如此的执着,既然知道哥哥去世,他肯定也不愿意独活于世,如果能够让苏乔动手杀他,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一得是死在了与心爱的人相似的人手上,二得是他的身份暴露之后,肯定会引起柳潘之父柳太师对于七皇子秦誉的反叛,从而达到三皇子秦安允许他混入东宫侍卫里的条件。
终其原因,不过是想求得一死罢了。
只不过,她终究与他没有深仇大恨,也不希望有人白白送掉性命罢了。
那时华玉送进府的凝碧以及其丫鬟,她并没有乘机杀死她们,那些绣花针都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她虽久经沙场杀人无数,却也是情非得已,为了多数人的安宁不得不牺牲那些不安分的人罢了。
只是,那个被丞相府杀掉的假沈沈,还是让苏乔一直心有内疚的。
“我尽量安排吧。”秦誉不知道柳潘与苏离以及苏乔之间的恩怨,自是不能体会她的心境,但是,他从来都并非无情之人。
“嗯。”苏乔浅浅答了一声,似乎因为他的话安心不少,“睡吧,你明天还要早朝。”
苏乔被绑架半个月之后,消息才传到庆陵皇那里,但是这一回他并没有雷霆大怒,只道待他好好思量之后再做处置,毕竟,绑匪的要求里居然还搭上了他爱妃的项上人头,而他从秦誉口中得知已经暗自搜查了许久也没有眉目,绑匪也没有再来消息。
几天之后,他将此事全权交由苏乔的父亲苏彻处理,苏彻也知道庆陵皇是不可能用两千万两和德妃的人头去换自己的女儿,也只好自己调兵遣将以及借由各州府的配合去追踪了。
但是,如上次一般,苏彻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女儿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已是年关将近。
对于西宫,德妃已再无动作,尉迟恭也只是打理打理西宫大小日常事务而已。
秦誉将真相告知了华玉,所以华玉还是照常来西宫里窜门子,有一天,他带来了一个噩耗,说绿芜生了重病,梦瑶台为她请遍名医也治不好。
正好秦誉在旁,苏乔便将自己与绿芜的交情告知他,秦誉也只淡淡听着,半响他道,“既然你这么重视她,就把她赎出来好了。”
苏乔与华玉相似一笑,这个皇子殿下的思想果真单纯,华玉道,“绿芜伺候过那么多高官厚禄的人,梦瑶台岂会放她出来!”
苏乔点点头,绿芜曾对她说过,除非她死,否则是断断出不了梦瑶台的。
她想了想,道,“看来只能去抢。”
华玉举手赞同,指着她道,“那就有劳皇妃你了!”
苏乔白了他一眼,把她当苦力使了不成!但是,如果不是她亲自去的话,她也放心不下。
“我看你对这个绿芜也不是无情,到时候就交给你照顾了。”
华玉仰了脖子,靠在椅子背上,叹了一声道,“我有情不代表别人有意,尽量。”
苏乔也没有多想,只暗暗思量着既然梦瑶台已经没人看守绿芜了,上次很轻易就将她带了出来,这次不论她愿不愿意都要将她带离梦瑶台,要是她有什么东西被梦瑶台的人抓在手上的话,她想若是借由西宫之力的话应该能尽力为她解决。
在他们商量的第二个晚上,苏乔就出发了,半路上,华玉带了一个人来帮她,居然是那****和华玉准备在梦瑶台开打时的那个黄衣人。
“小黄是你的人?”苏乔颇有些惊讶,自己到底将这华玉看漏了多少份。
华玉也不多解释,只说如果你真有劫走绿芜之意,可并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梦瑶台的后台盘根错节,一直向上蜿蜒而去,直到如今,他也没有探清到底是何人在幕后指使。
而此时,苏乔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一个人,她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眸,直到如今,她也没有弄清楚他的身份,连他真实的名字也不知道。
紫陌城里的两个皇子,三个世子爷都在她的面前出现过,可都不是能够呼风唤雨的他。
九陌,你到底是谁?
她本想见柳潘时顺便套套话,可最终秦誉也只安排远远的看着他们被官兵押解着上路,根本就近不了身,想要问什么,也问不到,只能愿他一路平安。
向南楼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肯定与九陌是一丘之貉。
突然,苏乔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一直以来支持着秦誉的三公,其中太傅之子向南楼,太师之子柳潘却都与九陌交好,与秦誉几乎都没有接触过,这说起来也太蹊跷了!
难怪秦誉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要着手对付三公吗?
罢了,先解决绿芜的事吧。
华玉与随来的几十名禁卫军等在附近的巷子里接洽,苏乔与小黄两人潜进梦瑶台,华玉听老鸨说绿芜已经转到了别的房间安心养病,但是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地方,所以,苏乔和小黄两人只得分头探寻。
不久,西厢房传来打斗声,苏乔刚好从一个正春色无边的房间里出来,心道不好,只怕小黄已经暴露了。
循着声音闯进打斗的房间一看,却只见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两个黑衣男子正在耍剑玩,正中间坐着那见钱眼开的老鸨,不对,她此时的眼神不对,绝对不是那个满身铜臭味的老女人。
小黄随后闯了进来,苏乔一看便知中计,但是只好随机应变了。
老鸨磕着一根烟斗,吧嗒吧嗒的吐着烟雾,她看着苏乔道,“公子,上次你带绿芜出去玩耍,我二话不说就随你们去了,难道公子以为我梦瑶台的人都是草包么?”
苏乔冷冷一笑,反而愈加挑衅了,“我可一直都认为你们是草包。”
老鸨眉眼一厉,烟斗一挥,忽然涌出了很多黑衣人将苏乔和小黄两人团团围住,苏乔突然惊觉,明白了为何小黄会出现,原来那天跟在华玉身后的并不是华玉的人。
如此想着,她还真想一把火将这梦瑶台给烧了。
她今天易的是每次见绿芜的面容,所以这老鸨自是认识她。
老鸨粗了声音道,“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
苏乔缓缓拔出手中的剑,挡在小黄前面,“那在我死之前能告诉我绿芜在哪里吗?”
团团围住苏乔和小黄的黑衣人不说一百起码也有七八十,而且看起来也并非等闲之辈,看来自她和小黄潜进来时就已经做好了围击他们的准备,说来这老鸨的脑子也不差。
老鸨嘴角一勾,抬眼示意将她身后的帘子拉开,绿芜正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嘴巴被布条塞住发不出任何声响,她只睁着布满泪水的眼睛连连对苏乔摇头,她的半张脸色惨白,身体也比已经更瘦了,苏乔怒火中烧,绿芜都病成这个样子,他们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老鸨看出了苏乔的愤怒,却深深笑了起来,“这丫头可是自己找死。”
我看你才是找死!苏乔不再多说,挥剑迎上黑衣人,既然绿芜暂时没事,她只专心对付这群人就够了,如果,一个时辰之后他和小黄还没有回去,等在附近的华玉也会采取相应的动静。
梦瑶台的人被这一阵打斗给惊醒,纷纷四散逃命。
“华公子,梦瑶台有动静。”禁卫军打探回来,禀告道。
华玉摇了摇手中的玉笛,双眸涌起寒意,难道我这一招正中了你的下怀?也罢,这些年你借梦瑶台已经聚敛了不少财富,想必也该收手了。
“包围梦瑶台!”华玉下令道,“理由就是有探子密报梦瑶台绑架当朝七皇妃。”
“是。”巷子里突然冒出几百名禁卫军,领命后迅速将梦瑶台层层围住,半个紫陌城的百姓都被吵醒了。
此时,苏乔和小黄正战的难舍难分,黑衣人跟上次简直不是一个等级的,虽然苏乔自认武功高出他们,但是也经不起那么多人一起围攻,小黄倒是战得轻松有余,不过倒是会时不时的解下苏乔被困的急,说起来他好像并不在意这场战斗的输赢,就好像早有后路摆在他面前一样。
苏乔发觉时,禁卫军已经包围了梦瑶台,借着窗口往下一望,熊熊燃烧的火把,清一色整齐的盔甲铠衣,那不正是西宫的禁卫军么?
老鸨察觉楼下的禁卫军,立马下令撤走,根本就不管绿芜,苏乔见他们不伤害绿芜便也松了一口气。
华玉命人断了梦瑶台所有的密道与出口,因为他对这里的构造再也熟悉不过。但是,搜遍整个梦瑶台禁卫军也只抓了一些小喽啰,老鸨和那些黑衣人不知所踪。
“绿芜,你没事吧?”苏乔替她松绑,取下嘴里的布条,绿芜已轻飘飘的倒了下来。
苏乔赶紧抱住她,却在触摸到她双手的同时,眸中布起丝丝惊恐,绿芜的袖管里空荡荡的,她伸手只抱住了她消瘦的身子,“绿芜……?”
华玉道,“回去再说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苏乔呆住了,只愣愣的抱着绿芜,华玉对小黄使了个眼色,小黄将绿芜从苏乔手中接过,抱了出去。
他们没有回西宫,却是到了华玉的别苑里,那是苏乔和秦誉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绿芜的双手被人砍下,舌头也被割掉了,看来是为了以防她泄密,至于为何不杀她,因为她早已病入膏肓,也活不过几天了。
苏乔颤抖着伸手抚摸绿芜早已泪流满面的脸,说不出任何话来。
华玉叹了一声,一只手抚上她的肩头道,“大夫说绿芜的伤口早在个把月前就有了。”
“为什么?”苏乔喃喃问道。
华玉又叹了一声,目光看向床上的绿芜,缓缓道,“棋子没用了,便要弃掉,仅此而已。”
棋子?苏乔嘴角勾起森然的冷意,只因为是棋子就可以这样残忍的对待吗?绿芜一定希望他们杀了她,也不希望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乔突然起身,满面青黑,“我把那些畜生都杀了。”
床上的绿芜猛地摇头,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华玉拉她坐下,道,“重要人物都逃走了,如今,还是好好陪着绿芜吧,大夫说了,绿芜的身子已经扛不了几天。”
苏乔挣开他的手,转头跑了出去。
华玉无奈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转头从怀里拿出手巾,替绿芜擦起脸上的泪来,轻声道,“绿芜,好死不如赖活着,为何你偏偏不听呢。”
绿芜躲不过,只不断的摇头,挣扎着想往床里边挪去,虽然华玉后来对她态度稍微好转,毕竟,这个男人曾像恶魔一般的折磨过她。
“以前那样粗暴的对你,真是对不起。”虽然只是为了掩饰身份不得不那么做,华玉再叹道,“最后几天,就开开心心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吧。”
苏乔跑到一个亭子里,默默靠着柱子,仰头看着天空,今夜是个月圆之夜,可惜月圆人缺。
她一生中见过无数生死,却没有一次能像如今这般令她感到绝望。她回忆起了第一次与绿芜见面的时候,她虽为女子,却也不得不为绿芜的美貌所惊艳,然后,她抱了她又亲了她,不知绿芜知道她是女子的身份之后会有何感想呢?
第二次见绿芜,绿芜同意了她荒唐的请求,没想到她的愿望真的是为了一个男人,那时苏乔便感叹想不到她也是性情中人。
第三次,第四次……与绿芜的交往十根手指头都可以数得清,但是,为何,她的心里却有一种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感情正在往上涌呢。
“把怀抱借你吧。”华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苏乔跟前,明亮的月色洒在他修长的身影上,披上了一层薄纱一般的月华。
苏乔不动,只仰着头看向夜空,只有这样,她的眼泪才不会流下。
华玉上前一步,强硬将她拥住,又伸出手掌把她的头按在他的怀里,柔声道,“哭吧,哭完了给我打张欠条,到时候我找殿下去讨债。”
亭子里传来嘤嘤切切的哭泣声,第二次,她哭的这么伤心,她也不明白,明明一开始与绿芜仅仅只是交易的关系,从始至终,见的面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可为什么,自己会这般伤心呢?
是同情?是可怜?抑或是其他?也许,当她想带她逃离这座牢笼时,她便已经把她当做了一个不可或缺的朋友了吧。
“如果哪天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也哭得这般伤心呢?”华玉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突然问道。
苏乔被吓了一跳,随即带着哭腔道,“你不许死,没有我的命令,你们都不许死。”
华玉轻声笑起来,还真是大言不惭,这世上恐怕只有阎王敢说这句话吧!不过,他很开心,这个世上,又多了一个在意自己生死的人。
于是,苏乔与华玉一起留在了绿芜身边,两人轮流着照顾她,绿芜起初对华玉稍有抗拒,苏乔告诉她其实她和华玉不打不相识,后来成为了朋友,所以这次才一起来救她,绿芜也相信了,便不再对华玉抱有戒心。
苏乔央秦誉去皇宫请那医仙,却得知医仙早就出门云游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请来的大夫或是御医也只能用些好药为她多延续几天性命。
这日,阳光颇好,华玉命下人们搬了软椅到院子里,将绿芜抱出来晒太阳,苏乔拿了一席厚毯子出来给她盖上,阳光再温暖也是冬天。
苏乔今日穿了一身白衣,还披着华玉送她的白色狐裘,又加上她画就的那副俊美面容,看得绿芜眼里阵阵涟漪,不过多久,却流了眼泪出来,苏乔对她柔柔一笑,伸手替她擦去眼泪道,“怎么像个小孩子,这么爱哭呢!”
华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捧着一碗稀粥,一勺一勺的将它拌凉,好喂给绿芜吃,见得两人模样,打趣道,“你们俩看起来真像是老夫老妻,一个哭一个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