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瞪了他一眼,明明知道她的身份,也明明知道她和绿芜的关系,还在那里贫嘴!
只可惜,绿芜愿意白头偕老的那位秦君拂远在江南,无法叫他回来见绿芜一面,当然,绿芜肯定也不希望让他见到自己现在的这番模样。
所以,她和华玉只有尽量陪她开心,渡过这最后的日子吧。
亲手为绿芜喂完粥,华玉问,“你们俩要不要听一曲?”
苏乔点头,复而看向绿芜,绿芜也微微动了动脑袋,嘴角有丝丝笑意,她的脸色越发苍白消瘦,两边的颧骨高高的凸了起来,眼眶也深深的陷了下去,嘴唇上也是一圈乌紫,但是,她在此时温润如玉的两名男子的陪伴下,无论怎样,她是高兴的,高兴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华玉煞有其事的走到了院子另一边,再从那远离的常青树之中吹着手中的玉笛遥遥走来,他的吹奏和曲调简单清澈,仿佛徐徐而来的清风一般,苏乔想起来了,那是绿芜曾为她弹唱过的那一首,如今想来,已是物是人非,她的眼睛不由的湿润了,余光中看见绿芜,已经是泪流满面,她不得不忍住,取笑绿芜道,“我给你端水喝去,你这么多眼泪,不多喝水怎么办!”
华玉停了笛子,佯装怒道,“好好的乐曲被你们搅合了,下次我可不吹给你们听了。”
苏乔别过脸对他吐了下舌头,转身跑去厅里真的端茶水去了。
华玉替绿芜擦干眼泪,轻声道,“别哭了,你这身子哪经得起折腾,不论怎样,你赌赢了最后的日子,就安心的享受吧,迟早有一天,我们都会走去黄泉路,你先去熟悉熟悉路途,到时候还能为我们引路。”
绿芜连连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华玉笑道,“我知道你不怕死,但是怕你会寂寞。”
绿芜黯然低下眼睑,又听得华玉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也叫绿芜。如果我先遇上的是你,或许我会喜欢上你这个绿芜也说不定,然后,不顾一切也要将你救出来。”
绿芜的嘴角缓缓浮起了微笑,抬起眼睑看向他,仿佛在说“谢谢’。
“你们俩背着说我坏话么?”苏乔端了热茶过来,目光拂过华玉的背影看向绿芜,面色又稍稍缓解了,有了些许微笑。
华玉望向她,目中泛着一星淡淡的戏谑,“绿芜想听你唱曲。”
苏乔为三人倒好茶,听得华玉一言,不禁狐疑的盯着他,“我可不敢在华大公子面前班门弄斧,否则肯定会砸了自己的脚。”
华玉笑道,“公子怎能这般谦虚?古人不是说谦逊过头就是傲气吗?”
苏乔端了茶踱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翘着二郎腿欣欣然,“有请华公子给我们高歌一曲吧。”
华玉也不推却了,唱起了刚才吹的那首曲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苏乔和绿芜各自荡漾在这首熟悉的歌声里,日子仿佛真的飘回了过去,那一日,绿芜拂了拂垂在胸前的发丝,婀娜转身到抚琴台前坐罢,红袖轻滑,腕上环叮当,十指青葱白,琴音扬,歌喉开。清婉飘扬的歌声里,是一个女子孜孜不倦思念自己的情郎,责怪他不来看她,只一日不见,便似乎隔了三个月之长,那一日,绿芜责怪的是谁呢?
第二场雪的时候,绿芜的坟头已经悄然立于城郊的一座青山脚下,到最后一刻,她还是含着泪水。
但是这一次苏乔并没有哭,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华玉说的,人固有一死,痛苦也好欢乐也好,都是死,死后,谁还能知道什么是痛苦欢乐呢!
“张统领,殿下回来了,正四处找您。”苏乔正在后院练剑时,幼蓝急急来报,她本就是秦誉手下,听从尉迟恭也只是碍于德妃的威慑,自发生皇妃被绑事件之后,她和莺儿等宫女也逐渐被苏乔调了过来,毕竟,禁卫军都是些大男人,有很多事情还是不便于伺候的。
苏乔收了剑,幼蓝赶紧递了毛巾过来,她并不知道苏乔的真实身份,这府中也只有秦誉知道而已。
只不过,每天都要易容,还真是麻烦。
难道注定她这一辈子都不能以真面目见人吗?
进到秦誉住的承夕殿,他正闷闷不乐的踢一张椅子。
苏乔走进去,遣散门口的守卫,“出什么事了?”
秦誉眼中含着浓浓的怒意,看向苏乔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苏乔被他弄的莫名其妙,但见他的表情,估摸着是朝政上出了什么事,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只等他慢慢说来。
秦誉接过水一口喝了,将空杯子递给她,示意再来一杯。
“敢情我是你的丫鬟?”苏乔打趣一笑,又给他满上。
原来是北方冰灾严重,数十城池民不聊生,庆陵皇下令只从国库中拨了少部分官银,其余的则命令六部想办法,最好是能够鼓动各官员、富贵以及民众捐银。于是,那首富许义伦第一个响应,而且一次性就捐了五百万两,之后,有官员上奏说这许家有两个花容月貌知书达礼的千金小姐至今都尚未婚配,何不乘此机会与两位皇子结亲,即使是小小的侧妃也好,以此让他捐出更多的银子来。
庆陵皇居然一口答应了,当场就令那官员着手去办。
秦誉不愿,当时就反驳了庆陵皇,说自己的皇妃至今生死不明,他如何能做这种对不起她的事来!而且他对苏乔是绝无二心,此生也不想与别的女子为伴,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庆陵皇只一句,金口一言,岂有再收回之礼,便退了朝。
苏乔淡淡一笑,“该来的总会来,你也到了该生孩子的年龄了。”
秦誉剑眉倒竖,怒道,“我是绝对不会娶的。”
苏乔在椅子上坐下,懒懒的伸了伸筋骨,“那你还不是娶了我?”
“你和别人不同。”秦誉有点心虚的收了神色,暗暗瞅了她一眼。
即使不同,你也是在娶了之后才发觉吧!人,不接触,不了解,是永远不会认清另一个人的。
苏乔婉转看了他几眼道,“你的身份早就决定了你必得坐拥百花,何必这般抗拒呢!”
秦誉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他目光穿过小窗直射到那广阔无垠的天际,“我从小就立下誓言,此生必得与一人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苏乔无奈一笑,她很钦佩他的这种精神,只不过,“如果有一天让你在江山与她之间二选一,你要如何选择?”
秦誉陷入沉思,良久不再说话。
历来帝王的理想都是坐拥江山抱美人,可惜那美人,终究有几个是爱着的呢!人生最难得便是有一颗爱人的心,于平民是,于君王也是,苏乔无不担忧的看着秦誉,自小立成如此清高的理想,可却与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理想相违背,这是何等矛盾的一个人。其实,要成大事,舍弃了那关于爱情的梦想不就得了,何苦这样作茧自缚呢!
那一天,秦誉没有得出答案,苏乔也不需要他的答案,如果换做是她来选择,想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庆陵皇仅仅给许家和皇子定了亲,却没有说明嫁娶的日期,秦誉听华玉一字一字说明以后,才舒展了眉头,看见他一听要纳侧妃的消息便懵了,也不管后续如何。
“华玉,那个许素云不是对你有点意思么?”苏乔见秦誉这般不愿,知道他对许素秋无感,感情这档子事勉强不得,到最后,受伤的终究是女人。
华玉正折腾他那只玉笛,一身紫衣称得那碧玉显得很是花俏,他听苏乔这么一说,立马不大乐意了,“难不成你想让我去勾引人家?”
苏乔扫了秦誉一眼,目光落在华玉脸上,“皇上又没有下谕旨,只是让那小官去办,所以,只要许家小姐不愿意,又加之公然有了情夫,皇上也没有办法。”
华玉不屑的“切’了一声,道,“要嫁给殿下的,恐怕是那许素秋!”
她当然知道了,自她被绑的消息以后,那许素秋也来过西宫几趟,都被下人以皇妃失踪殿下不便见人而拒之门外,想必已积累了不少火气。但是,如若搞定了爱慕华玉的许素云,要对付那许素秋就不是难事了。
本来她是应该要完成轻云剑这笔交易,但是,这几日看着秦誉愁眉苦脸,她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为了一把剑就要出卖一个人。
也许,她本不该对九陌提出那样的要求,剑再锋利,也比不过一个人灵魂的坚强。于是,她对着秦誉时竟然有几丝不安。
思前想后,她决定将轻云剑还给许素秋,这样,就无所歉了。
她幽幽叹了一声,道,“你只要得到那许素云,让她去处理许素秋的事不就成了!反正你的女人那么多,多一个也不多,再说了人家好歹也是美人一个。”
华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咬牙切齿,“你还真把我当成一匹种马了!”
苏乔用手指指着他,微微一笑,“你是一匹品性优良的马。”
华玉假装生气的背过身子,不理她,秦誉也只是坐在另一边默默不说话。
后来,华玉语不惊人死不休,故意翘着兰花指指着秦誉和苏乔怪声怪气道,“莫非你们两人早已暗度陈仓好上了?”
暗度陈仓?好上了?是指她跟秦誉的关系么?苏乔无语,“华公子,开玩笑也说点好笑的行不行!我只是想拯救拯救你们殿下崇高的理想罢了,你没见他整个一副霜打的茄子一般可怜兮兮的模样么?”
华玉摆摆手,摆出对他们俩了然于胸的表情,“爱情,往往开始于不知不觉间。”
秦誉不再沉默,对于华玉的话他突然面露不快,“再瞎说就封住你的嘴。”
华玉大笑,使了个眼色给苏乔,“殿下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苏乔也好奇的看向秦誉,柔声问道,“子清,是真的吗?”
秦誉的脸瞬间浮起一阵绯红,恼羞成怒骂道,“无聊!”
华玉与苏乔相视而笑,看来捉弄人还挺有意思的。
最近一段时间,秦誉正在收集丞相贪赃枉法的证据,他想将朝廷里最大的几只蛀虫一起扳倒,可惜事情并不像他想的这么简单,那丞相王成国是只老狐狸,所有的事情全部只能追溯到他的下级官员,再往上就是查无对症,更别说是三皇子秦安了。
所以华玉一再劝说过秦誉,放弃这种幼稚的想法,以他现在的身份,就想与朝廷里的大蛀虫对抗,简直是以卵击石,而且,明显的,现在能做这种事情的只有庆陵皇而已。
可惜秦誉生性固执,怎么劝也不听,虽然自苏乔嫁入东宫,秦誉的呼声在某一方面似乎还高过秦安,以至于庆陵皇直到现在也没有让秦安继续插手六部的事务。
日子,表面上算是平静。
苏乔派人将轻云剑还给了许素秋,并附书一封,道是无法完成她的心愿,所以将此剑送回。
不过,既然庆陵皇下了令,许素秋当然不会再去在意这轻云剑的交易,苏乔此举,也只是为了换回自己一个心安。再者,她其实很欣赏秦誉的那个理想,即使那个理想是那么的不现实,但是她在某些时候却并不想让他的那个理想沾染上太多的谋略算计,这是她的私心。
轻云剑的事情并未公布于世,就连秦誉也不知道它的来历,所以,她不怕将自己暴露于许素秋。反正她只是失踪被绑,又不能说明她死了。
紫陌城的冬天并不漫长,当苏乔开始厌倦于每日易容时,华玉传来了消息,他查到了梦瑶台那伙人的去处,与此同时,被派往江南的世子爷秦君拂传来消息,邻邦赵国内部开战,多王争权,只怕战火会烧到庆国境内,他奏请庆陵皇增派十万兵士驻守豫州、夏州两城,这里是与赵国的交界地。
庆陵皇与大臣商议再三,最后不知怀着何种心思,居然派遣秦誉和秦安一同领军前去。
苏乔为此事一直与秦誉和华玉整整商讨了一天,最后得出结论,这一去便是决定太子之位乃至帝位的关键时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当然了,也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使得另一方臣服。
就好比当年的允王爷秦洪锦,便是自认为资质不够而退出争斗,从而使得庆陵皇不费一兵一卒就继任大统,自此后他更是自称身体不适,退出朝纲。事情当然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身为皇子,谁不曾抱有权倾天下的雄心壮志,只怕那允王爷让贤也是迫不得已。
秦誉和秦安各领五万兵士,一前一后相继出发,苏乔和华玉也跟在军中前行。
华玉查出梦瑶台那伙人的据点正好是她上次被救的豫州,她的心中好像有一根线将某些事务联系起来,她不由得再次怀疑起秦君拂这个人,难道事情偏偏那么凑巧?
九陌将她带到豫州,梦瑶台的据点在豫州,秦君拂现也在豫州,三者都是豫州,这个地方一定有着什么秘密。
她也曾旁敲侧击问过秦誉或华玉有关于秦君拂的事情,秦誉只说没什么交集,不太了解,倒是父皇看起来挺喜欢他,华玉则干脆说没见过,不知道。
这叫人怎么听怎么不正常,苏乔暗自记在心里,也许,这一切的根源,就快水落石出了。
离开东宫,离开紫陌城,苏乔舒心的是不用再易容了,秦誉的禁卫军不会出卖她,五万将士也不认识她,所以她干脆只做男装打扮,如此足矣。
此去只为了防范于未然,所以行军并不急迫。
紫陌城地处中土,与江南之地仅六个城池之隔,所以庆陵皇紧张南边的战事也是应当。秦安行军在前,行进的非常迅速,所以苏乔他们便不紧不慢的优哉游哉的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