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被揭开的伤
叶惜又羞又恼，在庭院的幽径上一路飞奔着。然后，一个躲闪不及便和从拐角出现的子澈撞到了一起，双双跌倒在地。子澈手中的画板、调色盘、颜料也稀里哗啦地散落在地上。
“啊，真是抱歉！”叶惜急忙起身帮他捡着。
“没关系，是我太大意了……”子澈露出可爱的笑脸。
“你在画什么？”叶惜的目光落在画板上，整个人便剧震了一下。
这个画面是……浓黑的月夜，一身黑衣面容英俊的男子，还有在男子身后舒展开来的那对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羽翼……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她听到脑海中轰然一声响，眼前的一切忽然如土地般龟裂开来，纷纷剥落。紧接着，无数个画面、无数个声音在瞬间涌入了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脑海，填补了记忆里那段缺失的空白。
她呆怔了良久才消化了这一切。回过神后，她站起身来，含着泪朦胧地瞅着宏奕的方向。
为什么……明明救了她，明明因她受了伤，明明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要矢口否认，为什么要……将她耍得团团转？这样玩弄她，很开心么？
“叶小姐，”已经收拾完毕的子澈弯起如月的笑眸，提醒道，“你的男朋友正在门外等你哦！”
祁澜来了？！
叶惜道了声谢匆匆地跑出大门。
门外，祁澜正安静地倚在摩托上耐心地等着她。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光影交错着，映出无尽的落寞。
叶惜停下了脚步，羞愧地看着他。她这样背着他来找宏奕，而且还……他一定很生气吧？
可是，他却只给她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和一声温柔的低语——
“我们回去吧。”他这样说着。她听到的时候却忽然想要流泪。
那一刻，华兰夜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着，如同经久不绝的魔咒，令人抓狂——“……真是好笑啊！枉费他如此辛苦地找了你那么久……哈哈哈……你却抛弃了他跟仙爵?澜在一起……哈哈哈……”
她真的是娃娃吗？如果是的话……一直、一直寻找她的宏奕，还有一直、一直那么温柔的祁澜……天哪！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辜负了一个又伤害了另一个？
一路上，叶惜的脸紧贴在祁澜的后背上，踌躇着，矛盾着，不知道该不该向他询问娃娃的事。
时间就这样在迟疑中溜走，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站在住所的门前，等待她的，是许久未曾见到的老妈。
“老妈，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
“我休了几天假，就过来看看你。这位是？”叶惜妈妈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祁澜后变得僵硬起来。
“他是我的……”男朋友。叶惜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祁澜打断了。
“伯母您好，我是叶惜的同学，就住在对面。”他彬彬有礼地道。
“原来是同学啊……我正在准备晚饭，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吃吧。”叶惜妈妈微笑着道。
“那就打扰了。”
接下来，叶惜妈妈切菜、煮饭，祁澜挽起袖子在一旁打下手，无所事事的叶惜则在他们面前碍手碍脚地晃悠着。
“学校里有趣吗？”叶惜妈妈问。
“比起高中时那地狱一般的日子，现在简直就是到了天堂了！”叶惜感慨着。
“还好，比想象中要有趣得多。”一旁的祁澜微笑着回答。
啊哩？原来不是在问她啊！
“对这里的生活习惯吗？”叶惜妈妈又问。
“嗨，老妈，你不是知道的嘛——我的生命力可是超顽强的！你以前不总夸我是打不死的蟑螂吗？”老妈可真奇怪，竟然问她这么“柔弱”的问题。
祁澜含笑的眸子瞅向她，欲言又止。
啊哩？又不是在问她吗？
“小惜，”叶惜妈妈回头瞄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将她逐出家门，“我有话要单独跟祁澜说。你拿着手机出去溜达溜达，饭做好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喳，太后娘娘！”叶惜扮了个鬼脸，“我去祁澜那边玩游戏好了。”
汗！老妈可真是直白！随便找个买盐打酱油的理由不就将她支出去了么？但愿她不要问祁澜什么奇怪的问题才好……
待碍事者离开后，叶惜妈妈放下手中的刀子，转向祁澜。
“好久不见了，一直没有机会向你道谢……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保护着小惜。”
“她对我有恩，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为什么会以同学的身份接近她？你不会是想……带她离开吧？”她紧张地问。
“接近她只是我的一点私心，我并没有这种打算。而且，是去是留都由叶惜做主，没有人会强迫她，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哦……”叶惜妈妈长松了口气，神色转安。
“您不想问我叶惜的出身、来历吗？还有关于我们那个世界的事……”
“对我和她爸爸来说，叶惜只是我们的女儿，其他的，都不重要。”
祁澜淡淡的笑了。“她能遇见你们，实在是她的福分。”
这一天，晚餐在和乐的气氛中结束。就寝前，叶惜妈妈来到叶惜的房间里，拉着她的手坐在她身旁，像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神色凝重地看着她：“小惜，有件事情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都觉得不应该再瞒着你了……”
叶惜隐约的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变得急促起来。
“还记得我和你爸爸经常说的那句话吗？——你是神赐给我们的孩子——这句话是真的，你并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
“老妈，你在说什么啊？！”叶惜惊慌地看着她，抓起桌上的全家福，“你瞧，我跟你长得那么像，大家都说我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女儿？！”
“你当然是我的女儿！”叶惜妈妈安抚地轻拍着她的手背，“只不过生下你的人不是我而已！见到你的那天，我因为一场意外流了产，被诊断为无法再生育。那个时候我真的满心的绝望，甚至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我一个人偷偷跑出了医院，来到了无人的河边，却在草丛里听到了婴儿的哭声——那就是你。是你救了我一命呢！”
叶惜反握住老妈的手。没有想到她年轻时还有那么伤心的一段经历……“可是，我怎么会跟你长得那么像呢？”
“你从小就有些与众不同。你不小心磕到了伤到了，伤口会马上愈合，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你的生长速度也比同龄的孩子慢了许多。别的孩子开始蹒跚学步的时候你还是像刚出生时那样整天呼呼大睡。我和你爸爸很担心，就在你跟前念叨着：‘小惜，你该起来学步了’，说来奇怪，第二天你就睁开了眼睛，学会了走路。那时的你长得并不像我，因为你爸爸整天在你面前念叨：‘小惜长大了可千万别像爸爸呀，要像妈妈一样漂亮’，所以你便越长越像我了。从那以后，我和你爸爸都在你需要变化的时候暗示着你。还记得吗？我们会经常对你说——‘小惜，你的个头该长高了’，‘小惜，你该换牙齿了’，‘小惜，头发一个月会长长1厘米哦’……你明白了吗？其实，现在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你的意识会受周围因素的影响，控制你的身体，强迫你按照‘正常人’的模式生活。”
果然……她最害怕的……“我不是人类吗？那我是什么？”
“我见过你真正的模样哦！你过了十岁之后，每逢月圆之夜，在你熟睡的时候会变成……”
不会是……“狼、狼人？！”叶惜惊跳了起来。
“傻孩子……”叶惜妈妈噗哧一笑，拉着她重新坐下，“怎么会是狼人呢？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子——头发的颜色是耀眼的赤金色，卷卷的，长度跟身高差不多；皮肤像雪一样白，晶莹剔透的；睫毛又密又长……总之，美得不可思议呢！我和你爸爸每次都会忍不住跑去偷看……啊，对了，这也是我们不让你住校的最主要原因。”
咦？赤金色的长发，雪白的皮肤……那不是她在海边见过的小女孩吗？难道说，她看到的小女孩就是她自己？！叶惜心慌意乱，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老妈。
“见到我那个样子，你和老爸不觉得我……可怕吗？”
“傻瓜，你是我们一手养大的女儿呀！在我们心里，你是个奇迹一样的存在，是神赐给我们的礼物，是我们的宝贝女儿——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老妈！”她眼泪汪汪地扑进老妈的怀里，“谢谢你抚养了我，谢谢你没有嫌弃我……”
“傻孩子……”叶惜妈妈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眼角也湿润起来。
“老妈，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并不属于这里的世界，或许在突然的某一天，你会遇到你的同伴，会想要回到你的世界里去……”总觉得她的女儿，随时都会离开……
“同伴？”
“是的，就像——祁澜。”
“祁澜？！老妈，你怎么会……”她仰起脸惊讶地瞅着老妈。
“今天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你还记得你五岁时差点被卡车撞到，有个大哥哥救了你吗？”
“嗯！”
那是她从幼儿园回家的路上发生的事。那个时候老爸老妈由于工作的原因，有时候会没办法接她回家。好在幼儿园离家不远，她便记住了路，自己走回去。那一天，她只顾着追蝴蝶，一辆从拐角冲出来的卡车便忽地出现在她面前，她一惊，便僵在了原地，幸好一位十八九岁的大哥哥及时出现，抱起她闪到了路边……
那位大哥哥的相貌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她在他怀中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脸和头顶的太阳一眼，耀眼，夺目，炫丽得像是天使。
“他就是祁澜哦！”
“怎么可能？！祁澜应该跟我同龄吧？那个时候他不过也是个五岁的孩子而已！”
“不！他的身高、相貌一直都没有变化过……”
这么说，果然祁澜也不是“普通人”……
叶惜妈妈继续道：“那天，我下班迟了点，去幼儿园接你的时候你已经一个人先回家了。然后在路上，我远远地看到一辆卡车正冲向你，我拼命地跑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而他，却从我身后出现，越过我，抱着你避到了一边，速度快得就像一道闪电！当时我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只顾着抱紧得救的你，回过神的时候他已不见了踪影。后来，每天放学的时候他都会出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你身后，直到看着你进了家门……他就这样一直保护着你，直到你小学毕业……”
“真的吗？可是，为什么我一直都没发觉到他的存在？”
“你看不到他。不止是你，连你爸爸和走在你身边的人也看不到他。只有我可以。”
“咦，为什么？”
“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十几年，刚刚把你支出去的时候我终于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他刻意让我看到，是为了让我安心。真是感动呢！那时候，因为你差点出了意外，我又是担忧又是愧疚，心情一直很糟，工作也不能专心，还想过辞掉工作专门在家照顾你……回想起来，因为他的每天出现，我确实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实在是帮了我大忙呢！”
“真没想到祁澜竟然为我做了这么多事……”叶惜也是满脸的感动。
“他的出现也让我明白——在某个地方一定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爱着你的人。所以，小惜……”叶惜妈妈注视着她的眸子，郑重地道，“我想让你明白，无论你今后做出什么决定，我和你爸爸都会支持你。对我们来说，你的快乐就是我们的幸福。”
“我……”她以后会离开这里吗？去另外那个她记不得的世界？“老妈，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搂住了老妈的肩头，“你们想踹开我，俩人去哪儿逍遥吗？告诉你，连窗户都没有！这辈子，我是赖定你们了！”
没错，她是不会离开的！因为对她来说，老爸老妈也是神赐给她的礼物！
夜已经很深了，叶惜依然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那些在遇到祁澜、湛和宏奕之后发生的种种稀奇古怪的事情和他们说过的话在她的脑海里盘桓着，翻搅着……然后，所有的画面和声音都指向同一个答案——她是娃娃。
是的，她就是娃娃，这已是个无须质疑的问题。
因为她是娃娃，所以祁澜才会用别墅换下对面的房子，主动接近这么平凡、毫不起眼的她；因为她是娃娃，所以湛甫见到她时会一脸的惊喜；因为她是娃娃，所以她在面对宏奕时总会有些奇怪的情愫，眼前也会出现和他有关的画面……
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可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会忘记了一切变成了一个人类？为什么宏奕会告诉她“娃娃找不回来了”？为什么祁澜一直没有告诉她真相？昨晚的记忆是谁抹去的？宏奕吗？他不是最希望她恢复记忆的吗？为什么改变了态度？……
啊啊啊——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叶惜头痛地呻吟了一声，翻个身将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她应该直接去问祁澜吗？可是，祁澜会不会不高兴啊？因为……她曾经喜欢的是宏奕……可是，为什么宏奕也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呢？
她的脑海里各种画面、各种念头交织在一起，混混沌沌地模糊成一团，然后，在那团混沌中，一些混乱的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那些灾难都是你带来的？！”“血债还须血来还！打死她！为上天除害！”“要对妖女处以极刑！”“对！打死她！”“打死她！”“打死她！”……
这是……她在海滩上昏倒前听到的声音，那时她看到一个小女孩在为自己挖掘坟墓……那个小女孩，有着赤金色的卷发和碧绿的双眸……
叶惜浑身一颤，紧紧地抱住了双臂。
这就是原因吧？因为她的过去里有一段可怕的回忆，因为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好可怕……她该怎么办？还能够弥补吗？
正在心神不定间，她的房门上却响起了轻轻的叩击声。
咦？这么晚了，老妈也没睡着吗？
她开了台灯，走下床打开门，但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湛！
“你……”她倒抽了一口气，“你是怎么进来的？”
“从那边！”他满脸孩子气的笑容，指了指阳台上打开的窗户。
“嘘——小点声啦！”叶惜紧张地瞅了瞅老妈的房间。要是被老妈看到了这引人遐思的一幕，她的形象可就全毁了！
“放心！”湛大大咧咧地走进她的卧室，一屁股坐在她的床上，“你妈妈在太阳出来前是不会醒的！”
“喂，你对我妈做了什么？！”叶惜叉起腰气势汹汹地瞪着他。
“不过使了个小小的法术而已，她是你妈，我怎么会下毒手？”
叶惜瞅着他的笑脸，无奈地一叹：“半夜三更的，你怎么会突然跑过来？”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你要回家了？你家……在哪里？”
湛眯起了眸子：“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必须要弄明白——你是娃娃还是叶惜？”
她竟然没有奇怪他会跳上四楼，也没有奇怪他会法术，这么说，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两者兼具吧。”她不自在地别开了目光。
宏奕已经放弃让她变回娃娃了，澜也没道理会主动告诉她，那么，答案就只有这个了——“你是不是记起昨晚的事了？”
“嗯。”她垂下了头，语气闷闷的，“喂，湛……我不是人类的话，是什么？”
“我和澜、宏奕都是神族，是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高级种族。而你……”他握住了她的肩，“是个奇迹一样的存在。”
奇迹一样的存在？老妈也这样说呢！可是……她抬起头瞅着他。“我不是个被人憎恶的妖女吗？”
“我认识的娃娃，是个单纯善良与世无争的好孩子。”他认真地道。
“可是，我一定做错了什么吧？不然，祁澜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她的眸子依然黯淡。
“这个嘛……”湛忽地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去问本人比较好吧？”
他拦腰抱起她，迅速地穿过客厅，跃下阳台，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又高高弹起，游走在楼宇顶端。
叶惜心惊胆战，紧搂着他的脖子，脸色发白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还记得吗？我曾经也这样抱着你，逃离了喧闹的舞会，沿着由藤蔓组成的道路来到了一座宏伟的宫殿里。在那里，你第一次见到了澜……”湛温柔地注视着她，恢复了真实面貌。
月光下，他火红的长发随风翩跹着。在那瞬间，叶惜仿佛看到天上的月异变成绯色，而她的身边，有一群黑色的蝙蝠扑棱棱地飞过……
叶惜迷蒙地瞅着他，右手缓缓地抚上了他冰凉的面颊。“你是……湛？”他的面容、他的声音都是那么的熟悉……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她却捕捉不到实体。
“没错，我是湛。”他握住了她的手。
看来，她沉睡的记忆已经在渐渐苏醒了。可惜呀，即将离开的他又要错过好戏了！既然如此，他就在临走之前多留点回忆吧！
他回头望了望。澜竟然没有追来呢，可真沉得住气啊！他邪气地一笑，在一栋高楼的天台上停下了脚步，然后俯下头，凑近叶惜，火红的眸子里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你还没见识过澜的速度吧？趁你还是人类，我就让你多看点‘稀奇’的画面吧！”
“咦？”叶惜还没来得及细问，他那性感酥润的红唇已经吻上了她的脸颊！
“喂，喂！”她惊慌地用力地推着他，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的唇沿着她的脸颊移到她的颈间，然后伸长了舌，轻轻地****着她的肌肤。在那处肌肤下，他能清晰地听到她的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不会是想……“湛，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叶惜害怕起来，拼命地挣扎着。
“对，就这样，再喊大声一点，这样他才会出现嘛！”他轻笑着低语。
啊咧？他是在引祁澜现身？
叶惜惊讶地侧头望去，果然，远处已有个白色的身影如流星般倏忽而至！那帅气的身姿，那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实在是绝美的视觉享受！
澜拦在他们面前，不悦地蹙起眉：“湛，不要玩得太过火了！”
“不过火的话你怎么会这么快赶过来？”湛得意地笑着，放下了叶惜，并对她眨了眨眼：“我在仙境里等着你回来，要快点记起我哟！还有，替我向你的朋友道个别……”
“你……”叶惜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虽然骆妍嘴上一直说着“我对公主的爱至死不渝”但她知道她一定对他有好感，所以，她想知道他对骆妍的感觉。可是，就算她问了又能怎样呢？骆妍和他，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注定是毫无希望的。
湛邪气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了。可是，他的声音却远远地传了过来——“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我很欣赏她哦！”
“湛……”叶惜惊讶地瞅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露出了笑容。
他虽然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也有些任性，但其实也是个温柔细心的人呢！
“湛已经有了两个未婚妻，婚事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祁澜在她身后轻轻一叹。
叶惜转向祁澜，静静地瞅着他：“连看起来那么自由潇洒的湛都有烦恼……你呢？也有吗？”
“这个世界上大概找不出没有烦恼的人吧？”他也静静地回视着她。
“你的烦恼，和我有关吗？”
“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我是娃娃，也知道你为了保护我隐瞒了我的过去。”
“叶惜……”
“祁澜，”她忽然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他，“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虽然我也很害怕，可是，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的！我想知道真相！你可以……帮我吗？”
“你确定吗？”他轻抚着她的头发，怜惜地问，“即使……真相令人绝望？”
“我……”她咬了咬唇，然后重重地点头，“我确定！”
“好，我帮你恢复记忆！不过，你要再忍耐几天，要等到月圆之夜才可以。”
“月圆之夜？”
“你的灵力在月圆之夜会达到巅峰，是最容易觉醒的时刻。”
叶惜抬头看向月亮。
月已成凸相，距满月之夜只剩下四五天的时间了。
四五天之后，她的人生，一切都会不同。
送走了老妈，生活依然一如既往的继续着。叶惜和祁澜，依然每天待在一起——一起去学校，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生活，看起来像是毫无变化，可是，叶惜和祁澜彼此都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悄悄地改变了。
那几天，叶惜的笑容少了，祁澜的沉默也多了。
然后，似乎眨眼间便到了阴历十五那天，又似乎等着这一天等了数百年。
那一天是周五，祁澜翘了课。课程结束后，不愿意回家的叶惜拉着骆妍躲到了一片幽密的林子里，坐在一块光洁的石头上，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哎呀！别摆出一副‘死到临头’的表情好不好？”骆妍大力地拍了拍她的肩，“就这么害怕吗？”
“唔！”叶惜重重地点着头，“感觉就像是即将听判的罪犯，偏偏满心都是不祥的预感！我现在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都快蹦出喉咙了！”
“你这几天有没有问问祁澜以前的事？”
“没有。我不敢问，他也什么都没说。”
“……你们可真沉得住气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警告我，让我别去探究以前的事……再加上在海滩时看到的那些幻像……骆妍啊，万一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该怎么办啊？真的好害怕……”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探究下去？你已经作为人类重生了，像这样作为‘叶惜’，过着单纯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一个美妙但略嫌清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们头顶，抬头望去，只见施旖若正悠然地坐在枝桠间，斜睨着她们。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惜讶然。
骆妍则蹙起眉头：果然，连施旖若也不是普通人……
“啊，抱歉，我出现的地点不太对……”施旖若优雅地跃下树，站在叶惜面前，“考虑一下我的话。对现在的你来说，‘娃娃’不过是个已经摆脱掉的过去而已。既然已经摆脱了，为什么还要强迫自己捡回来？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过去或许是你不愿意面对的，只有忘却才会幸福！”
“不，我不能抹杀她的存在……就算很恐惧，就算很想逃避，但是，该面对的是一定要面对的！因为那也是我的人生，是仅有一次、无可替代的人生！在那个人生里，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拥有过的所有情绪，受过的恩惠，犯过的错误……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不能被遗弃，不能被忘记！只有这样，我才能看清眼前的道路，才能继续前进！”
“你确定吗？”施旖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么，你做好了消失和放弃祁澜的觉悟了吗？”
“为什么……要放弃他？”叶惜微微一怔。
“你心里很清楚吧？你和娃娃拥有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感情。当她觉醒的时候，和宏奕有关的过去，对宏奕的爱恋也会跟着卷土重来！你预备怎么处理这混乱的情况？你就不怕‘叶惜’的思想、感情会被‘娃娃’吞噬得干干净净吗？”
“我……”叶惜咬住了嘴唇，垂下了目光。那样温柔那样帅气的祁澜……如果会伤害他的话……
“够了，滟儿，不要再干涉我和叶惜的事了。”祁澜的声音自她们身侧远远地传了过来。转头望去，他正穿过树林，缓步而来。
“我……”施旖若正要辩解，他却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是想帮我，可是你不明白，即使是作为叶惜，她爱的人也依然是宏奕。”
他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三人都怔住了。
“叶惜，你真是不了解自己呢！”他微笑着看向叶惜，“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躲着宏奕吗？你也隐约意识到了吧？你总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他所吸引，你一直在害怕，怕接近他的话会被俘获，会……背叛我。”
是这样吗？她虽然一直都在下意识地躲着宏奕，可她从来没想过原因。“可是，我明明那么喜欢跟你在一起的感觉，我喜欢的人怎么会不是你呢？”
祁澜轻轻地抚着她惊慌的脸颊：“你以前也是这样呢！我可以是你最亲的人，但却不是你最爱的人。”
“祁澜，连她都没想通的事情，为什么你会知道？”一旁的骆妍忍不住问道。
“你是想象不到我有多了解她的。我拥有她前世的所有记忆，甚至还拥有她的血液、她的头脑……她的每一个想法，我都了若指掌。”
骆妍张口结舌。前世？血液？头脑？好吧，他的话实在超出了作为人类的她的理解范围，所以她决定放弃理解，直奔下一个主题——“你现在……是在放弃她吗？”
“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放弃了……叶惜和他，是宿命，我不想破坏这份感情。”
施旖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甘心地撅起小嘴，冲叶惜一扬下巴：“哼！看来你是没福分做我嫂子了！这个还你，别再弄丢了！”
她抛给她一件物品，然后足尖一旋便不见了踪影。
“这个是……”叶惜接住后细细地打量着。
那是一块温润清透、形似飞龙的翡翠。翡翠通体碧绿，唯独龙爪间那处呈现出红色的心形。
“这是宏奕送给你的。旖若她只是喜欢你，不要介意。”祁澜道。这个大概是在她移植脑髓的时候被滟儿取走的吧？滟儿竟从那个时候起，就在策划着什么了……
“她的性格……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骆妍疑惑地道。之前的施旖若可是温柔如水呢！
“她之前是在伪装娃娃，现在这个才是本性。”
“真是的，你们的事还真是复杂……总之，”骆妍瞧了一眼垂首沉默的叶惜，知道她肯定有话想跟祁澜说，“你来的正好，我要回宿舍休息了。拜拜，叶惜就交给你了！”
真是个聪慧又体贴的好女孩！祁澜微笑着看着她洒脱的背影，然后拉起叶惜的手：“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一路上，叶惜一直沉默着，直到打开了住所的房门，她才忽然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向祁澜：“呐，祁澜，我就这样一直作为叶惜生存下去，好不好？”
“怎么，之前的决心这么快就动摇了吗？”他注视着她，微微一笑。
“你，希望我恢复记忆吗？如果我选择遗忘过去的话，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叶惜……”他轻轻地拥住了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顾虑我的心情吧？谢谢你，但是，我不希望成为你的困扰，你应该朝着你认定的方向勇敢地走下去，而我，将在你身后，永远支持你。”
“祁澜……”叶惜的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涩，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却灼热得难受，一眨眼，泪水便滚滚而落了。
他温柔地拂去她的泪，又将她推进门内：“进去吧，好好休息。别忘了，今晚恢复记忆的计划需要在你熟睡的情况下进行，你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晚上可要失眠了！”
就这样，他们的计划如期进行着。晚上九点钟的时候，祁澜送来了一杯特制的催眠牛奶，让叶惜顺利地进入沉睡。
这晚的月色很好。当晶莹皎洁的月光射进窗户，洒在叶惜的脸上时，祁澜又出现在她的卧室里。
映入他眼帘的，是许久不见但每天都在他脑海里徘徊的娃娃。他的手指轻轻地撩开滑过她侧颜的一缕秀发，然后温柔地落在她的脸颊上。
“好了，叶惜，”他默念了一串咒语后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你该醒来了。”
“祁澜……”叶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了身。“啊哩？好奇怪，我的身体好轻……”
她不过想站起身而已，身体却轻飘飘地离床而起，浮在了半空中。
“我召唤出的是你的灵魂，你的身体还在沉睡。”
叶惜之所以会“现形”是因为蕴藏在她身体里的灵力在她睡熟的时候因满月的引导而外泄。她的身体若是苏醒了，灵力便会“回笼”，恢复记忆的几率就会大打折扣。
“呀？我现在是灵魂出窍吗？”叶惜惊奇地瞅瞅自己，再瞅向床上，顿时呆若木鸡，“她……她是……娃娃？！”
多么美丽的人啊！虽然她的脑海里曾经数次出现过她的身影，可是，每次的她都是遥远而朦胧的，并不真切。而现在，她就躺在她的眼前，她的长发，她的脸颊……一切都触手可及，一切都是那么的耀眼夺目……
“简直……像做梦一样……”叶惜喃喃地低语着。可是，那么漂亮的人，一生却并不快乐。是的，她能看得出来，因为即使是在现在，即使是在熟睡中，她的眉头依然蹙着，她的表情依然忧伤。
一团洁白柔和的光球自祁澜双掌中升起，然后渐渐扩大，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叶惜，我在这个结界里注入了你全部的记忆，你需要走进去，多看，多想，试着唤醒沉睡的记忆。”
叶惜凝视着结界，缓缓地朝它伸出手：“这里面……”
这里面，聚集着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遥远的记忆……走进去，再出来，她就不再是现在这个叶惜，不再是个平凡的人类，不再享有单纯的生活。她要承担起两个人的责任，她要背负起娃娃的未结束的痛苦与罪过……迈出这一步，她的人生，命运，都会改变。
施旖若说，叶惜会被娃娃吞噬。可是，她相信，作为叶惜的这十八年，一定有它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就像她会受娃娃的影响一样，醒来后的娃娃也一定会牢记叶惜的一切。她与娃娃，谁都不会消失，谁都不会被吞噬……
“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祁澜深深地看着她。
叶惜转向他，露出一个明朗而坚定的笑容，然后毅然走进了结界。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那里只有惨白的光线，凝集的雾气，矗立的墓碑与雕像，嶙峋的怪石，以及一座形如坟墓的圆形石屋。
如此荒凉、森冷的地方，却令叶惜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她曾走过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穿过这里的每一团雾气，抚摸过这里的每一块石头。
她走近那座墓碑，凝视着那座洁白的女神雕像。
好奇怪，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无比忧伤？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要流泪？
她的胸口压抑得难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恍惚中，她似乎看到年幼的娃娃在努力地踮着脚尖，伸长了手臂，用指尖触摸着女神的脸颊，然后含着泪轻轻地唤着：“娘”。
……娘？！
没错，她是她的……娘，那个不幸的、被死神取走了灵魂的娘。
她僵直地立着，泪水滚滚而落。
然后，眼前的场景骤然转变着，从明媚的海滩到深夜的孤岛，从瑰丽的水晶宫到清幽的隐澜殿，从梦魇般的汇腴岛到梦幻般的天空之城……
记忆，被一再地触动着，那些过往的片段，那些惨痛的经历，如惊涛骇浪，在她脑海中接连不停地拍击着，持续不断地轰鸣着——
“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小雨！你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这样一个祸害，还留着做什么？！不如我们今天就替天行道，除掉她吧！留她在世间，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丧生！”
“……你知道奕王子是芮儿的未婚夫吧？……你想先毁了你父亲再毁掉你妹妹么？”
“娃娃，你知道的，我要娶的人是寒芮。”
“你竟然还没死！你竟然还活着！你害死了我的儿子小雨，害得孩子他爸抑郁成疾，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债台高筑，害得我沦为乞丐……可你却好端端的活着！你不该这样！你杀了人，你怎么还能开心的活在这世上？！你这辈子都休想幸福！你会不得好死！”
“你以为你是什么？天神的血亲？女神的女儿？还是海龙族的公主？都不是！无论是半年前还是现在，你的身份从未变过！你依然是天神的诅咒，是个刽子手，是个不祥的存在！你知道飞龙族九月占星的事吗？你知道你是奕王子命中的克星吗？你知道他只有娶了芮儿才能保住性命吗？你知道你的一句喜欢，会把他送到死神的手中吗？！”
“……”
全部都想起来了……
那些纠缠着的梦魇，那些被封藏的伤痛，伴随着这些指责的声音，再一次被镌刻进她的生命。
她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叶惜，她又恢复成娃娃——那个天神降下的诅咒。
她走出了结界，与床上的“身体”合为一体，然后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出现在澜面前的她不再是叶惜的模样。娃娃，已经完全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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