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燕儿这样的孩子葳蕤遇着了好些个,便把他们笼统凑在一起。
“姐姐,我娘会在天上等着燕儿吗?”燕儿高抬着小脑袋,冲着高深不知底的上天仰视,那一片的天高海阔,哪里能看到如此渺小的蚍蜉。
“燕儿,别看了,你娘不会等你了,你娘是死了”,帐篷中走出另外一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依旧稚嫩的脸庞上乌黑一片。
“哥哥,什么是死?娘没有死,娘只是在天上等着燕儿,燕儿会和娘一起去的”,燕儿睁着好奇的眸子,虽然不明白,却也明显看到了那小孩脸上的冷意,才五岁的小孩也懂得了反驳。
“哼,那只是你娘骗你的,你娘早让人一把火烧了,你已经没有娘了,这里的孩子都是没爹没娘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那孩子说得更冷。
“哥哥胡说,哥哥是坏人,娘不会骗燕儿的”,燕儿咬牙反驳,一把扑上去厮打着那孩子,用尽力气的扑打,两人顿时扭打到了一处。
葳蕤忙上去拉开了他们,认真道:“不许打架!忘了我交代你们的事了,谁打架就不给粥喝”。
那孩子扭了扭头,瞥了眼葳蕤严肃的脸色,转身进了帐篷。
燕儿瘪着小嘴,泫然欲泣,“姐姐,娘没有死对不对?娘怎么会让人一把火烧了?哥哥胡说,哥哥骗人,娘说过会等燕儿的!”
葳蕤拍了拍她的小脸,缓和下脸色柔声道:“燕儿,哥哥没有骗人,娘确实死了,死了就是不在燕儿身边了,但娘会一直在天上看着燕儿的,看到燕儿跟哥哥打架燕儿的娘会不高兴的,燕儿知道吗?”
五岁的燕儿似懂非懂,对于死之一字,哪是她这个年纪可以领会的,只是听到葳蕤如此说,懵懂的点点头,“燕儿会乖的,不会让娘不高兴”。
葳蕤心疼的搂过她,燕儿……
春天,总是覆盖着漫天的春雨,时而瓢泼时而淅沥。
一声惊雷过,阴沉的天更显沉闷,闷雷阵阵,大雨瞬间便漫天而落,不懂人情,不明是非,滋润着生养的大地,却也颠覆着莹莹生命之火。
不少人被救治了,仍有不少人去了……若说无情,她灌溉了生灵,若说有情,她覆灭了希望。
“姐姐,这就是夷字吗?”站在她身边的小男孩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瞅着地上葳蕤用木枝比划出来的字。
“恩”,葳蕤含笑点点头,“这就是夷字,是我女儿的名字”。
“姐姐是不是想她了?”
夷定,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她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哭闹,知道有默默她们照顾着,不会出事,还是会牵挂,不知道过了那么些日子,有没有长大些?
摇头笑笑,冲着孩子道:“是啊,你的爹娘也会在天上看着你们呢,所以不要打架,也不许欺负别人”。
那孩子犹豫了下,“姐姐,爹娘真的会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他们不是死了……被抬走了吗?”围着的人中,另一个孩子闷声出声。
葳蕤抬头缓缓看了他们一圈,柔声道:“他们死了,可他们在这里”,葳蕤指着他们心田的位置道:“他们会看着你们的,你们是他们留在世上唯一的希望,不要辜负了他们知道吗”。
毕竟是一群孩子,最大的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懵懂的年龄,即使老成又岂能真体会、真往深处想,猝然的发生了猝然的接受了,没有缓冲没有预兆,一切已经铸就。
葳蕤看着他们,只道:“所以不许抢别人的粥喝,不许撕扯别人的衣服,现在没有了爹娘在身边就是你们在一起,除了你们还是你们,你抢我,我打你,便真的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一群孩子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说话,燕儿伸出小手,轻道:“姐姐,燕儿不想一个人,燕儿怕”。
“我也不想一个人,我要爹娘”,顿时有孩子哭泣起来,一声轻泣登时渲染了所有的孩子,一瞬间,孩子的呜咽声响成一片。
一双双通红的眼,乌黑的小手拼命的揉着眼睛,更显通红,肿胀的身体、破落的衣衫、凄凄的哭声,是害怕的发泄、无助的祈求。
葳蕤抬头看天,雷声阵阵中,天看不清的高,夜摸不透的黑。
红了眼眶,静待着他们哭,直到哭得抽噎不停,一群孩子的凄凉哭声才间歇着缓了下来。
“燕儿,不哭”,一个孩子抱住了燕儿,那也才是个比燕儿高一个头的孩子,抽噎着嗓子。
“哥哥,燕儿怕”,身边的怀抱让燕儿抽噎的更是厉害。
气氛的渲染,顿时让一众孩子互相哭抱着,呜呜声再起。
葳蕤眨了眨眼,眨掉了眼中的酸涩,扯起了嘴角,酸涩中带着欣慰。
天宫始终是俯视着如蝼蚁般的人类,一场场大雨接连着下,泥泞的土地上,是一个个被雨打的哗啦啦作响的草篷,随着雨水的越下越大,不免有坍塌陷落,便有不少官兵上去撑扶,齐心合力之下再次撑起。
随着雨水的冲刷,疾病的气息在难民中流传,大多是猝感风寒的,不暖的御寒衣物加上本就不佳的体制,经过雨水的洗涤,寒上加寒,便有不少人因此得疾。
大夫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原先熬煮粥的临时锅灶旁架起了一个个的小型药锅。
大夫诊的及时,药来的也快,终归也抵挡不了难民那本就不堪的体质。
看着官兵从一个个帐篷中抬出了人,一具具骷髅似的身体,任凭官兵们塞着鼻子裹着他们的身体,身后几个难民嘤嘤哭泣,声嘶呼喊,却没有留住官兵们毫不犹豫的步伐。
葳蕤的心狠狠抽动了下,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夫人”,王平在身后唤她。
“没事”,葳蕤摆了摆手,“药都给孩子们喝了吗?”
王平点头,看了她一眼,回道:“回夫人,都喝了,只是那几个本就已经患病了的还是要让人抬走的”。
葳蕤望着远处的苍穹,良久,微微点了个头。
王平松了一口气,一摆手,身后几个侍卫进了帐篷,不久便抱着几个孩子往远去而去,遥遥走向了另外一个满是咳嗽声的简陋棚子。
侍卫脚步声刚走,小桐急急的叫声响起,“姑娘,不好了,那小家伙也病倒了”。
葳蕤心里一惊,是那个孩子?忙跑了进去,果然看见小家伙直直的躺倒在小桐的怀里,小桐正焦急的唤着他。
“怎么了?”葳蕤心中沉沉,急急跑上前去,见小家伙嘴唇冻的发紫,不停的抖缩着。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他身上的棉褂子呢?”一模他身上,只剩一层单薄的外衣,衣服掩照下更显出了单薄的小身子,怎么才一天没见,人就这样了?
“昨天晚上就没见他,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之前姑娘在的时候他都在的,也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刚才官兵出去后就这么倒下来了,姑娘,怎么办?”小桐焦急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丝焦灼,抱着小家伙不知该如何是好。
摸了摸小家伙冻的苍白的手,冰凉的手背下,却是滚烫的掌心,心中蓦然沉了下来,急急覆上他的额头,手中顿时瑟缩了一下,好烫!
“姑娘,怎么办?”小桐焦急的看着葳蕤,眼神中有不舍。
“王公公,快去让大夫过来看看,他身上好烫,要赶紧降温”,急急吩咐一声,拍了拍小家伙的脸,却仍不见他醒过来。
心中蓦地沉下来,“王公公,快去啊”,见王平仍站在身后,不免加大了声音。
王平犹豫了下,低头道:“夫人,还是让官兵来管吧,他这个样子明显是伤寒了,怕还是很严重,万一有个不好传染了开来……夫人,请夫人以自己的身体为重,要真有个万一,奴婢怎么回禀陛下,夫人不让我回报陛下,陛下要知道了……”。
“王公公”,葳蕤吸了口气,“救人要紧,王公公快去吧,一切我都会跟陛下说的,陛下会明白的”。
王平犹豫了下,终是点了个头,匆匆掀开帐篷出去。
葳蕤松了口气,回头见小家伙牙关紧咬,浑身都在抖缩着,忙让小桐去找了些暖和的衣物给他盖上。
大夫来了,药早就备好了,小桐忙着去煎了。葳蕤抱起了那孩子搂在怀里,帮着挡了些从帐篷缝隙中漏进来的寒风。
“夫人”,王平抢着上来。
“没事”,葳蕤摆手,九岁的孩子却是如此的轻,这么小的个头,不免让她心酸。抱着孩子躺好了,给他裹好了被子。
帐篷外头高绑在柱子上的火柱在风中摇摆,不时晃动,拉长了人的身影。
“小桐,不行,还是烧的厉害,大夫怎么还不来?”摸着小家伙的额头,小家伙额头的高热瞬间便传染到了她的手心。
“姑娘”,小桐嗫嚅了下,咬了咬牙道:“大夫说,要是过了今晚他的烧还是没退,就一定要让官兵给抬走”。
葳蕤摆摆手,看着孩子的面容道:“一定会退烧的,小桐,去外头打盆凉水进来”。
是那个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如今国家有难,百姓有苦,怎能独享安逸之乐”的九岁孩子,晃了晃脑袋,小家伙,你的烧一定会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