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了又来,雁去了又回,小院旁那颗柳树发了芽,树影婆娑,替树下两人遮挡着正午的热气。
“去病哥哥,你说我的泥巴人儿捏的像不像阿娘?”小人儿浑身的污泥斑驳,一双小手更是沾满了泥泞,只是小脸笑得灿灿的,尤其左颊一颗酒窝深陷,在圆圆的脸蛋上可爱之极。
霍去病瞥了眼,好笑的摇头道:“不像,悠姨没有那么胖,夷定,你捏的脸太原了,不止脸圆,连身子都圆了”。
小人儿自己认真看了一回,道:“没错,确实不像阿娘,去病哥哥,你说阿娘长的好看吗?夷定要捏出个最最好看的阿娘”。
霍去病摸摸她圆圆的脑袋,笑道:“恩,悠姨长的最好看了,夷定一定能捏出来的,来,去病哥哥教你”。
大手把着小手,一大一小,一黑一白,树影洒下光点,一树两人三声笑,映衬着春日的温暖。
元光六年,又是一年春好处。
“小小姐,去病少爷,怎么又来玩泥巴了”,院门一开,一眼便看到柳畔旁两个人满是泥巴的脸。
“桐姨”,夷定嫩嫩的嗓音喊起,见小桐走过来,拿着手中的泥巴人儿献宝似的,“桐姨,你看这个泥巴人像不像阿娘?”
小桐看了看泥巴人,顺手拿出帕子在夷定小脸上抹了下,噗呲笑道:“这哪像姑娘了,姑娘可比这泥巴人好看多了”。
“哦”,夷定小脸垮了下来,瞬间再次唤起神采,“那我再做一个”。
“好了,不做了,小小姐不饿你去病哥哥也要饿了,看这满身的泥巴,走”,一把拉着夷定往回走,霍去病便含笑跟在后头。
葳蕤正要去找这两个小家伙,刚走出屋子,便见他们进来,惊讶道:“呀,这是阿娘的小心肝么?怎么跟个小花猫似的?”
“阿娘”,夷定看见葳蕤,一把扑了上去,满手的污泥在葳蕤浅色的衣服上划拉出两个黑黑的小手印。
“小小姐”,小桐在一边急忙叫唤。
葳蕤摆摆手,抱起夷定,在她圆圆的小脸上亲了下,笑道:“夷定,跟你去病哥哥去哪里玩了?饿不饿?阿娘做了好多好吃的哦”。
说起玩,小家伙顿时想了起来,从小手中掏出个小泥巴人儿,“阿娘,你看这是什么?”
“咦?阿娘的小心肝会做猫猫了?”葳蕤赞道。
“阿娘~~”,小家伙脸色一垮,“难道这不像你吗?”
葳蕤细细打量了一回那个泥巴人儿,原来竟不是只猫,只是那圆乎乎的一团怎么看也不像个人,更何况是她了,见小家伙撅起的嘴巴,心不由衷赞道:“像,像极了,阿娘第一回知道原来阿娘竟长了这个样子”。
小家伙才听不出葳蕤的话,听见像的赞声,顿时高兴了起来,拍着小手,手上的小镯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带着他们两回屋里,默默早已摆上了饭菜,见人都进来了,早准备好了清水,“小小姐,去病少爷,过来洗洗吧”。
夷定小短腿一蹦一跳的蹦了过去,霍去病跟在后头,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着洗了手,才坐了下来开始吃饭。
“阿娘,夷定吃不下了”,小家伙小碗里头还留剩了一半的饭,几乎没动过几口,就连霍去病给她挟的几筷子菜都没动。
“夷定”,葳蕤瞥了眼她碗里的饭菜,不悦叫道。
“阿娘~~”,小家伙生怕葳蕤生气,再次扒拉起饭菜,吃的小脸上全是饭粒。
小桐在一旁过意不去,“姑娘,就是些饭菜……”。
葳蕤摆摆手,看了小家伙一眼,“夷定乖,你去病哥哥亲手给你挟的菜,怎么可以浪费?”
小家伙看看霍去病,再看看葳蕤,小脑袋点了点,继续扒拉起饭菜。
一顿饭在她的磨蹭下,几人都吃完了就等着小家伙一个人,葳蕤估摸着她也吃饱了,遂让嬷嬷们撤了下去。
吃完午饭,霍去病便匆匆去了,小家伙依依不舍的送走了霍去病,窝在葳蕤的怀里,问道:“阿娘,去病哥哥去哪里?为什么不陪夷定玩了?去病哥哥什么时候会再过来看夷定?”
葳蕤低头看了看在她怀里扭动的小家伙,笑道:“你去病哥哥要成为大英雄,所以他要好好跟师傅学习很多东西,当然不能一直都陪着夷定玩了”。
“阿娘,大英雄是不是跟阿爹一样?夷定也要成为大英雄”,小家伙好奇的看着她。
葳蕤赞道:“好,阿娘的小心肝,以后要做巾帼英雄”。
小家伙不懂,却仍是点点头,撅嘴问道:“阿娘,阿爹什么时候过来看夷定?夷定都有好几天没有见过阿爹了”。
提起刘彻,是有几天没来了,估摸着最近朝事忙了,要不然他怎么也会抽空出来的,哄着小家伙道:“阿爹是忙了,等阿爹忙完了会过来看咱们的小夷定的”。
“恩,夷定乖乖等阿爹来”,小家伙憧憬着,“阿娘,你说阿爹这回来,会给夷定带什么好玩的?”
刘彻每次来,总要给小家伙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玩,父女两个往往能头碰头凑一块玩个不亦乐乎,此时看小家伙闪闪的大眼睛,必然是在猜想她阿爹能给她啥好玩的。
葳蕤点点她小脑袋,“等阿爹来了就知道了”。
午后的眼光暖暖的照着,照的人昏昏欲睡的,小家伙窝在葳蕤的怀里,一会儿便眯起了眼睛,绵绵的呼吸,显然已是睡着了。
“睡着了?”门口传来男子的声音,多少年来的相处,葳蕤早听出了脚步声的主人,回头轻笑道:“夷定刚才还在念叨着她阿爹呢,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刘彻几步过来,蹲下身细细打量了几眼小家伙,笑道:“都念叨我什么?”
葳蕤看着他,笑道:“还能念叨什么,还不都是你给他的那些小玩意,她都当宝贝似地,除了她的去病哥哥,谁都不给”。
刘彻淡淡笑笑,道:“来,给我,好久没抱过我们家小公主了,是不是长重了?”
生怕吵醒了小家伙,葳蕤轻轻把她移交给刘彻,见刘彻宠溺的搂着,仿佛是易碎的瓷娃娃般。
轻微的说话声,让小家伙长长的眼睫毛抖了抖,刘彻忙禁了声,刚好杨得意进来,唤了声“陛下”,便被刘彻瞪了眼,杨得意忙垂头不敢再说,把小家伙交给葳蕤,朝杨得意丢了个眼神,便出到院子去了。
葳蕤把小家伙轻轻放在床铺上,替她盖了小被子,也轻脚退了出去。
出了屋门,院门的小几上摆着几个小菜,刘彻正在吃饭,葳蕤上前,不由怪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没吃过?”小几上的饭菜,丝丝冒着热气,显然是杨得意刚才吩咐人新做的。
“倒也不饿,就想着过来了再吃”,刘彻无所谓的道。
“下回派个人过来说一声,好给你留了饭菜,热着就行,要不然宫里头吃了再过来也行,就是别这么熬着”,葳蕤替他舀了碗汤搁下,坐在一旁。
“这里的饭香”,刘彻不介意的笑笑。
知道他是安慰自己,故意扯开话题,葳蕤瞪了他一眼,心中暖暖的,在一旁坐着等他吃饭。
刘彻用完了,便让人撤了下去,带着丝叹道:“夷定也都五岁了”。
葳蕤笑笑,“小家伙长的就是快”,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似乎都没察觉,自己已经是五岁孩子的娘了。
刘彻看了她一眼,抬头沉默了会,淡淡道:“你真的不打算把夷定入谱?”
葳蕤一愣,之前这事已经跟刘彻说过了,没想到他又再次提到,脱口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刘彻微摇了下头,“没事,只是,要想好了,如果真的不入谱,恐怕以后就不好相见了,总之是不能如此这般的了”。
葳蕤看着他,摇摇头,她不会拿着夷定的命运打赌的,对着刘彻坚定的摇摇头,刘彻眼神闪烁了下,叹息了声,“你这又是何苦?至于匈奴,前两年我早已绝了和亲,就算夷定她入了谱,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么舍得、也不会让她远嫁匈奴和亲的”。
“阿彻,公主的身份会给她很多束缚,她是我们的女儿,我希望她可以自由在在的长大,她的童年时快乐的,她的未来也将是快乐而自由的,身为公主,虽然身份尊贵,却是拿其他换的,公主的身份会束缚她的将来,宫规会压抑她的本性,阿彻”。
“好了”,刘彻深深看她一眼,叹息道:“宫里就如此不好吗?”
“阿彻”,葳蕤欲言又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对于这宫门外的生活就是莫名的欢喜,该如何解释?
“便如你所说吧”,刘彻说的有些无奈,半晌淡淡续道:“你若是有女,在这宫里头,就算没有我的扶持,也是独立枝头的,别说是母后了,就连那些臣子们我也能让他们无话说的……”。
“阿彻”,葳蕤打断了他的话,“阿彻,你知道这些不是我想要的,何况是为了夷定的将来”。
刘彻探手拉住她搁在桌上的手掌,攥在手心里,望着深处的苍穹,平静的声音无波无澜,“无关于夷定,属于你的便一定是你的”。
葳蕤反握住他的手,顺着他的目光,遥遥望去,正好一轮燕子滑翔而过,带来了丝丝春的勃勃生机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