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说倾依是与人赌气,故意来这呆着的。
这也难怪,倾依虽说是这里的头牌,却没有卖身给绾君楼。
可见二叔与她并非我所想象儿女情长。
我好一阵惋惜。
二叔又拿他那把我垂涎已久的折扇敲一下我的额头,告诉我不要胡思乱想,他与倾依纯属君子之交。
沾了二叔的光,我和倾依相见恨晚。
倾依的美,有目共睹,得不到美人的身,看得到美人的颜就可以,自打倾依进了绾君楼,每年老鸨都要花一笔银子把自家的门槛重新刷上一层光亮亮的红漆,这笔银子花的实惠合算。
从来都是倾依给别人脸色看,也不知是哪个榆木脑袋惹了倾依。
倾依不愿说,我也不便问。
不知怎么的,我自然而然的将她与那位紫眸男子联系在了一起。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的毫无根据。
倾依拉着我坐下。
“你来的正好,陪我喝酒。”
倾依已经迫不及待的自斟自饮起来。
“你说我傻不傻?”
我无奈的坐了小来,挑挑眉,心里已经做好做个知心人的觉悟。
倾依又不说话了,她转头又望向窗外。
月光洒在窗纱上,帘子上是朦胧的花影,深深浅浅的,很是好看。
倾依这个样子,明显是为情所困。
如果换做二叔,世上美的东西疼惜还来不及,哪里狠得下心去惹人伤心。
回头我得抓紧劝劝二叔,下手要趁早,好事多磨,谁也说不清哪天事就成了。
我自顾自的想着,倾依唤了我好几声才听见。
我正正神色。
“你还没说过来找我什么事呢?”
倾依瞬间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这么干净利落的变脸速度,我十分钦佩。
我十分苦恼的将仲偃让我去撮合赵婉和柳永的事情告诉了倾依。
倾依右肘支着脸颊。
“就这事?”
这事到了倾依嘴里,立马变得十分渺小。
我果然找对了人。
倾依双眸转了转,招手示意我凑身过去。
倾依对我一阵耳语。
她说像赵婉这样的大家闺秀最容易对付了,下手时记住三个字:快,狠,准。
倾依说着,在她的那镜匣里翻来复去找了老半天,从妆奁哪出一个红的娇艳欲滴的小瓶子,鬼然一笑。
我从她手里接过瓶子,狐疑的看着她:“这个是什么?”
见我困惑的看着她,倾依凝脂般的脸一红,微微撇开我问而不倦的眼睛:“你真不知道?”
我好笑,我要是知道就不来找你想办法了。
倾依不自然的咳嗽两声,俯身在我耳边,极为晦涩的描述了一般。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就是****么,倾依至于脸红么。
“这个能行么?”
见我怀疑她,倾依有些不高兴“当然能行,书香门户最在意的就是名声。”
对人下药,下的****,我还是头一次,一般能用拳头解决的,我绝不会浪费口舌。
我半信半疑地转着手中的小瓶子,这么个小东西也太神奇了。
我打开盖子一点,好奇用鼻子闻了闻。
什么味道也没有。
倾依见我凑着鼻尖使劲闻,素手猛地一拍,小瓶子在席子上滚了好几个圈才罢休。
“你干什么?”
我不明白好端端的,倾依这么慌张干什么。
倾依一手打下去,我的手有一点点火辣辣的疼,这股火苗怎么有点往全身发展的趋势。
我有点口干舌燥,拿起案几的酒一股脑喝下。
酒喝下去,更热了。
我难受的看着倾依,如饥似渴。
倾依讪讪的笑了笑:“忘记告诉你了,这个闻一下都会……”
我艰难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以身试药了,不过还好,这药十分管用。
我问她,现在该怎么办?
倾依安慰我,说会给我解药。
在我还没到脱衣服来解热之前,我催促倾依赶快把解药拿出来给我服下。
谁知,倾依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快点把解药给我”,我强撑着意识。
倾依笑呵呵的抓起我的手拍拍,“放心,解药一定会给你。”
我不满瞪眼,那你还故意磨蹭。
倾依忽然双眼发光,笑的越发诡异,“还忘记告诉你了,这个药,能够制造幻想,让中药的人吐露真心。”
倾依放开我的手,往后挪着有一臂长的距离,“你放心,问完问题,我一定给你解药。”
被人窥视秘密可不好,我一着急,火冲过了头,意识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我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水声。
有人哗啦啦的撩着水。
有人一直在我耳边说话。
我皱眉,张口说了什么好像又没说什么。
接着,我又听到有人狂笑起来。
我不理那笑声。
我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赤条条的泡在木桶里。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风从小缝里进来,吹得房间里的红山妙曼的飘来飘去。
芳香浓郁,正是来自水桶里的花瓣。
我环视一眼四周,案几上的酒壶和酒杯原封不动的摆在昨夜的位置。
“醒了”
倾依柔美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我循声望去,一双柔荑撩开帷幔,倾依赤着脚从走下床。
倾依随意披着深蓝色衣衫,露出一大片上好羊脂玉般的肌肤。
大清早的,艳光四射!
昨晚的画面慢慢在我脑子里过了一遍。
桶里的水温温的。
倾依揉揉眼角,柔若无骨的坐在我身边,纤细的手指在水中滑来滑去,乐此不疲。
“你不问问我昨晚都探听到了些什么?”
我愣了愣,抛心自问,我觉得我实在毫无隐秘可窥探,唯有一件事,十岁那年杀过人,我觉得倾依不会无聊到问我这样的问题,再者,柳永和我的过往,倾依也是知道的,我觉得她也不会问这样的无趣的问题。
我想了想,还是满足她一下,“我说了什么?”其实,我也好奇我能说出什么。
倾依整个脸庞都明艳起来,她没有先说她探听到了什么,而是有拿起小红瓶,宝贝般的说了起来,“这个可是我好不容易讨来的,可以根据人心底最渴望的幻想。”
我愣了愣,最渴望的幻想?
“你昨晚牙咬得禁,我问了大半宿,才听见你唤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头皮麻了一麻。
倾依果然和二叔有的一比。
我不确定:“我唤的谁的名字?”
倾依哈哈笑了起来,她笑了老半天,才指着我说:“你从头到尾,只喊了一声相公”。
听倾依这么说,我暗暗舒了一口气,以我这般年纪,喊一声相公没什么丢人的。
我郁闷的是,我竟然梦到了第一次见到仲偃的场景。
倾依站起身,走回到床榻坐下。
我看见床榻上放着我的衣服,问出我心底的疑问。
“解开此药,需要宽衣沐浴?”
“是,也不是,本来可以直接口服,但我实在好奇,就选择了药浴。”
倾依抱歉的看着我,嘴边却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眼角抽动,好吧,倾依这般好意,我一定会记在心里。
一年好景,最是橙黄橘绿时。秋高气爽的时候,没事到郊外走上一走。说不定还能碰上好事。
一大早,柳永就出了门,柳府的下人们看着一脸笑意的主子出门后议论纷纷。
“今天小公子是有什么喜事么?”
众人看着达官,你身为小公子的贴身小厮,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达官摊摊手“昨天晚上公子收到一封信”
“信?”
众人皆唏嘘,是怎样的一封信。
达官又是摇摇头,小公子收到的那封信上写着:柳永亲启,单单这四个字,他就一眼看出了笔迹出自何人,但眼下既然柳家与赵家结了亲,他也不想又因此事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
交给柳永的信是我写的,在信中我要请柳永和赵婉到郊外兰春馆一聚。
兰春馆是一年一度青州学子以诗会友的诗社,也是我第一次遇见柳永的地方,兰春馆平时没有什么人,只有初春才是最热闹的时候,今天的兰春馆被我花了大价钱包下来,毕竟人多眼杂不好办事。倾依说这种事情不能拖泥带水。
柳永比我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我隐身在树中,看着他坐在那里默默喝茶。
梧桐依旧,而人,今非昔比。
赵婉几乎是踏着约定的时间到的,见到柳永时,温婉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耐,但良好的出身她即使在面对不喜欢的人时,仍然能够做到知书达理。
本该是天定姻缘的两人,在简单的打过招呼后,相坐无言。
兰春馆的小厮按照我的要求,在两人都到齐的时候,给他们重新沏了一壶茶。
柳永和赵婉两个人自顾自的喝茶等着我,只是今天注定是白等了,他们等的人今天是不会出现的。
倾依混迹风月场,什么样的药没有,药效快慢,药力强劲,五花八门的药信手拈来。
昨晚倾依给我药的时候说,这种药的妙处在于饮者幻象,喝了此药的人就会产生幻境,以为与之欢好的人是心仪之人,这也是针对那些克制力强的所研制出来的药。
倾依给的药果然很灵验,一杯饮下,两人眼神都有些迷离了,面色一片红晕。
红帐缓缓落下。
之后的事自然不用多看,我也知道事已达成,我起身欲离开。
红帐内一声深情的呼唤,差点让我栽下去。
“莫邪,莫邪”
我几乎是仓皇而逃。
接下来的几天,我难得的食不甘味。
小栗子过来见我一副恹恹的样子大吃一惊,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的我,迫切的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我将怎样设计柳永和赵婉的事情全盘告诉了小栗子。
小栗子听完后,定定的看着我,然后说:“小姐你每次做事都是一股脑热,唯独这次你后悔了。”
后悔?我愣了,我怎么可能会后悔,我莫邪从来都不会后悔。
小栗子又问我:那你为什么会心烦意乱。
我哑口无言,想了想,说“我只是觉得,他们对我这个始作俑者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在这个异常平静的半个月后,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人也心不在焉,闷闷的哪里也不想去,幸好仲偃去归还御魂铃了,要是他在,知道我这么胡来,指不定又要训我一顿。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清晨的空气微微有了些凉意,神庙外两侧的树木落了少许发黄的秋叶。
子言正拿着扫帚清扫,大概是仲偃今天要回来,子卷也很勤快认真地打扫仲偃的房间。
而我,心不在焉的舞着剑。
剑气如人心,心定则剑气如虹,心不定则剑气乱。
今天我的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这真不是个好兆头啊。
剑在握,迟缓,迅捷,刚柔并济。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剑光一闪,旁边的石桌应声而裂。
柳永站在我的面前,目光伤心至极。
“莫邪,你怎么可以?”
我一愣,柳永的声音隐隐颤抖,他努力克制住,继续说“我知道当年是我的错,生为人子,我不能不孝,忤逆父母之命,可是这些年我过得也很痛苦,你可知道我已经劝说父母取消与赵婉的婚事,他们答应我婚事由我自己做主。”
柳永是我看到过的除了爹爹以外第二个在我面前流泪的男人,这件事我确实做得不对,面对他的指责,我无言以对。
只是我没有想到,柳永会为了我,取消与赵家的亲事。
“我是真的喜欢你的,莫邪”。
柳永眼神和语气中充满了无助。
“赵婉…她怀孕了。”
我扯着僵硬恶嘴角,仲偃说的没错,真的是天定姻缘啊。这下柳永不得不娶了赵婉了。
“为什么你总是怎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见我无动于衷,柳永有些气恨。
“也对,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喜欢过一个人,对我,也只是你一时新鲜罢了”
我到希望自己是个没心没肺,这样就不会在听到柳永的话,胸口会堵得慌。
偏偏这时,我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仲偃站在门口,也不知道他回来多久还是刚巧回来?
长痛不如短痛,我对着柳永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我缓缓开口“不错,你就是我一时图个新鲜的玩物,玩腻了自然就丢掉了,对了,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当年你我相遇也是我刻意安排的。”
柳永脸上的表情僵住,好半天才回过神。
如梦初醒,当头一棒。
柳永唇无血色,哆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多行不义必自毙。
当赵婉泣不成声地向仲偃讲述我过往的种种恶迹,期待仲偃能将我赶出神庙时,仲偃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赵小姐,莫要动了胎气。”
赵婉脸色煞白,又是尴尬又是羞恼,见仲偃浑然不在意,黯然神伤。她在离开的时候,恰好我在院子里无语望天,赵婉恨恨地看着我,她说“你也会得到报应的一天,让你尝一尝求而不得的痛苦。”
赵婉的话后来真的成为了一个诅咒,求而不得,是求不得还是求得而又失去,终究都是黄粱一梦,梦醒了,缘分也就尽了。
仲偃知道我做的荒唐事后,无奈的叹了口气,罚我一个月不得出门,每日需抄写经书,静坐平和心。
在这一个月内,赵柳两家快速的办了赵婉和柳永两人的婚事,这是小栗子来看我时告诉我的,赵婉的肚子一天天打起来,再不嫁过去,赵府世代书香,秉持道德礼仪的门风可就败坏了。
小栗子说,青州都传柳永夫妇恩爱不疑,闲暇咏诗作赋,相敬如宾。人们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说的就是柳永和赵婉两人相爱,佳偶天成的美满婚姻。
我释然一笑,自此我与柳永的纠缠尘埃落定,风消云散。
在人的一生中,注定有些人,给你带来换来,带来痛苦,来了又去了,成为一名过客,似乎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当你再次看见那个人时,你的脑子第一反应会是这个人我认识,仅此而已。
小栗子说,我能够释然放怀,无复蔕芥,可见柳永说的没错。
我喜欢过柳永,但从来都没有爱过,爱太沉重,而喜欢是一种轻松而淡然的心态。于柳永,我抱着的大概就是这种心思。
一个月的思过很快结束。
天气转冷,早上常常可以看到石桌上凝结的一层寒霜,还有神庙门外那一层厚厚的落叶,唯独庭院中那一株老树,逆时令,树干裂痕处透露出一些绿意。
寒冷的秋天,多得是大雾天气。
这一日,大雾格外大,虽然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也据此不远。
这么冷的天,让子言一人独自清扫,我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在子言起身前,我已经拿起扫帚,准备打扫门外的落叶。
神庙好不容易有些人气,这纷纷落叶一夜袭来,马上又呈现一派寒冷凄凉的景象。
我打开庙门,将手中扫帚抛起,扫帚在空中划过华丽的弧线重新回到我的手中。
一阵秋风吹来,落叶层层翻滚,枯叶之下慢慢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身躯。
人?
身上多处刀伤,血迹已经干涸。
胸膛微微起伏,活人?
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仲偃常常说要结善缘,救人不就是天大的善缘么。
于是,我二话不说,将扫帚放在一旁,喊了子言,将这个伤势严重的男人带到了我的屋里。
仲偃闻讯赶来,待看到男人身上的伤时,眸色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