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男子,身上的伤口不是刀剑所伤,而是被什么东西抓伤,他的后背有一个完整的五爪印,周围肌肤呈暗黑色,嘴唇也是乌黑发紫。
这是中毒的症状,但绝非是一般的毒。
仲偃的表情十分严肃。
子言告诉我,昏迷男子中的是行尸毒。
行尸,人有气而无魂,无魂者当死也,但尚有一丝执念郁结在心,虽能行。简而言之言而简之,这种毒与我所中尸毒大同小异。
不用仲偃吩咐,子卷已经拿过来一个陶罐子。
陶罐子里面收集的是扶桑花。
扶桑,神木,传说日出的地方,扶桑被金光照耀得熠熠发光,扶桑花吸收日之精华,朝开暮落,花已复开。
阳花,扶桑花可以除污祛阴。
仲偃深藏不露,时不时拿出一件我只在传说中听到过的东西,让人吃惊之余,大开眼界,更是让人惊喜不己。
子卷打开盖子。
仲偃镇定自若,修长的手指从陶罐中取出淡红色的花瓣。
淡红色的花瓣夹在他的指间,好像更加鲜艳了。
这种花瓣我是见过的。
仲偃周身漂浮的就是这种花。
我中尸毒时,喝的也是由这种花熬成的药。
我甚感好奇,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花。
仲偃将花瓣握着手中,轻轻一用力,花瓣化为粉末。
仲偃将粉末放进子卷捧着的茶杯中。
子卷将那杯茶喂昏迷男子喝下。
很快,男人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只是身上的皮肉伤需要一段时间静养。
草木摇落知秋悲,枯蓬漫飞,残阳如血,空悲鸣心难寐。
我问仲偃,是否青州又有什么妖怪在作乱。
仲偃摇摇头,说天象乱,劫难测。
男人是在半夜里醒来的,因为他占了我的床,我不得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模模糊糊总感觉有一道视线,如芒刺背,让我坐立不安。
我皱眉,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双寒星般的双目,鹰目勾鼻,石雕一般的轮廓,裸露在外精壮的上半身。
那个昏迷的男人醒了。
男人看到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双臂微微蹙了蹙眉盯着我:你是谁?
这是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从他的眼神中就可看出此人非常人。
我揉揉发麻的手掌,回道:救你的人。
男人听了我的回答,有些不悦,但也许他本身良好的教养让他耐着性子继续问道:“这里是哪里?”
“青州神庙”
“多谢姑娘出手”
男人想出手抱拳,可发现自己的双臂紧紧缠裹,动弹不得,只好作罢。
看此窘态,我噗嗤一乐。
男人微赧。
我的房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热闹,好心的子言准备一些热粥,待男人食后,子卷已经拿着平时的小册子在一旁候着了。
仲偃身着白袍,淡定处置。
“夏侯府的人?”
见仲偃如此说,男人面露惊讶。
仲偃继续说“你的腰带上有夏侯府的蔷薇家徽。”
我讶然,仲偃早在为这个男人疗伤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些细节。
男人闻言笑了笑,道:先生乃高人,我确实是夏侯府的人,锦双乃是奉家主之命,有些公务上需要处理,不曾想到遇到了歹人。
我撇撇嘴,这个男人没说实话,谁出来公干会碰上行尸,还要制他与死命。
闻言,仲偃了然笑笑。
“如此,那公子先暂时休息,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天际泛白,众人散。
仲偃好心留下锦双养伤,我没有地方住,正好借故回青云寨一趟。
仲偃点头应允。
我兴高采烈回到山寨,爹爹见我回来很高兴,免不了要热闹一下。
我兴致勃勃地向爹讲述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爹爹一脸慈祥听着我喋喋不休的。
当我讲到救了一个夏侯府的人后,爹爹嘴角的笑意微顿。
见爹脸色有变,我不明所以。
明月当空。
爹爹的房间还亮着灯。
我睡不着,趴在窗户上望着月色撩人。
这么晚了,二叔竟也没睡,只身一人去了爹爹房间。
我好奇,蹑手蹑脚贴在窗户。
房间里,爹爹沉沉叹息一声。
“夏侯府的人已经找到了这里。”
“近日帝星暗淡,恐怕夏侯府的人多半是为了皇室血脉而来。”二叔难得一本正经的语气。
爹爹:“当今圣上无嗣,将瑞王爷的后人接回去合情合理,可不知我这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二叔:“无嗣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的报应。”
爹爹为难地说:“圣上他也是有苦衷的。”
二叔嗤笑一声:“苦衷?你要知道,莫邪的娘是怎么死的。”
我一惊,难道娘不是病死的,而是另有隐情?
二叔:“罢了,我不管什么帝王之争,只要莫邪没事。”
爹爹:“有些仇恨也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沉默,继而是起身的声音。
我忙隐身暗处,二叔从爹的房间出来后离开了。
爹爹他和朝廷有所关联吗?
纵观云国五十年的历史,可谓跌宕起伏。
黎姓是除了云姓最为高贵的姓氏,因为四十年前,黎家出了两任皇后,当年黎家的嫡长女黎芙和幺女黎馨先后嫁给了先帝云景,当今圣上乃是黎芙与先帝所出,先皇后黎芙病故后,黎馨被册立为新后,圣上便交由黎馨抚养,一年之内,先帝也驾鹤仙逝,先帝在世之际,下令将其帝师的年仅五岁的幼女傅奉为镇国长公主。
这也是后来镇国之乱,十五年后,长公主参与谋乱,被当今圣上和太后射杀与静善宫。
我将手里的史册扔在一旁,小栗子见我现疲惫之色,就帮我揉着额头。
“小姐,小姐,不好了”
我掀起眼皮,看着大呼小叫的王二。
“小姐,有好多官兵上山来了。”
我老神在在地闭起眼睛,“又是剿匪的?就那些拿着奉银不误正事的官差,你们还决绝不了吗?”
“不是,小姐,好像是朝廷派来的人,此人武功高强,我们有好几个兄弟被打伤了。”
“爹和二叔呢?”
“大当家和二当家都不在”
山脚下,几个兄弟被打的鼻青脸肿,被其他人扶到了一旁,见我过来,痛的哼哼唧唧,眼含泪花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似乎在说:小姐,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
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尹知府见我朝他看过来,脸上的肥肉一颤,连忙收了气焰,后退几步。
他的左侧有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背对着我,指节分明的左手悠闲地抛着石子。
看兄弟们的伤势显然是被这个人手上的石子冠以内力打伤。
“尹大人,你忘记四年前的教训了吗?”
尹知府听到我叫他的名字,冷汗直流。
他请来的高人此时也转过身。
“是你!”
“是你!”
异口同声,这个高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前一阵子所救的锦双。
锦双:你就是…青云寨的少当家。
我想锦双一定是想说你就是尹知府所说的小魔女,他应该是估计我对他的救命之恩,所以改口。
“你来青州的任务不会是为了青云寨吧?”就算青云寨已经恶贯满盈到朝廷非要绞杀的地步,也不会派你一个人来。
锦双看了看青云寨的兄弟,目光所及之处,,略带轻视。
我不悦,好战的血液在沸腾。
我一扬下巴“收不收得了青云寨另说,但伤了我的兄弟”
话音未落,我已经出掌与锦双打了起来。
我与锦双打得难舍难分,但其实明白人都已经看出来,我已经处于下风。
若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我被打败,代表整个青云寨将被人嗤笑。
小栗子应该是考虑到我极好面子的事情,于是出手加入到战斗中。
尹知府见这副情景,一声令下。
两方陷入了混战。
小栗子与锦双过招时,不知怎的,锦双忽的收了手。
“住手”
锦双喊道。
他盯着小栗子看了会儿,而后对着尹知府说道“退。”
官兵不明状况,只是觉得锦双毕竟是夏侯府的人,也不敢得罪,所以就退下了。
见好就收,官府人已经退了,我自然也不会傻到穷追猛打。
“小姐。”
“回去吧。”
众兄弟随之也退回了山寨。
爹和二叔去了哪里?
“小栗子,你知道吗?”
小栗子摇摇头,
飒飒秋雨中,浅浅几分愁。
在那场石破天惊的磅礴大雨中,青云寨毁于一旦。
夜晚,经过雨水洗刷的大地变得异常松动,我被一个惊雷惊醒后,再也睡不着,心惶惶然,总觉得黑夜中有呜咽的秋风包围着青云寨,青面獠牙,张牙舞爪。
我的预感没错,当暗夜中传来一声惨叫后,已经有兄弟被掏了心。
死状凄惨。
我披着外衣看着那名惨死的兄弟,恐怖的感觉直刺心底。
青云寨已经被包围了。
似人非人,一个个从地底钻出来,干瘪的四肢,腐烂的气味。很快包围了青云寨。
就算砍掉他们僵硬的四肢,他们依旧可以一口咬下人的血肉,好似深仇大恨,在被砍成烂泥之前,与人同归于尽。
怎么杀都杀不完,而我已经筋疲力尽。
床是冰凉的,爹从昨晚就没有再回山寨。
凄厉的惨叫,二叔在人群中一把抓住我的手,让我赶快走。
小栗子也浑身是血,不是他的血,而是厮杀中溅在他身上的。
雨越下越大,兄弟们的尸体被大雨无情的冲刷,那些就算砍掉了脑袋的行尸依旧站起身体,将我,二叔和小栗子包围。
长空鹰鸣,一个个玄衣人出现在外围,手持大刀将行尸一劈两半。电光火石中,劫走了小栗子,遁入黑暗。
我正要去追,却被二叔制止住。
我不解地看着二叔:为什么,爹去了哪里,为什么他们要劫走小栗子。
二叔对我说:什么都不要管,随我离开这里。
我一把甩开二叔的手,指着地上的尸体:他们刚才还和有说有笑,可现在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你要不管不问,他们都曾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问。
那是我第一次和二叔吵架,不仅是因为二叔冷漠的话,更多的是因为爹和二叔所隐藏的秘密。
青云寨被一夜荡平,看着满目苍夷,我一把大火将寨子和兄弟们的尸体烧了各尽。
自此我与二叔分道扬镳。
二叔见我主意已定,知道多说无益,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哪天累了,就回来吧。他会一直在青州等我。
我去了神庙,家中突变,一年之期的约定我是不能在履行下去了。所以向仲偃辞行。
仲偃说青云寨杀戮太重,遭此劫难也是天意。
我不明白,青云寨是杀了不少人,可都是些贪官污吏,街头恶棍,奸商恶贯满盈之徒,青云寨随谈不上良善之辈,但也从没杀过一个老百姓。
仲偃垂眸:众生平等,纵然他们做了恶事,自有天道轮回惩戒。
我愣住,那些从地底爬出来的行尸的面孔慢慢清晰起来,这些人不就是被青云寨杀死后,埋在后山的人吗。
这难道就是业果报应?如果这就是天道,我无话可说,可我还要去找爹和小栗子。
仲偃叹气:人各有命,他们自由自己的的命运和选择,你不如留在神庙,随我结善缘,或许将来
我决绝了仲偃的好意,正如他所说,人各有命,我也有自己的选择,爹为什么不辞而别,劫走小栗子的人又是谁?
在我找到答案之前,我恐怕永远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