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一转眼,冬去春回,元宵节快到了。人们纷纷传言,说元宵节常州府大放花灯,官民同乐,自正月十三夜起至十八夜止,连放五天。正月十三,附近州县的男男女女都奔常州去看放花灯。李俊听说后,和弟兄们商量:“咱们闲来无事,也去常州看看花灯如何?”高青说:“不可!大哥,丁自燮和吕太守狼狈为奸,谁人不知。前者咱们闹了一番,听说丁自燮请吕太守拘捕兄长,吕太守行文到苏州,苏州太守没理他那茬儿。随后,吕太守就传下话来,此事不予追究了,不了了之。您想,这事儿正常吗?这不是好兆头哇,我料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我们呆在消夏湾,那么,他不敢轻易来招惹咱们;倘若我们到了常州,可就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儿了,万一有个闪失,被他暗算了,如何是好啊?”高青说得在情在理,可是别人听不进去,他刚说完,狄成接过话:“我说贤弟,你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想当初,我兄弟四个在太湖中横冲直撞,怕过谁呀!如今,又有李大哥三个人来了,更是如虎添翼,有何顾忌!元宵节灯会,人山人海,巴山蛇和那狗官太守,哪儿就知道我们在里面,但去又有何妨!”李俊一摆手:“二位贤弟别争了。昔日宋公明到东京看灯,李逵大闹元宵,最后不也平安无事嘛。梁中书北京大名府放灯,众好汉偏去救出卢员外。两番都是惊天动地,那可是在两京重地呀!今儿,常州这小地方有什么可怕的?但如果说要图安稳,就不去看灯,也没什么,只是前者咱与那丁家有了一次冲突,倘若不去常州观灯,就是怕了丁自燮,恐怕会招人耻笑。闲话不说了,咱就定了,元宵节入城观灯,大家早作准备,高青贤弟言之有理,咱小心防范就是了!”李俊一锤定音,这事儿就定下了。
等到正月十五早上,他们兄弟七人分乘两条船,船夫驾船,一路顺风到了常州西门,找了个隐僻之处将船停泊,此刻天已过午。七个人在船上斗酒方肉,吃饱喝足。童威就说了:“大哥,你们五人进城,我兄弟二人在船内等候,黄昏左右到城门守着。倘有不测,也好接应你们出城。”李俊点头:“如此甚好。”李俊、费保等五人,身上暗藏兵刃,一同进城。但只见,远近四方的男女老少都来到城门边儿,要进去看灯,李俊他们跟着人流一哄而入。进城后,就见城内六街三市,全都搭上了灯棚,漫天的锦帐,悬结彩球,笙歌入耳,热闹非常。有诗为证:
十里香尘点落梅,溶溶夜色映楼台。
谁家见月能闲住,何处闻灯不看来。
这时,一轮明月从东方冉冉升起,照得天街如水,街上处处悬挂花灯。看灯人的笑声,和笙管笛箫之声融成一体。那红楼画阁,卷上珠帘,二八婵娟,倚栏而望,衣香鬓影,掩映霏微。真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早春之际,江南风景最为令人销魂。李俊等五人赏玩了一会儿,闻听人说谯楼之上有三座鳌山,十分好看,他们就跟着看灯的人,来到常州府衙前观看鳌山。鳌山是什么呀?鳌山就是堆叠成山形的灯彩。来到近前一看,果然是火树银花,照耀如同白昼。这会儿,那吕太守和同僚们正在楼上饮酒呢,下面笙箫齐奏,花炮横飞,人挨人,人挤人,人碰人,人撞人,有的人被挤得脚都沾不上地了,像在半空儿走一样。
李俊等人又看了一会儿,就转到大街东头,进了一家酒楼,进来上楼落座,叫小二好酒好菜上了一桌子,五个人推杯换盏,边吃边喝。喝了一会儿,约莫二更天了,倪云和高青一见天色不早,也玩儿得差不多了,就和李俊说:“大哥,天已二更,咱们还是早点儿出城吧!”没等李俊答话,狄成不干了,他一推酒杯:“难得如此良辰美景,金吾不禁,城门自然彻夜不关,再坐坐又有何妨!”李俊这会儿也不愿动身,没言语。狄成说的“金吾不禁”是怎么回事儿啊?原来,在古代,城市里夜间要戒严,元宵节前后则开禁。金吾指的是京城的禁卫军。也就是说,在这个日子,城市不戒严,城门不关,爱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没人约束。倪云、高青见李俊没吱声,他们俩坐不住了,两个人站起身来:“你们三人再饮几杯吧,我们两个先到城门边儿等候。”说完,二人下楼走了。他们是担心出事儿,所以,去城门那儿找童氏兄弟,如有风吹草动,也好把住城门,接应李俊他们出来。
倪云、高青刚走,从外面进来两个穿青色衣靠的人,他们进来把李俊三人打量了一番,然后自言自语:“我们以为是东洞庭山郭大官人在此饮酒呢,原来不是,认错人了。”说完,转身走了。李俊、费保、狄成只顾饮酒了,没把刚才那俩人以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这时,又有个老头儿领着一个美貌的女子,拿着厮琅鼓儿走到李俊他们桌旁,那女子深深道了个万福,顿开香喉,慢转娇声,敲着相思板和鼓儿,唱了两支小曲儿。这小曲儿唱得,虽非绕梁之音,却也琅琅可听。费保一高兴,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二钱多重的银子,要赏给那女子。他刚要递过去,忽然,就听楼下一阵大乱,人声嘈杂,三个人同时向楼梯口看,就只见有四五十个差役,手拿棍棒,闯上楼来。李俊一看,不好!他忙拉起费保、狄成,三个人推开女子,踢翻桌椅,要夺路下楼。可是,已经晚了,那群公差到了他们身边了,把三人团团围住。李俊等人本事再大,也施展不开了,一个措手不及,三个人都被人家给摁住了,绳捆索绑,推下酒楼,然后将三人押入府衙。原来,李俊等人自从家里出来,一直到酒楼,都有吕太守和丁自燮所派的、认识他们的人盯着,他们哪知道哇!刚才上楼打量他们,又说认错人的那二位,就是来探风的。
三个人被押上大堂。这时,吕太守早已坐在公案之后,两旁是如狼似虎的兵丁和衙役,摆好阵势,等着李俊呢。哥儿仨被带到堂上,是立而不跪。吕太守一拍惊堂木:“大胆,尔等这些梁山余党,再次图谋不轨,今日到得堂上,因何不跪?”李俊斜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我等蒙圣恩三降诏书招安,北征辽国,南剿方腊,屡屡为朝廷出力。因不愿为官,功成之后,某隐居太湖,安分守己,不曾犯法,为何要跪?”吕太守说:“尔等盘踞太湖,不遵宪示,将丁乡宦家丁、船只打翻坠水,明明是造逆,还敢强辩!”李俊一听:“那太湖乃是三州百姓的衣食饭碗,你作为一郡之主,吃朝廷俸禄,当报国恩。不料,你不爱惜百姓,反作权门鹰犬,将北太湖变成丁家的放生湖,盘剥渔民。我等不过是出于义愤,为百姓出口恶气,小小地教训了丁家一下儿,不知大人今日将我等擒来,待要怎样?”吕太守被李俊说得又羞又恼,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他一瞪眼:“现奉枢密院明文,登州反了阮小七、孙立,饮马川反了李应、公孙胜,凡是梁山余党都要收管甘结,故此拿你。”李俊说:“就是枢密院,也不能无故擒拿吧?”吕太守被问得理屈词穷,他恼羞成怒,冷笑一声:“你如果识趣,我也不为难你,倘若再执迷不悟,我就上报,说你连结李应、阮小七等人造反,将你解入京师,按反叛治罪。何去何从,你好好想想吧!来呀,将他们三人押入牢中!”“嗻!”李俊还要分辩,这时,差役上来,不由分说,把他们三个人推推搡搡,押下去了。
那么说,刚才吕太守说的话,含糊其词,和当初与丁自燮俩人定计时商议的有很大出入,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敢情吕太守心里起了变化了,他改变了初衷。吕太守在问李俊时,见李俊慷慨陈词,他心里就琢磨开了。吕太守心想:“这梁山余党,都是些亡命之徒,如今,说李俊蓄意谋反,也是十分牵强。我要硬以谋反罪将他解入京城,也许会得到朝廷褒奖,但是,李俊的其他同伙儿,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非得找我报仇不可,我替丁自燮得罪这人,犯不上!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别回头我官没升成,再落个和杨戬的弟弟杨戡一样的下场,那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这可不是蚀一把米呀,弄不好小命儿就没了!我还是灵活点儿吧,别把事儿干得太绝喽,我敲打敲打他,他如果明白事儿,肯出钱赎罪,也就算了,我发笔小财儿,总比丢了命强啊!”这小子心眼儿多着呢,他很贼呀!关键时刻,谁不为自己着想啊?所以,吕太守言语之中就透给李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