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阳青刚在堂中坐下来,屋子的一侧便传来一声苍老的询问声。
“先生是我家仲德的朋友?”袁宗皋,字仲德,他侧过头,看见一个老妪在一个中年女子的搀扶之下颤巍巍地走到了堂前,胡阳青忙应声说是,并上前一同搀扶。这应该就是袁宗皋的母亲了,胡阳青心中暗忖。
“娘,你当心。”一旁的女子轻声说道,老妇人缓缓地坐下来。
“老身袁氏,”老妇人向胡阳青欠了欠身,“听先生说,知道我儿仲德的消息?”
“嗯,是。”胡阳青郑重地点点头,“只是……”
袁氏先叹了口气,“是否此行凶多吉少。”
胡阳青先是一怔,继而点了点头。
“方才黄公公来,说是世子有命,他有公差在身,只是不便透露,先生若是为此事而来,就请回吧。”
胡当场愣在那里,他本想随意编些话来套一套袁家人的口风,没想到话还没说先被堵住了嘴,这怎么能让他甘心呢,他问道,“敢问老夫人,这是……何故?”
“先生既然是仲德的朋友,应该知道,仲德他父亲很早就走了。”袁氏平静地说,话中却有一种道不明的力道,“这些年,老身一直教他的,也不过就是忠君报国四个字,即便是,此次一去不归,他爹在九泉之下也应该瞑目了……也难得先生费心,这么晚了还上府相告。”袁氏站了起来,“仲德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福气啊。”
听到这里,胡阳青便确定,袁宗皋的失踪,必然是王府刻意为之。袁宗皋乃兴王心腹,许久前边有情报说他与南昌方面有关联,而府中那个梁皓也是失踪近一年最近出现。说什么受世子之命,世子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恐怕,幕后主使的还是那个老谋深算的老王爷吧。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再留下也便没有什么意义了,只可惜,不知道袁宗皋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胡阳青也站了起来,向这两人拜别,此刻他更着急着回府。
刚走到了院子,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脚步,有人急急地喊“先生,请留步!”
胡阳青转身,发现是方才扶着老夫人一同走出的中年女子,应该是袁宗皋的夫人。他转身停下,“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先生方才想说什么,可否告之,妾一日不知相公去向,一日不得安眠!”那女子跪在胡阳青面前,已哭的梨花带雨。胡阳青见状,忙将她扶起来,环顾四周发觉没人,这才定了神。
“夫人想知道什么?”
“我家相公究竟做什么去了?为何凶多吉少?是否非他不可?”
“这……”胡阳青犯了难,她问得如此具体,他也不好瞎编,万一走错了这步,今后脱身怕也困难。这位袁夫人则是一脸惊慌不安地盯着他,也是一瞬间的事,胡阳青有了应对。
“夫人……”他故作犯难的表情,“我本不该来,此等大事也本也不是我该插手的,只是仲德兄平日待我不薄,才忍不住今夜拜访。”
见袁夫人点了点头,胡阳青接着说下去,“我不便透露缘由,不过……”
“怎样?”
“世子似乎也不太希望袁大人亲自去,但是大人平日过于雷厉风行,府中小人与他积怨颇深,世子年幼,不敢违背众意,这才让袁大人去了,不如我带你去王府,你去央求,或许能救下袁大人一命吧。”
“可是,可是妾该怎么开口呢,连相公是去了哪里妾都不知……”
“无妨,”胡阳青笑道,“我领你去世子那里吧,世子与仲德兄一向交好,若是夫人出面,在下再与一旁帮衬,事情应该能够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希望到时,夫人不要将我说出来。”
“先生若能救下相公一命,妾如何能够将先生供出来?”
见她如此说,胡阳青放了心,承诺道明早再来接袁夫人进府,便匆匆离去了。
胡阳青的算盘打得很小心,他从袁夫人这条线打入,可谓万无一失,一来不会有人怀疑一个妻子打听丈夫下落的动机,二来,袁夫人是一颗石子,他将她投入眼下这片貌似平静的湖中,由此窥视波澜动向,以作下一步行动的判断。
“回府。”他坐上马车,对车外的人说,“你明天再到这里来一趟,到时会有个女人上车,你将他带到王府偏院,再来告诉我。”
“是。”
“你可查到了那个下午撞见你了的丫头什么消息?”
“暂时还没有,只是在府中名册上查到原先世子的书房有个叫喻和靖的姑娘,但是听说这人前些日子跌落南苑湖中溺死了。”
“是么。”胡阳青笑道,“那你就顺着这一路查下去,我倒是听玲珑说过,世子房内有个患了伤寒的女子。”
“主子,玲珑她……”
“莫问。”胡阳青冷冷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车外人沉默,只是挥动手中马鞭,一时马车狂奔,从树荫下列列而出。月光下,赶车人的脸格外清晰,正是那个澄沁在书房见过的下人。此刻,他的脸上交杂着担心与不满,车内人闭着眼睛,两人于这漫漫长夜中奔驰。
澄沁仍旧坐在世子的书房中,端起方才泡的茶水,一点点抿着茶香,这样的日子不会再多了。她平静地看着周围一切,今夜就独自一人在此放空吧。
好几条过道之外,嘉靖也已冷静下来,默默站在庭院中仰头看着月光,许久之后他反身回屋,打开袁宗皋放在案头的书册,趁着油灯,一页页地翻阅起来。
在这场波谲云涌之中,每个人都深深地了解,那个能够冷静到底的人,才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而此时,兴王寝宫内,有人辗转难眠。
“王爷,还睡不着么。”
“嗯,不知怎么,觉得燥热得慌,胸口沉闷,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似的。”
“呵呵,王爷洪福齐天,今日身体更是恢复得好着呢,想来是天气太沉了,奴婢命人上些冰盏吧。”
兴王向张佐摆了摆手,表示不用。
“世子呢,你去看看他睡了没有,要是没有,让他见见我吧。”兴王叹了口气,起身披了衣服,坐在堂中的桌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