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我就往上海赶。我很害怕,陆风告诉我是晚期,我害怕,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将会离我而去。
到达医院的时候,我看到陆风在正门口等着我。我因为腿软几乎跌倒在他身上,他一把扶住了我,对我说:“阿姨的主治医生王大夫,在办公室等着你,我们上去吧。”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他搀扶着我,一起向办公室走去。王大夫也是妈妈在单位多年来的挚友之一,她在办公桌前神情凝重,正襟危坐,等着我的到来。在她的示意下,我坐了下来。
“王阿姨,我妈妈的病情怎么样了,陆风说是晚期,有没有可能是查错了,要不要再重新检查一遍?”我试探着问道。
王阿姨摇了摇头,说:“误诊是不可能误诊的,而且陆风说的没错,确实是晚期。”
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有些失态地问:“怎么可能呢,我妈妈她平时身体那么好,怎么会说得病就得病呢,怎么可能突然就晚期了呢?一定是你们查错了!”
此刻我的心态是崩溃的,任谁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都会歇斯底里。王阿姨向我摆出了先坐下的手势,我执拗的不肯听。这时陆风也站起来,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说:“熙熙,我们先冷静下来听大夫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温柔,仿佛有一股魔力一般让我照着去做。我缓缓地放低身子,继续听王阿姨说。
“熙熙啊,其实,这不是你妈妈第一次因为这个病住院了。大概半年前,就是你刚上大学那会儿,就查出了乳腺癌。当时查出的比较及时,还是良性的,再加上,那时候你刚刚开学,你妈妈怕耽误你学习,也怕你担心,就和我商量,瞒着你,把手术给做了。”听王阿姨睡着,我的眼眶也逐渐湿润了起来。
妈妈她瞒着我,把手术做了,身为女儿的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记得每次我来给妈妈送饭,她的同事总是夸我孝顺,说妈妈有福气。可是现在,什么孝顺?什么福气?简直就是讽刺!我这个女儿为妈妈做的太少了。
陆风好像是注意到了我略微颤抖的肩膀,上前搂住我,对王阿姨说:“医生,您继续说。”
王阿姨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本来手术很成功,病情已经控制住了。可是前一阵子,医院组织体检,我又发现了癌细胞,不过这次已经入肺了……”
“入肺……就没有什么治疗方案吗?既然入肺了,我们不可以换一个肺吗?”我提出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方法,我知道不可能,可是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继续说:“我可以给我妈妈换,换肺也好,换血也好,我都可以,用我的……”
“熙熙……”我的无理取闹,终于在在陆风的一声呵斥下停息了下来。我看了看面露难色的王阿姨,我明白,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一定也是尽心了的。我的吵闹声戛然而止,呆呆地坐在坐在椅子上,随后掩面痛哭。
“王阿姨,我没有想为难您,我我我我,我就是,我就是想让我妈妈活着!您知道她的不容易,这么多年,她养活我,救活别人,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办法救救她,她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到她这里就束手无策了呢?”我紧紧抓着王阿姨的手,像是一颗救命稻草,我不知道自己除了她,还能去求谁。
我接着说:“我可以,我可以把我的肺,给妈妈,不然换血也行,把我的血都给她好不好,我……”
我语无伦次,毫无逻辑,我知道自己提出的想法就是天方夜谭。我感觉很无力,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陆风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将我的头部放在他的胸膛,他用手臂环住我说:“熙熙,与其在这里歇斯底里,不如把我最后的相处时光,振作起来,我在你身边陪着你好不好?”
陆风说得对,就算这辈子,我们母女缘尽至此,最起码,我也要知道个时限。
我渐渐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止住了哭声。擦干眼泪,站起身来,我问:“王阿姨,我妈妈她,最多还能有多长时间?”
“将近三十天吧……”
我点点头,说了句:“好。”
我动作迟缓,目光呆滞地走出办公室,我觉得有些累,索性就倚靠在墙边歇息。我看着对我投来担忧目光的陆风,我很好奇,问他:“陆风,当你知道你的妈妈生病时,你是怎么样的?”
我知道我这样问很唐突,很没有礼貌,他却不介意,看着我说:“没有哭,没有闹,从小家里人都说,我是个冷静至极,近乎冷血的人。但那是我的母亲,我又怎能没有一丝丝反应呢?我只是告诉我自己,与其等待奇迹降临,不如把我和母亲的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看待,这样就没什么遗憾了吧。”
“最后一天……”
“对呀,每天都是最后一天,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做的事都做了,就算余生的每一天都用来怀念,也心甘情愿。”
我推开妈妈病房的门,她并未躺在病床上,而是坐在窗台前的靠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细细地钻研。夕阳的余辉照在她的脸上,拿着书的手上,整个身体上,看起来明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听到推门声的母亲,回头看着我,笑了笑,那笑容,和我放假回家她看着我毫无差异。我也笑了笑,上前说:“妈妈,怎么不到床上好好休息呀。”
妈妈合上书,说:“躺了一下午了,坐起来放松一下。”
我点了点头,走到床头,拿起苹果和水果刀,说:“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好。”
我削着削着,心想,这会是我倒数第几次给妈妈削苹果呢?有些心酸,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来。
有一双温暖的手,拿走了我手中的苹果和刀,是妈妈,她拿去后又继续削了起来。
“你呀,做什么事都不是很专心,以后……”妈妈说到“以后”这个词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以后对自己的事情上点心,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妈妈。”
妈妈问:“熙熙啊,最近马文博他忙不忙啊?”
我表情有些窘迫,我说:“啊,他最近出差,可能,挺忙的。”
妈妈可能是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安,问我:“怎么啦?吵架了。”
我掩饰道:“倒没有,没吵架,妈问他忙不忙,是找他有什么事吗?”
妈妈也没再多问,就说:“如果他有时间的话,让他来看看我吧,我有些话想告诉他。”
“您可以直接和我说呀,我帮您转达。”
妈妈摇摇头说:“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他,最好还是让他来一趟吧,你支支吾吾的,不会是真吵架了吧?”
“真没有,妈。你看我这戒指还是他给的呢,亲手戴上的。”还好分手得突然,我没来得及摘,说到这里我有些心痛,但我不想让妈妈和我一起心痛,我知道她一向最心疼我。
妈妈这时好像也忘记了病痛,凑过来,八卦道:“给你戴戒指,下跪了吗?是向你求婚来了吗?”
我无奈笑了笑:“您就别八卦了,只是一个戒指而已。”
“哎,你不知道,妈妈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能有一天看着你穿婚纱,站在我面前。我女儿这么好看,穿婚纱一定特别漂亮,就当是弥补我的遗憾。”妈妈说着望了望窗外,仿佛又陷入回忆当中。
“……妈,我出去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一声。”说着出了病房。
我找了个没有人的角落,拨通了马文博的电话号码。
“喂?是我,程熙熙。”
“我知道,你妈妈她怎么样了?”
“情况很不好,医生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你……还好吧。”
“刚刚不好,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
“嗯……马文博,你不是想分手吗?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放过你。”
“……什么条件?”
“再做我一个月的男朋友,一个月大概有四个周末,你每个周末都来看我妈妈,在我妈面前和我扮演情侣,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配合,但是你放心,不会是很过分的要求,你能答应我吗?”
电话那头,传来良久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说:“我答应你。”
“好,那这个周末你就过来,我妈说她有话要和你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