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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壶殇

贺兰山下有个小镇,小镇名叫芦花堡,是个回族聚居区。芦花堡有一个铁匠,名叫马穆德,是个回回。马穆德老汉在芦花堡打了一辈子的铁,生活虽然平淡,却也宁静安逸。

马穆德的铁匠铺不在芦花堡镇里,而是位于芦花堡通向外面世界的一条普通公路旁。一间黑黑的房子,前面搭着一个凉棚,凉棚下面是一只巨大的炭火炉。炉子是铁匠铺的核心,火焰是跳动的心脏。砧上的铁,闪着血似的光,照着马穆德老汉额上淋淋的汗,还有他裸着的、宽阔的胸膛。马穆德之所以离开自己生活的街市而选择在公路旁盖一间简陋的瓦屋居住,主要是为了多做些生意多赚些钱。

马穆德老汉是个热情的人,芦花堡谁家的镰刀、镐头等铁器家什坏了,只要送到铁匠铺,他总是给默默地修好,只要人家说一声“好手艺”,他就心满意足了。镇上谁家的姑娘出嫁了,他会用铁块的边角余料,打上一把剪刀、一只铁勺,纸包纸裹地送给人家。在铁器匮乏的年代,这些东西已是不薄的嫁妆了。

马穆德老汉独身一人,没有儿子,自己信仰伊斯兰教却收了一个汉族徒弟做养子。这个徒弟名叫王湮波,刚满十七岁,是从四川流浪过来的,无父无母。马穆德老汉见小尕子怪可怜的,就收为养子。王湮波倒也聪明伶俐,学艺也快,只是调皮捣蛋一些,不是捏了东家的鸡下酒,就是摸了西家的狗吃肉。不过镇子里的人都看在马穆德老汉有情有义的分上,不认真计较罢了。

打铁时,养子王湮波卖力地拉着风箱,每拉一下,炉子上的火苗就蛇芯子似的蹿出来。烧到一定程度,马穆德老汉站起身来,手拿火钳,探进炉火,将锄头、铁板或是斧头、镰刀形状的铁块子翻翻,再烧一会儿,赶紧夹出来,放在专用的铁墩子上。铁与锤碰撞发出的韵律,有弹性,有质感。接着,马穆德老汉往自己手掌上吐一口唾沫,抡起铁锤,砸向全身通红的铁块子,叮叮当当一阵,铁块子基本成形,火焰熄灭后,变成了焦黑色。火候到了,马穆德老汉手拿铁钳子夹起铁块子,转身放进脚边的清水盆子,“哧”的一声,冒起一团白烟。

铁匠铺不远处的街口有家裁缝铺,裁缝名叫赵平,人称赵裁缝。赵裁缝人年轻,生得白白净净的,手艺也好,人称芦花堡第一剪。赵平衣着讲究,无名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银戒指,待人接物也有规有矩,是堡子里年轻人学习的榜样。

每天天刚麻麻亮,赵裁缝就起床了,将裁缝铺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井井有条。接着调试缝纫机,注油,上底线,穿针,检查车轮皮带松紧等等,然后引燃枯炭放进火熨斗里,以便裁剪时熨烫布料。而这时,马穆德老汉的养子王湮波还在呼呼大睡呢。

马穆德老汉要养子王湮波在这方面向赵裁缝学习,王湮波却不以为然,说:“学他有什么好?整天端得稳稳的,跟小老头似的,多累。这样活着还不如杀了我。”马穆德老汉听了,只能摇摇头,叹口气。

没有生意的时候,马穆德老汉就在铺子门前的竹椅上躺着,眼睛微闭着,手里端着一把紫砂壶,不时美滋滋地咂上一口。

马穆德老汉喜欢喝茶,尤其喜欢用紫砂壶喝茶。茶是回回人的命,壶是回回人心头的宝,这命一样的东西并不见得多金贵,就像马穆德手里的那把平平常常的紫砂壶,只因倾注了他太多的情感,就显得比元宝还金贵。马穆德老汉喝一口茶摩挲一下他的紫砂壶,再喝口茶再摩挲一下他的紫砂壶。裁缝铺的赵平见了,笑话他:“马老汉,你的壶是苏东坡做的,还是戴振公做的,要这样宝贝?”马穆德老汉呵呵地笑道:“壶容天下茶,缘逢知心友。我的魂、我的魄都和这把壶融合在一起了,你说宝贝不宝贝?”

一天,一个文物贩子从铺子前经过,偶然间看到马穆德老汉手上那把紫砂壶,因为那把壶古朴雅致、紫黑如墨,有清代制壶名家戴振公的风格。他走过去,顺手端起那把壶。壶嘴内有一记印章,果然是戴振公的。文物贩子惊喜不已,因为戴振公在世上有捏泥成金的美名,据说他的作品现在世上仅存三件,一件在美国纽约州立博物馆,一件在马来西亚某位华侨手里,另一件不知所终。

文物贩子爱不释手地端着那把壶,想以十万元的价格买下它。当他说出这个数字时,马穆德老汉先是一惊,但随即拒绝了,因为这把壶是他爷爷留下的。他们祖孙三代打铁时都喝这把壶里的水,他们的汗也都来自这把壶。

壶虽没卖,但商人走后,马穆德老汉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了。这把壶他用了近六十年,并且一直以为就是把普普通通的壶,现在居然有人要以十万元的价钱买下它,他一时转不过神来。

过去马穆德老汉躺在椅子上喝水,都是惬意地闭着眼睛把壶放在小桌上,现在他总要坐起来看看,心里老惦记着什么似的,这让他喝茶都喝得没滋没味的。特别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当人们知道他有一把价值连城的茶壶后,蜂拥而至,有的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宝贝,有的甚至开始向他借钱。马穆德老汉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他一时不知该怎样处置这把壶。养子王湮波劝马穆德老汉索性把那壶卖了,可马穆德老汉坚决不同意。

这天晚上,裁缝铺的掌柜赵平与王湮波在家里下象棋,马穆德老汉应邀去一个老朋友家里喝酒。喝完酒,马穆德老汉正准备回铺子里,忽然听到有人喊:“着火啦,铁匠铺子着火啦。”

马穆德老汉赶回铺子时,已是一片狼藉。从废墟里发现了一具尸体,头部看来被人用铁器砸过,已经面目全非,很难认清是谁。而且那只价值连城的戴振公壶也不见了。

不久,人们从尸体无名指上戴着的那颗硕大的银戒指,认出死者是裁缝赵平。

马穆德老汉的养子王湮波也不见了。于是,大家纷纷猜测,一定是王湮波偷了壶要出去卖,被赵裁缝意外地发现,他便杀了赵裁缝,并且焚尸灭迹。甚至派出所前来侦破此案的警察也这样认为。

有人叹息:“到底不是亲生的,养不家。”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疑。”

“从他以前偷鸡摸狗就能看出迟早会有今天。”

…………

马穆德老汉只说了一句:“我的主啊!”便沉默不语。可怜的老汉,房子烧了,儿子没了,从此性情大变。他很少打铁,常常一个人坐在铁匠铺子里发呆。

马穆德老汉的背驼得厉害,像是一座拱形的桥,眼神木木的,有人来时,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来人的鞋。他的面庞上虽然看起来宁静和安详,却掩盖不住内心深沉的悲戚与苍凉。

办案的警察离去的时候,老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算你们抓不到他,我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小子的。”办案的警察认为马穆德老汉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安慰了老人家几句便走了。

镇子里的人也安慰马穆德老汉:“算了,多行不义必自毙。让真主去惩罚坏人吧。”

马穆德老汉愤愤地:“我饶不了坏人的——我要替真主惩罚那些违背教义的坏人!”

以后的三年里,人们再也没有见过马穆德老汉的养子王湮波。偶然有人提起王湮波的名字,老人依然愤愤地:“我饶不了坏人的——我要替真主惩罚那些违背教义的坏人!”

马穆德老汉言说行到,三年里,他走遍了附近的村镇、城市,到处寻找那个杀人放火之后,却依然逍遥法外的混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年冬天的一个黄昏,西风狂啸,天气冷极了。老人在一家饭店的廊檐下避风取暖时,偶然发现了自己寻觅已久的那个身影。那身影老人太熟悉了,即便烧成灰,自己也不会认错。经过一番跟踪、察看,老人找到了那家伙的藏身之处。

马穆德老汉果断地报了警,那家伙在睡梦中被擒获。

法院在芦花堡召开公判大会,公开审判三年前那起杀人纵火案件。周围三村五里的人都前来观看公判大会的盛况。当嫌犯被押上审判台的时候,周围响起了一片唏嘘之声:“真主,是他呀,原来他没死啊!”

马穆德老汉作为证人,在审判台上兴奋地高声说道:“是的,赵平这狗娘养的没给烧死,死的是我的儿子——我的养子王湮波。这个罪人杀死了我的儿子,给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后纵火烧了我的房子……”

马穆德老汉擦了一下眼睛,接着说道:“其实我根据那具尸骸早就看出了端倪,但苦于没有证据……今天我终于找到了证据——这个依然活着,并逍遥法外的罪人赵平。至于,我的儿子……”老人顿了一下,看着不远处巍峨耸立的贺兰山欣慰地说:“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我心里明白,他是好样的,他没有做过对不起真主的事。”

那只价值连城的戴振公壶也被追讨回来了。众人都向老人道贺,说真主有眼。但老人却沉了脸,说:“都是这孽物造村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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