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作霖正坐在指挥作战的桌子旁边等这难耐的子时。他接连用他那五尺长的烟袋抽了三锅关东烟。当他听见子时到，突然站起身来，“咚咚咚”用烟袋锅敲着地板说：“给我下命令向榆关开炮！”
“大帅命令开炮！”
张作霖坐下身子，好象说完开炮这两个字，已经用尽了力气，抽断了筋，砸碎了骨头，放光了血一样，软瘫瘫地坐在那里闭上两眼。
一直到天亮，从榆关发来电报，双方在激烈战斗，伤亡较重，但我军士气高昂，仍在奋战之中，估计九门口将成为战斗中心。
张作霖回电鼓励，但说暂不要突进榆关，要看赤峰战况进展。他已经抽三个军往赤峰挺进！
杨宇霆沉思半晌，抬头看看张作霖说：“大帅，把兵力加重在赤峰，或者拿下赤峰。”
没等他把话说完，张作霖一捋小胡子说：
“邻葛，非拿下赤峰不可，去电告诉他们，拿不下赤峰要提头见我！”
“大帅，那么咱们主力入关的通道，是走古北口吗？”杨宇霆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张作霖，又说，“大帅，汉卿在榆关，后续部队支援不上去，会吃吴佩孚的亏的，这样会伤了第三军的锐气……”他说着把话停下来，看张作霖的气色。
“邻葛，你说下去！”张作霖摆摆手，又亲手给杨宇霆倒杯茶。
杨宇霆看出张作霖今天心情好，于是又说：“难道我们不要吴佩孚的地盘吗？我们奉军主力不从正面接触直军主力，战争取不到最后胜利！”
“邻葛，你若是吴佩孚那小子就好了。”
“大帅，眼下战场之兵力部署，战场之选择，跟当初研究的不一样了。”杨宇霆呷了口茶，表示他的话说完了，他知道张作霖是顺毛驴子，戗了毛，它会尥蹶子踢你的。意见只能说到这个程度，打败了仗少落埋怨就行了。
张作霖没有立刻给杨宇霆解释和回答，他先是笑眯眯的，用五尺烟管给杨宇霆装上一锅烟，递过去，他又亲自点烟，这时脸上笑容不见了。杨宇霆抽着烟有些不自在。
张作霖一直看着杨宇霆抽完这袋烟，猛然站起身来，两手按住桌子，身子向前探着，两眼盯住杨宇霆的脸，嘴上的小胡子直颤抖。
杨宇霆也不得不站起来，看看这个一反常态的张作霖。
张作霖很严肃地说：“二十天以后我再答复你的问题！”
杨宇霆知道这是张作霖下逐客令。他离开帅府到总参谋长公署和前方取联系去了。他知道张作霖的脾气，前方一开火，他也满身火气，什么事情都要刨根问底，你答不上来他就火冒三丈，一耸眉也许宰了你。
杨宇霆在十月十九日喜气洋洋来到大帅府向张作霖报告，二、五两个军把赤峰占领了。
张作霖龇牙一笑说：“邻葛，留下一个师守赤峰，其余的秘密地转向榆关。”
杨宇霆问道：“大帅，直军会来夺赤峰的！”
“给他算了！”
“大帅，那么赤峰之战不是真打而是假打！”
张作霖哈哈大笑说：“这就是我对你的答复！”
这工夫秘书进来了，说：“大帅，各国公使来电，电问大帅统观战争结局如何？”
张作霖捋着小胡子说：“尚需一月，本帅将把吴佩孚的地盘悉数占领。邻葛，我告诉你，彼方内部将有反戈之举……”他故意扯长声音卖俏。
杨宇霆吃惊地问道：“反戈？”
“对，冯玉祥。你看到了吗，他就在张家口，但他没有支援赤峰，他想干什么呢？”张作霖随手翻开手边的材料说：“这是咱们飞机队侦察来的消息，他把通往北京的电线割断，封锁了消息，这是为什么？”其实他心里清楚，为了联络冯玉祥反直，他已经派人去通过段祺瑞密谈，而且送去三百万元军费。
“这……”杨宇霆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张作霖半晌说，“大帅，您这几天瘦了。我来吧！你要休息。”
“什么？你叫我躲在五姨太屋子里去吗？邻葛，命令张宗昌迅速地从平泉、冷口入关，占领滦州，截断榆关直军的归路，命令张学良、郭松龄迅速占领榆关和秦皇岛，把吴佩孚这三万支枪给我缴来，少一支也不行！我叫他吴佩孚从此滚蛋！邻葛，给我装袋关东烟。”张作霖把身子仰在椅子背上。
杨宇霆装完烟点完火说：“吴佩孚会不会挥戈抵抗冯军？！”
张作霖摆下手说：“不会的！这小子非常迷信他自己。不会想到有人挑了他的老窝。邻葛，传本大帅命令，向榆关展开全面进攻，夺下九门口，吴佩孚的脑袋就提在咱们手里了。”他说完用靴跟“咚咚”踹几下地板，副官赶忙端来洗脚水，单腿跪下给大帅脱靴子，不管屋里有人没人。
张作霖孩子似地“嘿嘿”笑着说：“水热点，要烫得脚丫痒痒的才舒服。”
拼沙场夺九门
吴佩孚见张作霖从九门口下手了，立刻召开紧急会议，集中全部军力于九门口。并急电冯玉祥迅速地取赤峰，直逼锦州，攻取奉天城，死死拖住张作霖的后腿。事成，“东三省将归麾下”。
冯玉祥果真一边起兵，一边复电：大兵已起，不日奏效。其实他早就对曹锟的腐败统治不满，现在想借机起事。他的打算是：吴佩孚打胜了，就将自己的军队集中榆关不让吴佩孚回关里来，排吴削弱曹；吴佩孚打败了，就回师北京举行政变，曹、吴并倒，推翻他们的黑暗统治。
吴佩孚早在奉军未发动战争前，就把他的主力第一路军开进榆关中立区（第一次直奉战争经调停休战时两军之间设立的中立区）。张作霖不提抗议，佯装不知，把吴佩孚粘在那里，把吴佩孚三万支枪注了册，也使吴佩孚的注意力集中到榆关，便于背后插刀。
吴佩孚派渤海舰队由秦皇岛进攻葫芦岛。张作霖也派他的舰队加强沿海戒备，准备攻击秦皇岛。奉军飞机优于直军，除了在榆关和秦皇岛投炸弹外，在直军的背后加强空中侦察。
张作霖为雪当年战败之耻，又得知孙中山的北伐军北上甚猛，大有脚前脚后进北京城之势，因此他不顾一切地要出兵。虽说经过两年整军，力量尚不充实，就军队的数量而言，相去直军甚远。但还是在榆关方面、冷口、界岭口方面，两路分兵投入了激战。他认为肉往肥处咬，仗往硬处打。
奉军的一、三联军是奉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一军自榆关北的角山寺，经九门口、荒山口以北，沿义院口出击。三军从角山寺向南，经二郎庙、姜女庙、红墙子沿铁道线攻击。再向南经606高地、俄国兵营，沿海岸姜女坟出击。十六日夜，奉一、三联军全线出击，十七日夜，奉军占领了小河口、石河子、无名口、黄土岭、九门、贺家楼、俄国兵营、姚家山，迫使直军在九门口以南放弃长城外两道防线，退居关上。
直军退到榆关上之后，凭借长城，高沟深垒，阵地巩固。双方继续激战数日，奉军未能越雷池一步。奉军只好抽精兵千人，组织敢死队。在一天拂晓开始攻击，手枪与白刃交织，终因直军火力旺盛，奉军死伤过多而止。路途中塞满伤兵，绥中、后卫等地布满了野战病院。虽然奉军气势尚相当旺盛，但攻不下榆关，会使锐气受挫。
姜登选率兵在九门口展开了激战。这天早晨雾气很大，隔一丈远都看不清人的面孔，但双方还是不停地射击。吴佩孚突然出现在榆关阵地，他走下汽车，骑马到了前沿。他驾着大雾在阵地上走着，手中的马鞭子不时在高靿黑皮靴上敲着点儿。他打马冲向前沿，见到一个营长退下来，立即抽出指挥刀，打落那个营长的军帽，一刀把那个营长的脑袋割下来，提到手中，对败退下来的军官和士兵大声喊道：“谁敢后退，以此为例。前进者重赏。”说罢把人头掷向空中。直军士兵见此情景十分害怕，只得拚命进攻。他好象要给士兵做个榜样，打马飞驰向前，嘴里喊着：“活捉张学良去！”
这时，榆关正面奉军与直军形成相持局面。奉军连续数次猛攻未下，而直军亦无出击意向。在九门口、荒山口方面，奉军第一军已占领九门口一半，推进到口西北沙河寨。在推进当中是一个山头一个山头争夺的。响水、猪熊峪的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
九门口这个大山峡峪象个丫丫葫芦，奉军激战几日，不过占领了一个丫葫芦头儿。接着日以继夜进行炮战，炮声震撼山岳，响彻云霄。
在奉军发动全面进攻的前一天，张学良赶到了他的第三军。一排排帐篷在距离榆关十里处，一架山旁，炮兵把这架山暂定名“汉卿山”，架起大炮来开始猛轰。
张学良和郭松龄骑着马到前面鼓励士气。见大炮打了半天，敌人的山头阵地上一直不见着弹。张学良不由问了句：“我说茂辰，开山顶的大炮怎么还没打响？你看那山顶上没有炮烟。”还没等郭松龄回答，只见一匹快马四蹄生烟跑来，一跑到近前，一个军官跳下马背。
张学良问了句：“茂辰，这是谁？”他把帽檐往高推了推，眨着小眼睛。
郭松龄脸上带着笑说：“汉卿，这是马得标团长的老婆魏三娘！她呀，哪里枪响得厉害，她就跑到哪里去，真是拿她没办法。”
魏三娘对张学良说：“大炮是军中之胆，不能摧毁制高点等于把兵士送进虎口。”
张学良大转过身来，对挤在身后的指挥官有些火气地说：“大炮，哑巴了？！”
这次讨直的前线总指挥是姜登选。他是张作霖的心腹之一，对郭松龄新派一向不以为然，他不在意地看了郭松龄一眼，满脸含笑地说：“茂辰，这是打仗，一个妇人家跑前跑后瞎咋呼啥！再说，炮助英雄胆，是英雄没有炮也能冲上去。汉卿你看，这阵全是炮声了，大炮的地位很突出了……”
魏三娘的坐骑恰巧这时咴儿咴儿叫起来，打断了姜登选的话。魏三娘一仰脸说：“你瞎叫唤啥，害群之马！”
“母马也逞起威来了！”姜登选也刺了一句。
“汉卿，我担心这九门口不好攻！”郭松龄没有看姜登选一眼，好象劝张学良似地说：“我担心害群之马误了事情。”他又对魏三娘说：“三娘，你是妇人家，快把马团长给我叫来。”魏三娘没有回答谁的话，给张学良敬个军礼，扳着鞍垫一冲身上了马，飞快地往山南跑去了。
人们都僵在那里不知说句啥话才好。一个年岁比较大的参谋从指挥帐篷里走出来，边向张学良敬礼，边说：“禀少帅，大帅问进攻准备情况。”
张学良侧转着身子，环视着周围的将领们，然后一摆手说。“这仗打得窝囊！”他倒背双手站在那里，不言语也不挪动身子，谁也猜不出此刻他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坐上汽车回到大本营。
张学良向老子报告了进攻的准备情况，看到军情报告上写着：冯玉祥征调大批骆驼，往朝阳一带运军火。可大队人马从小路奔北京。姜登选认为是来京津增援吴佩孚。郭松龄认为冯玉祥不会把部队投入京津战场。我军榆关前线仍可立刻展开全面进攻。姜登选表示反对。张学良苦笑一下，沉思小会儿，打电话要海军舰队集中葫芦岛，摆出攻击秦皇岛的架势，接着下了榆关前线总攻击令。按说这命令应该姜登选下，因为姜登选是总指挥，而张学良仅是平津前线总指挥，可张学良是“少帅”，姜登选不能不让之二三了。
吴佩孚在前线，身前身后围着他的卫队和身背手枪、手拿大刀片的执法队。只要吴大帅说出口的话，都是命令，谁敢摇头说个“不”字，大刀片就贴着脖梗把脑袋取下来。前几天他得知奉军集结在榆关外的消息，他嘲笑张学良发神经病，他吴大帅的兵力大于奉军。当奉军军舰集中在葫芦岛海面时，他这回没有笑，仰起了胖大的下巴，往葫芦岛方向翘翘，回身下令，加强秦皇岛防线。听说奉军进攻朝阳，他下令死顶，七进七击，打得奉军没过长城就损失了四分之一的兵力。同时电催冯玉祥从侧翼向锦州、奉天城进军，直捣张作霖的老窝。他内心十分得意，因而非常重视榆关一线，这里打好了，那就胜券在握了。
张作霖的主攻方向也正是榆关，西攻朝阳不过是佯攻，转移吴佩孚的注意而已。奉军的总攻命令一下，双方在榆关附近的九门口展开了激战。
九门口是兵家出关、入关必争之路，当地人说：“十门少一门，门门断人魂，要想出一门，十人九断魂。”其实这里并没有九个门，因为地形迂回多变十分险要，故称九门。第一道门是舌头形的，一块平滩象片舌头，从关外往里一冲，舌头一卷连人带马一齐吞下。第二道门是个葫芦嘴儿，在这里架起机关枪，有多少人马也不够扫的。第三道门象蝎子尾巴，展不开兵力。第四道门是两千米长的口袋，一时不慎就有可能被装进去……总之这九门口是军事家听了头疼的地点。但是，关外要大批人马进关，榆关固然重要，可离大海太近，易遭军舰的炮击，攻击九门口，就没有这个麻烦。
这次奉军入关也选择九门口为突破点。郭松龄主张从右边第九门包抄过去，一撕大突破口，把敌人冲个七零八散，后续部队猛插过来，就把榆关的整个正面控制了。
姜登选不采纳郭松龄的打法，万一抗不住，会把所有的部队赶进大海。他主张从第四门冲出，来个中间开花。郭松龄忍住气，捏着鼻子集中部队，夜晚展开了攻击。直军从奉军炮火准备中判断攻击点是第四门，就暗中把主力集中，挖好防炮洞，屯兵于第四门内，抗住了奉军的猛烈炮击，待奉军步兵冲来时，蜂拥出击。两军在蝎子尾巴中拚命厮杀，大战了三个多小时。奉军打进去，直军又推回来，来来回回四个照面，双方短兵相接，营长、连长都拼开了刺刀，双方死伤惨重，尸体绊腿。开始还有人摸黑往下抬伤兵，你抬我的，我抬你的，救活一些。后来就没有人抬了，被人踩、车轧，大多活人成了死尸。天亮时，直军由于兵多夺回了榆关城，奉军惨败后退。
太阳刚一出山，从锦州方向飞来大批飞机，尾巴上画个大“奉”字，飞到榆关只有两树来高，翅膀几乎挂在“天下第一关”的门楼。飞机投弹，关中起火。
这时姜登选指挥大炮撤向锦州方向，气得郭松龄在前沿阵地破口大骂。他立刻调动第三军的炮队，猛烈地往关里铁路线上轰击，恰巧击中直军一列兵车和几处桥梁，把京奉铁路炸断了。
直军也不示弱，飞机队也出动了，同时从北京又源源开来了大批直军。眼看榆关要有一场殊死之战。
这时奉军整个前线子弹告急，三个军只剩子弹二十万发。郭松龄下令节省子弹，他知道张学良的困难，不忍开口。
张学良发现各军要子弹的单子中没有郭松龄的，就赶到郭松龄指挥部。不巧，郭松龄去马得标团了。马得标团守的是核心阵地，非常重要。张学良也赶到了马得标团，问了句：“你们缺子弹吗？”
值班副官眨眨眼说：“报告军长，我们团打得过于激烈，子弹消耗比别的团多一倍。哪能不缺？”
“怎么不要？”
“团长太太不让告诉别人。她自有办法。不信请听！”张学良侧耳一听，果然听到直军枪声激烈，奉军也不示弱，特别是重机枪的声音又密又猛，片刻不停，简直是有点浪费子弹了。张学良跳进了战壕，发现在这里指挥的是魏三娘，跟前有几个士兵往洋铁筒里放纸鞭炮。重机枪的声音是这里发出的，张学良看魏三娘一眼没有吱声。他找到郭松龄说：“你快跟我到军部开会。”路上张学良说，魏三娘这办法只能骗过一时，不能持久，还是想办法弄到子弹。最后他还是赞扬一句：“这个女人很有头脑。”
郭松龄说：“她和我的女人挺要好，可惜我的女人连马都不会骑。”
张学良说：“你那是动笔杆儿的文太太，这是动枪杆儿的武太太。”
张学良回到军部召集主要将领开会，说：“我去奉天向大帅要子弹，如一周不回，咱们只有到内蒙当土匪去了……”他的语气很沉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