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有点日头,现在早被一阵凉到透骨的寒风给赶到云层里去了。
赵祥此时又冻又饿,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赶着路,虽然茫茫不知要步向何方,不过只要前进便有希望,总比困在原地等死要强得多,他已不奢望前头有什么柳暗花明,只求尽早越过这片充满杀戮的死地,能够在日头落尽之前,找到一个小蒙古包,喝上一口热气腾腾的马奶,此愿足矣,不过这个愿望随着他的步步深入,变得越来越渺茫。
该死地!赵祥低声咒骂着,草原上到处都是断成两截的箭头,饶是他小心翼翼,让脚贴着地面挪着走,现在小腿上还是被划上了半寸多长的口子,疼得他倒吸凉气,他没学过包扎,弄了好半天才从衣衫上扯下一根适当的布条包住伤口,这让他全身更加褴褛,远远望去就如一四处奔走的难民。
天更冷了,赵祥继续往前走着,心头更加沉重起来,起初他以为命运作祟,让他死里逃生不过却穿梭时空,回到了古代,不过这种想法在他遇见那个庞然大物后被彻底推翻。
那是一堆巨大的肉山,十数米的身高蕴含巨大的压迫力,草绿色的皮肤让它隔远了就如一个山丘,在草海里打了个浪头,根本看不出来,直到你走近时,那狰狞的兽头,长达几米的利齿无一不昭示着这头凶兽的身份,更别说他脊背上那长满的硕大而锐利的剑齿了。
这头庞然大物已经死去多时,然而那怒睁着大如灯笼的眼球仍让赵祥心中戚戚,它的周围呈辐射般布满了士兵的尸体,大多残缺不全,令一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他仍是作呕不已。
另外让他震撼无比的是,一根巨大无比的青铜长矛从凶兽右腹处直贯而入,那是致命的一记杀伤,赵祥猜了半天,揣测那应该是由一种巨大的床弩在近距离发射,才能造成如此的效果,然而周围却没有深深的车辙,这让他颇为费解。
望着那巨兽从伤口处渗出的绿色成半凝固状态的血液,他心中顿时打消了从它身上割下点肉填填他那饥肠辘辘的肚子的想法,叹息着绕行离开,先不说那些血肉是否能够食用,他也没有在一地的同类尸体前大快朵颐的勇气。
接下来的路程伴随着注定是一路惊偟,赵祥的心已经被震撼到无以复加,千奇百怪的凶兽尸体不断出现,全是死于各种离奇的死法,他看到像之前那头绿色凶兽一样巨大的生物被从腰部一刀两断,他看到像电影《侏罗纪公园》里的暴龙相近的杀戮机器被活活撕裂,他看到一头头“猛犸巨象”被踏成肉泥。
赵祥无法想象那是多么巨大的刀,被什么样的生物挥砍,才能造成这样的效果,更无法想象要撕裂如此庞大的凶兽需要多么惊人的臂力,至于将一头头“猛犸”踏成肉泥,开玩笑,那是哥斯拉,还是邪神巨蟒布拉基所为?
见过了这些比好莱坞灾难大片更震撼的镜头,赵祥终于确定,自己身处的并不是什么古代,而是一个怪兽与人类共存的世界,神奇的世界,危险的世界。
日头西沉,天渐渐暗了起来,在朦朦的月光下,草原上有道佝偻的身影缓缓前行着,那是赵祥,他弯着腰,得仔细的辨认并且避开地上的每处会让他受伤的陷阱,手中的小刀攥得紧紧,两块巧克力早已吞入腹中,人却是更饿了,他锁紧眉头,不时的将头抬起眺望远方,茫然的他仍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忽然,远处燃起一道火光,少顷,便如燎原一般,更多的火光燃了起来,那些在风中跳跃的“精灵”,赵祥第一次感觉他们是如此的可爱,虽然还未靠近,却已经是暖透人心。
赵祥心喜,脚下也变得轻快有力,他似乎已经闻到了烤肉的香味,以及马奶的醇香了,希望这些牧民能够像他所知道的那般热情吧。
“呜~”一声长而厚壮的号角声惊碎了他的美梦,变生肘腋,他忽然间醒悟过来,止步而立,望着不远处的塔楼跟那些不断走动身着甲胃的士兵,一颗心顿时凉到了谷底,这哪是什么牧民的蒙古包,这是军营!
该死的,自己早该想到的,赵祥不停埋怨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哨兵所发现,匍匐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暗中祈祷。
正忐忑不安时,“碰”的一声,他感觉自己像突然被卡车撞过了一般,跟一块破布似的被抛向天空,“咔嚓”声连响,肋骨已是断了几处,在昏过去前他只存了一个念想。
“好大的狗头啊,不过,怎么会有三只眼睛呢?”
“咳咳”不知过了多久,赵祥感觉自己被甩在地上,打了几个骨碌,人已是半昏半醒的,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将自己翻转刀一个舒服点的位置,做完这些,已是喘气得跟个破风箱般,望着不远处那三只绿莹莹,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睛,再看下那几米高的身材,流线充满爆发力的体型,不由得再次吞了口唾沫,扯得胸口一阵疼痛,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篝火下,人影幢幢,透过他的角度,只看到无数双脚在跑动,沉重的脚步声一次次击打在他心上,远处隐隐传来“杀”“杀”的口号声,让他更加惶惶然不知所措,会死么?赵祥如是想着,忽然听到有人说话。
“启禀元帅,刚才三目抓到一人,本以为是敌军派来探营的贼人,正待处决,但见其奇装异服,与常人大异,末将不敢专断,特来请元帅定夺。”
“哦?何以见得?来人,架起来让本帅看看。”
话音一落,赵祥便感到双臂被铁箍箍住了一般被提了起来,肌肉牵动,他不由痛哼出声,喉头一甜,令他一惊,内腑出血了么?
不待他担忧细想,只听一声大喝,声如洪钟。
“汝是哪里来的野人,为何在我大营周围鬼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又为何将其割断?”
“噗”赵祥再也忍受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在篝火照耀下,异样的红,他忽然感觉身体如同被掏空一般,轻飘飘的,他的目光渐渐模糊,只看到一个****上身,肌肉虬结的大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瞪着自己,眼睛的主人有一头紫黑色的头发,胸口纹着一条暗红色的长龙,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便要活过来。
这便是那小将口中的元帅么?赵祥喘着粗气,到了此刻他的心反而是平静下来,软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爷都快死了,还怕你做什么,管你什么元帅将军,统统给我滚蛋!”
只见他昂着头,也就这样大愣愣地瞪着那大汉叫道:
“你……你又是什么人,见到小爷……我,还不报上名号?”
“大胆!”
“黄口小儿,竟敢口出狂言,冲撞元帅,待某斩你狗头!”那侍卫抢上前来,佩刀铿将出鞘,下一刻已来到赵祥上方,后者凛然不惧。
“停,退下!”
刀的刃口距离赵祥眉心不到一公分,他甚至可以隐约的看见自己映在刀面上的影子,杀气刺得他双眼发痛。
“是,元帅。”侍卫果断收刀,一如刚才的干净,利索。
“你倒是有胆!不过~”那大汉脸色忽然一变,脸上杀气凛然,在跳动的火焰衬托下,恍若魔神,“你是第一个敢这样跟本帅说话的,念你无知,今天本帅便不杀你,好叫世人得知,我白起并不是只会杀人的魔王。”
“左右,把他拉下去,让他跟那些赵人一起,祭我大阵!”
杀神白起?赵祥一下子懵住了,怎么会是他?难道自己如今,是处在战国的时空吗?
白起,长平,两个词不停的在他脑中盘桓,他将之前经历的一切联结在一起分析,思索,客车大巴是在长平村附近出的事,莫非便是穿越到了古时的长平?不对,那些怪兽,在战国的时候不可能有,而且将自己折腾得半死的三目犬,那可是活生生的例子,是巧合,还是处在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
赵祥苦笑,拉自己去祭阵,真是野蛮的时代,还保持着这么血腥的习俗,白起要坑杀那么多的俘虏,在那之前还要先祭天么?
他已经无力去挣脱牢牢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一阵阵浓烈的睡意朝他涌来,那是大量失血后的症状,他没有强打精神,心想,在梦中死去,大概也不会疼吧。
时间的轨迹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划过,一阵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声将他惊醒,赵祥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直径十来米的圆形大坑坐着,全身上下一个指头也动弹不得,他看到自己周围坐满了的茫然惊恐的赵兵,不由暗骂一声,还真是歹命,这都没死成,还得再享受一次活埋。
轰鸣声在继续,大地震动不已,奇怪的是自己跟那些赵兵没有一个被震倒,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坐着,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给禁锢住了一般,大坑上灰蒙蒙的,像一片灰色大帐盖住了整个天幕。
这,是最终杀场,赵祥哀叹着自己的命运。
忽然,一道道金色光芒撕裂了充满了灰色基调的天空,刺目的光亮令赵祥的眼泪瞬间流了出来,他眯着眼睛望去,吃惊的发现那竟是十几个金光闪闪的人型生物,高达十余丈,庞大的金身上,无数的符文在不停的闪烁,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流转着。
那是什么?神?还是魔?赵祥正疑问间,天地间传来一声叱喝,
“十二金人,速速归位,众将听令,布都天神煞!”
风云变幻,他再待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金色巨人的身影,只见天地间铺天盖地的一片红光。
“喀嚓”“喀嚓”,四周忽然间响起这样的声响来,赵祥连忙看去,却是一阵毛骨悚然,他吃惊地看到他们在不停挣扎,喉咙间发出阵阵低吼,然后一个个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眼神呆滞得不似人类,更若活尸。
这些士兵仿佛突然接到了某个指令一般,相互厮打起来,用手抓,脚蹬,头撞,甚至用嘴去咬,不时发出的怪嚎声,令他分不清这究竟是野兽还是人,整个大坑,成了鲜血淋漓的屠场!
半截耳朵掉在赵祥肩头,始作俑者嘴上还残留着一抹猩红,望着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士兵,他暗骂一声,该死,为什么就自己动弹不了?他奋起余力挣扎着,全身青筋暴起,汗如雨下。
“噗”的一声轻响,那无形的禁锢力场终于消去,赵祥一个懒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过向自己扑过来的士兵,才回过神来,右肩头却是一阵剧痛袭来,整个右臂瞬间便没了知觉,他连忙看去,竟是被活生生的扯下一片肉来,袭击者本能的着大嚼着,血红的双眼让他看起来更像是地狱归来的恶魔。
他一把推开还在凑过来的士兵,往地上抓了一大把沙土捂住伤口,骨子里埋藏着的深深的不甘被激发出来,不,自己不能这样窝囊的死去,他瞪着眼,喘着气,咬着牙,攥着拳,看下那些疯狂的士兵,暗暗下定决心,看看谁更加疯狂吧,你可以来咬我,不过我会在那之前将你撕碎!
残酷的游戏,有些像南疆苗族的制蛊一般,不同的是里面的虫子换成了人,不想死,那便踩着别人的尸体生,死亡的盛宴正在开启,胜者为王。
“呼~”“呼~”赵祥喘着粗气,斜靠着大坑边上坐了下来,用右手将自己的左手掌紧紧捂住,那里有三个指头不见了,十指连心,疼得他有些抽搐,所幸,一切都结束了,望着那满地破碎的尸体,他仍是心有余悸,仍然不可置信眼前的这一切有一小半是他的杰作。
四周的红雾渐渐淡去,赵祥一下子恍然大悟,自己与那些士兵之所以发狂撕打,罪魁祸首很可能便是它。
这红雾有着令人狂暴的效果,人在其中的坚持时间跟一个人的精神力有关,他以前生活在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各种各样繁多的信息将他的神经打磨得坚韧,这让他在阵着保持了片刻的清明,也就是这点清明拯救了他,他知道吸取别人的血液后会力量大增,他知道攻击对方的双眼跟咽喉等脆弱的部位而不是靠本能的去撕咬,最终才侥幸笑到了最后。
一条金色透明的丝绸带从空中飞来,环绕在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如烟如幻,赵祥惊奇的发现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断指竟在重生,传来一阵阵麻痒。
下一刻,他飘了起来,奇特的反重力场带着他向坑外飞去,到了空中,他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大坑的周围还有无数个大坑,大地仿佛遭受了一场剧烈的流星雨。
在这些大坑上方,也正在上演着相同的一幕,那些幸运儿们相互对视无言,只余一阵阵感叹,或许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阵阵强烈的念头正从环绕着身体的绸带传来,赵祥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回响。
“从此以后,汝等便为巫,为战而生的巫!”
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