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顾梅妆倚着窗,百无聊赖地以手支颐看着外面的湖光山色。夕阳西下,将湖面染成一片温暖的红黄颜色,浅蓝色的天空中挂着几丝棉絮般的流云,也被染上了细碎的金边。极目望远处,连绵的青山静默地伫立成黛色剪影,已经朦胧笼上了些薄暮。
南鸢从外面走进来道:“姑娘,殿下派人来传了。”
“好,我就来。”顾梅妆答应一声,从窗旁的贵妃椅上下来,整理了下衣衫,带着满腹狐疑出去了。日间木黎派人送她回来的时候,是让人传话说晚上会来叫她,却没说什么事,而且,他为何不亲自跟她说,偏要别人带话?
“说不定这事极为机密,殿下不想让别人知道吧。”路上,南鸢听了她的疑问,不以为然地笑道。
顾梅妆一想也有道理,但心底仍留了个心眼,毕竟这府里现下已经莫名多了个将自己为敌人的燕氏,凡事还是要小心些。然而没等顾梅妆想好怎么应对,南鸢已经领着她走到了太子门外,一左一右两个侍卫伸手拦在身前,面无表情地道:“请交兵器。”
顾梅妆向来倚仗着这把唐睿送给她的剑,南鸢善解人意,忙道:“我家姑娘是殿下特许不用解兵器的贵客,还请二位通融。”
那两位侍卫却丝毫不让,冷冷道:“这是规矩。”
顾梅妆无奈地看了一眼南鸢,她此时本来心里就发虚,没了剑更是忐忑不已,但又迫于规矩,只好乖乖将剑交了。两名侍卫一点头,轻轻敲了敲门,待木黎在房里答了一声,便为她推开门,道:“进去吧。”
顾梅妆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木黎看见她进来,笑道:“过来吧。”
顾梅妆抬起头来,见木黎坐在里面的书房案后,笑意吟吟地看着她。她顿时一惊,只觉背上冷汗瞬间流了下来:“太子殿下……只有我一个人吗?”
“不然还能有谁,”木黎笑意更盛,“我要见的就是你。”
顾梅妆吓了一跳,下意识轻轻退后了一步,瑟缩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木黎笑了笑,起身从案后绕过来,然而他越靠近,顾梅妆便不自觉地越往后退。木黎一愣,停下了脚步,道:“你怕我?”
“是……”顾梅妆不敢迎他的目光,老实答道。
木黎脸色一变,眸子渐渐黯了下来:“怕我什么?”
顾梅妆心知已到这一步,木黎的心思已经表露无遗,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道:“怕殿下会陷下去,最终功败垂成。”
这话说得有些重,顾梅妆一出口便觉后悔,木黎却并不生气,只淡淡道:“为何?”
顾梅妆斗胆答道:“殿下,我常听人说,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我怕殿下也会如此。”
木黎移开了目光,终于不再看她,苦笑道:“那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
“殿下忍辱负重十余年,不就是为了最后那一刻么?还希望殿下以大局为重,不可因为一己私情致使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啊。”顾梅妆道,说这话时,自己心里不禁也有些酸涩,情之一事,向来放到旁人身上自可滔滔不绝,可是自己呢?不也是为了一己私情放弃自己的愿望而甘愿牺牲只为守在他身边?
木黎盯着她的脸,目光炯然,道:“如果……成功了以后呢?”
顾梅妆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只好怔怔出声:“殿下……”只叫了一声,却再说不下去了。
木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几近痴嗔:“如何?”
“殿下,成功以后,您便是南佋的无上天子,区区一介民女,如何配得上您的高贵之躯?”顾梅妆道。
“胡说,”木黎眉尖一挑,不以为然,“到时候我既贵为天子,我愿封谁,又有谁敢置喙?”
“殿下……”顾梅妆努力搜刮着措辞,“我想,深宫大院的生活,是不适合我的。”
“那什么适合你?”木黎追问道。
顾梅妆想了想,缓慢地开口:“我想,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才是我应该拥有的吧。”
木黎的目光终于黯淡下去,良久,他霍然转身,坐回案后,以手撑额,半晌才开口,声音喑哑:“这么说,你是不愿了?”
“是。”顾梅妆坚定地答道。
“好吧,”木黎显然已平静下来,目光平和,“你去吧。”
“民女告退。”顾梅妆低头行了一礼,慢慢退出门外去。
外间的门轻轻响了一声,显然顾梅妆已经出去了。房间装饰并不华丽,只简单摆了几样必要的家具,香炉里散发出来的幽香轻轻在屋内蔓延。木黎恍若未闻,用手撑着额头,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书案后的屏风微微一响,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木昊。木昊走到木黎身边,见他如此,不禁拍了拍他的肩,道:“皇兄,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木黎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有些失神,道:“也许吧。”
“皇兄,今日的事,秀瑜做得有些过了,我回去好好教训教训她。”木昊道。
木黎嘴角扯起一丝苦笑,道:“不****的事。我不是因为要断了她的念想才找龙渊来的。”
木昊目光一凛:“你是说……”
“没错,如她所言,我已经陷进去了。”木黎痛苦地道。
木昊一惊,他虽然之前在皇兄的信中多次看到这位姑娘的名字,后来也跟她有过亲自接触,只以为皇兄是贪图她的美貌,此次要将她收为太子妃,一来碎了自己的愿,另一层也是为绝了燕氏的念想,哪里想到……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有袅袅幽香在房里游荡,似乎散发着某种绝望的气息。
顾梅妆关上门,重重舒了一口气,方才那一幕真是心惊肉跳,都说天意从来高难问,看来不止天子,天子整整一家都是不可思议的人,说不定哪个不高兴就把自己给杀了,到时候都没人给自己收尸。
南鸢在门外等着,见她出来,连忙走过来,见她脸色苍白,也不多问,只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门口的侍卫将剑交还给顾梅妆,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走出好远,南鸢才敢出声:“姑娘,你脸色很难看啊。”
“没事。”顾梅妆碍于不好开口,犹自掩饰,说着却又想起那些话来,脸色又微微有些发红。
南鸢已经了然地一笑,也不再问,两人回了住处,门口的侍卫又说沈诀在屋里等顾梅妆,沈诀不轻易主动来找她,定是有什么要紧事,顾梅妆一惊,连忙支开南鸢,只身进屋去,见沈诀坐在桌旁安之若素,忙道:“大叔,什么事?”
沈诀抬眼见是她,笑道:“两件事。”
“说吧。”顾梅妆见他一笑,知道事情不严重,稍稍放下心来,坐下问道。
“太子殿下的酒量真是不好。”沈诀道。
顾梅妆顿时被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中午宴席散后,我们相谈甚欢,因此又喝了些酒,”沈诀故意一顿,满意地看到顾梅妆果然紧张起来,“他醉了,说了些话。”
“他说什么了?”顾梅妆紧张地追问。
“他问我要你。”沈诀笑道。
顾梅妆如遭重击,顿时委顿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这么说,沈诀也知道了……沈诀知道了,严默没有理由不知道。“你怎么说?”顾梅妆白着脸问道。
“说起来,虽然这一路来我愧为你们的大叔,但长者如父,也的确可以替你做主,只是我还是想来听听你的想法。”沈诀道。
顾梅妆第一反应便是问:“我哥哥……他知道么?”
沈诀摇头:“我还没告诉他。”
顾梅妆暗暗舒了一口气。这真是万幸。若是被严默知道,不知道又会采取什么样的计策对付木黎,到时候自己可就成罪人了。
“对了,这正是我想说的第二件事。”沈诀倾身向前,问她,“你可知道最近你哥哥是怎么回事?”
顾梅妆眼角一跳,下意识摇头:“怎么?”
“自从上岸后,他就很不正常,比以前更沉默寡言,一个人在房里不知在做什么,问他他也不说。”沈诀一脸无奈的表情,“你们这些十几岁的少年,怎么总是有这么多烦恼呢?真是奇怪,青春年少,天真烂漫,有什么好烦恼的。”
可惜你身边的都不是普通的少年,要不然也的确没什么好烦恼的,顾梅妆暗暗腹诽,笑道:“他性情向来如此,大叔不用担心。”
“但你们怎么最近也很冷淡?你们是亲兄妹,他怎能对你也这样?”沈诀奇道。
顾梅妆摇摇头,无所谓地笑道:“大叔你就别操这份心了,他过几天就会好的。”
沈诀哦了一声,点点头又道:“那我不操他的心,就要****的心了,你究竟怎么想?”
顾梅妆本以为她已经扯开话题,没想到又被他绕回来,只好道:“大叔,我没这个想法。”
“你是说,你不愿意?”沈诀问道。
顾梅妆点点头。沈诀笑起来,轻松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若是真的成了太子妃,那可有你好受的。”
“不会的。”顾梅妆调皮地冲他一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