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顾梅妆天天在自己住处窝着,不敢出门。现在这个偌大的城主府里,皇子妃、严默、木黎都是她不想看见的人,可是这其中任何一人都是很容易见到,因此为了避开,她干脆不出门,幸好南鸢以前偶然发现库房里有很多藏书,这才得以打发时间,顾梅妆也就乐得清闲,每日指使南鸢去库房找些野史异志之类的来看,倒也过得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到涣城已有四五日了。
也不知是对方也故意避开不见,还是众人都很忙,顾梅妆不但没有见到他们的面,连一点消息也无,木黎也再也没有派过人来。听南鸢说,木黎此次回涣城,一来是为营造遵守皇命的假象,二来也为暗中得到燕将军的支持,而另外他似乎还在谋划着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这些事顾梅妆也懒得插手,终于有一日夜里,有人来传话,说是殿下体谅姑娘心情,特允许姑娘次日去城中逛逛,以聊慰闲情。顾梅妆早就嫌野史异志难看,一直暗暗策划着翻墙出去,听了这话自然高兴不已,连忙拉了南鸢打听好吃的好玩的,直到南鸢劝了几次才睡下。
次日一早,顾梅妆早早起来,洗漱完毕,拉上南鸢便出了门。哪里想到冤家路窄,刚出院门,迎面走来一群人,一路衣香鬓影珠光宝气,为首正是那皇子妃燕氏,顾梅妆自从听说了她与殿下的渊源之后,更是不想理会,连忙低眉行礼。
燕氏今日显然有事,竟难得没有找她麻烦,只斜睨她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带着大批侍女走过去了。
顾梅妆早已做好开始唇枪舌剑的准备,哪里想到她这样就放过了自己,忙舒了一口气,轻抚胸口,道:“今日真是奇怪。”
南鸢见她动作夸张,不禁笑道:“这几日府里都忙得很,想来她也是没空吧。”
两人也不再理会,将此事抛在脑后,继续往外走。出得城主府大门,门外却幽幽静静的,是在一处小巷子里,旁人只道城主府如此显赫,必定在那闹市之中,哪里想到会在这偏巷之中,但走不了几步,出了巷口,却又是繁华的大街,吆喝叫卖不绝于耳,这建造者倒是深谙闹中取静的妙处。
一上大街来,满目琳琅的小吃和杂货顿时占据了整个视线,行人来往络绎不绝,熙熙攘攘好不热闹。顾梅妆关在房中闷了许久,终日被各种心计阴谋缠身,早已厌倦不已,此时见到人间烟火,忽然便被勾起童心,恍如当时在灵山时一般,兴奋地沿路走去,看看路旁的小面人儿,又去买那边的糖葫芦,笑容纯真犹如孩童。
南鸢比顾梅妆年长些许,却自认无法如她这般自在,不禁也含笑跟在后面,心里暗暗羡慕。她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吧。尽管表面被伪装得很完美,保护自己爱的人,对付一切伤害自己的人,但内里其实还是个善良的少女,纯真如琉璃。
身在乱世,究竟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呢?被卷入江山王朝纷争,对她是否公平?
南鸢轻轻摇头,暗笑自己想多了,凝神看向那个小跑着的少女,然而下一刻,她突然眸光一凛,下意识追上去!
就在她即将跑过一个路口时,一辆马车陡然从另一条路上疾驰过来,丝毫不顾周围人的惊呼,正对着顾梅妆撞上去!顾梅妆可能没注意到,但南鸢处在她身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南鸢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扑上去将她抱紧,两人一同滚到路边,马蹄堪堪从刹那前顾梅妆站的地方卷过!
南鸢抬起头来,马车已去得远了,似乎还能听见那马长嘶了一声,然而未等她和顾梅妆站起身来,只听身后再次传来数声惊呼,竟是那马车再度返回,向两人疾驰过来!这马上的人竟是明显冲着顾梅妆而来!
顾梅妆惊呼一声,就在马车即将撞上的一刹,南鸢情急之下足尖点地,抱着顾梅妆掠上半空,在车顶上一点,越过马车,两人一齐滚落在地,生生滚出几丈远才抵消马车冲来的巨力。
顾梅妆被南鸢死死护着,倒没什么大碍,但南鸢自己身上的外衫却几乎被磨破,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渗出血来,顾梅妆一阵感动,又怕那马车卷土重来,连忙扶起南鸢,两人蹒跚走到一旁,旁观的路人也跟着上来,纷纷问道:“没事吧?”
南佋果然民风热情开朗。顾梅妆感激道:“没事的。谢谢各位。”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下人,马车赶得这样凶!”
“就是,这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城主大人每天那么忙,这些人还要给他添乱!”
“说起来我倒是认得那下人,他可是皇子殿下家里带过来的啊。”
此话一出,众人颇有默契地同时噤了声,顿时没人说话了。顾梅妆不禁奇道:“皇子殿下一向宽厚,怎会如此?”
“殿下是宽厚,可是皇子妃娘娘就不一定了。”半晌,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清脆答道,然而还没说完,已被大人捂住嘴制止了。
顾梅妆听得真切,心里不禁恨意顿起。怪不得出门时燕氏竟然难得没有刁难她们,怪不得木黎突然有空准许她们出去,原来这一切都是燕氏事先计划好的!她轻轻扶起南鸢来,打听了附近的药铺位置,搀着她慢慢走过去。
“姑娘,你斗不过她的。”南鸢似乎知道顾梅妆的心思,出声劝道。
顾梅妆见她自己遍体伤痕触目惊心,却还惦记着叫自己不要记恨,不禁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冲动的,反正这一时半会只怕我也走不了,我会让她知道。”
南鸢没有再说话,却担忧地看着顾梅妆。她的眼神凛冽如冰,让南鸢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顾梅妆找到药铺,买了些跌打损伤药,预备回去为南鸢敷上。反正经过这一番变故,顾梅妆的心思也败得差不多了,便干脆早早回去。
两人一进府门,还没走几步,竟又见燕氏带着一大堆侍女迎面走来,这一次顾梅妆可不再相信是凑巧,也不再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不卑不亢地行了礼,直视她的双眼。燕氏看见南鸢一身伤痕,连忙停步揶揄道:“哟,南鸢姑娘,你这是在哪摔了这一身伤?啧啧,走路可真是不小心呐,真不知道平日里服侍太子殿下让他受了多少委屈。龙渊姑娘,我要是你呀,我早就赶她出去了,这种贱丫头,留着只会给我丢脸。”
顾梅妆冷冷盯着她,道:“既然娘娘也知道南鸢是太子殿下和我的丫头,俗话说打狗也看主人面,就算我无足轻重,您是不是也应该对太子殿下放尊重点?”
她言语中刻意加强了“太子殿下和我”六个字,俨然已与木黎极为亲密,故意气燕氏,又暗指她对太子殿下不敬,这又是给她扣了一顶大帽子,燕氏一脸的笑容顿时扭曲,眼神狠戾道:“龙渊姑娘,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偌大的城主府,还轮不到你来掌管!”
“我听说,娘娘和皇子殿下都是前不久从涐城来的,该由娘娘掌管的,好像是涐城城主府,也不是这里吧?”顾梅妆闲闲回道。
燕氏再次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额上暴起青筋,气得几乎就要横眉骂街,亏得还算有涵养,拼命忍住。
“娘娘,民女先行告退。”说完,顾梅妆露出胜利的笑容,径直扶着南鸢走远。燕氏霍然转身,双眸怒火中烧,眼神如刀一般刺向顾梅妆的背影,好半晌,才拂袖而去。
顾梅妆回到屋里,替南鸢上好药,想到燕氏那气结的嘴脸,心情大好。倒是南鸢忧心忡忡地道:“姑娘,您不该跟她针锋相对的。”
“怎么?我已经让了她无数次,今日她竟想要我二人性命,难道我还要继续忍让?”顾梅妆不以为然道。
“姑娘,你现在不过是逞一时之勇,”南鸢皱眉道,“您占的是口舌之便罢了,也不过仗着太子殿下才能如此,您既然已经对殿下表明心迹,有没有想过她若知道了,会更加肆无忌惮加害于你?”
“那样不是更好么?那说明我已经不对她构成威胁了。”顾梅妆道。
“不,”南鸢道,“您今日已经锋芒毕露,她与你之间,已经不只是你威胁到她那么简单了,一旦失去殿下庇佑,她必定会毫不留情。”
“笑话,我自逍遥江湖,哪里是她那一方庭院能比的?”顾梅妆笑道,“我又不是要老死于这府中,到时候我一旦离开,她能奈我何?”
南鸢却丝毫笑意也无,严肃地看着她:“姑娘,你虽然日后会海阔天空,但如今既然在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不然屋檐会让你十分难堪。况且,奴婢觉得,你也应该不想让太子殿下的计划有任何意外吧?”
顾梅妆想到燕氏那位对她宠爱有加的爹爹,心里顿时一惊,自己的确没有想到过这一层,谁能担保燕氏这个疯女人一怒之下会不会以此作为报复?可是她看着南鸢犹自红肿的手臂,又实在不甘心,道:“那怎么办?难道我就这么忍气吞声么?”
南鸢没回答,但眼神已经无疑给了她答案。顾梅妆满腔郁闷无处发泄,不禁暗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