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黄琳买了当晚返回青岛的火车,一路流着眼泪回到家乡,胸口气堵难当。
黄爸爸和黄妈妈还没有放暑假,看到黄琳喜出望外。女儿的少言寡语被理解为长途飞行的疲累,开出的处方是赶紧上床安眠。
黄琳一睡,睡了两次太阳升起。醒来看表6点,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黄琳蹑手蹑脚到了厨房,看到饭桌上用纱罩盖着的一盘海鲜炒面和几样清淡的小菜,十指大动,一会儿把一桌盘碗全都清到见底。
吃完的黄琳倒回床上又睡了。
爸妈觉得她是在倒时差,放任她酣眠。第三天,妈妈开始担心了,记起她说过月经不调,硬拉着她去了姑姑所在的医院。
黄琳的手机响起的时候,她们刚出了门。黄爸爸接了起来,对方显然很意外,挂断,再打。
黄爸爸又接了起来,听说确定是找黄琳,没等对方报上姓名,就如实告知:黄琳已经回青岛,但是现在不在家,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去了。
“女儿回来太兴奋了,连基本的安全意识都走失了。”放下电话,黄爸爸自我批评,他有些后悔没查清楚对方的身份,也没问到对方致电的意图。
一个沁人心脾的男声,有着阳光一般干净温暖的语调,听上去不像个坏人。黄爸爸心里自我平衡着,又返身回到厨房,开始准备黄琳百吃不厌的黄鱼豆腐。
黄琳回来时,不仅妈妈陪着,姑姑也来了。黄妈妈看着黄爸爸欲言又止。黄琳看到,找了个借口回了卧室。
妈妈这才拉着爸爸坐下,羞愧地说黄琳出了点事。
黄琳的姑姑是妇产科医生,曾在非洲参加国际红十字会的医疗援助,做过上千例剖腹产手术。看着黄琳妈妈欲言又止的艰难模样,见多不怪的姑姑干脆接着说:“琳琳怀孕了。”
黄琳的爸爸愣在了那里。
黄琳身材苗细,又喜欢穿宽大的衣服,他和黄妈妈只觉得她比出国前胖了一点,谁也没往那方面想。他的宝贝女儿呀,他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骄傲啊,刚回来就给了他当头棒喝。
他也听说过小留学生因为异国他乡孤独难耐,小小年纪就恋爱同居。他以为这样的莽撞不会发生在他的女儿身上,他的黄琳虽然性格大咧,单纯直接,但是从小被灌输了良好的是非标准,他对女儿的行为一向有信心。怎么去了德国一年,就怀孕了呢?
黄爸爸觉得泪水控制不住了。他站起身,三步两步就走到了黄琳的卧室门口。黄琳的妈妈吓得惊叫起来,姑姑也赶紧起身想拉住怒气冲冲的哥哥。
黄琳听到动静,拉开了门,黄爸爸一个耳光就挥了过去,黄琳没有躲闪,惨白的小脸上登时浮起了五根粗壮的手指印。
姑姑拉开了爸爸,妈妈抱住黄琳痛哭失声,黄琳流着眼泪木木地站着,把泪水都吸到了嘴里。
黄琳被关了禁闭。
黄琳大一留德曾在亲朋中轰动一事,回来的消息也早已被爸爸妈妈宣扬的尽人皆知,大家都盼着黄爸爸张罗几桌酒席,亲朋好友一起为这颗学习明星接接风,姑父最热心了,已经找好了一个海边的餐厅,价格实惠,味道好。
黄爸爸不想请客了。比请客更重要的,是赶紧商量出个方案,把麻烦妥善地处理了。
黄琳已经怀孕快20周了,姑姑说已经不适合做流产手术,而紧张的学习工作,加上之前一年多饮食不规律,月经不调,黄琳身体有点虚弱,最近也不太适合做引产手术。为了侄女的身体健康,姑姑建议调养上一阵后再考虑引产。
姑姑劝慰爸爸,现在世风开放,黄琳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比她小得多的孕妇,她也接触过。就算有什么议论,那也是一阵风,时间长了,谁还会记得谁?
爸爸叹了一天气,与妈妈商量后,决定让黄琳足不出户,尽量把她与外人接触的机会缩减到最少,等着姑姑拿个具体点的手术方案。
肇事人是个地雷阵,黄琳不肯吐露半个字,只是告诉父母,她谈了恋爱,她是自愿的。
爸爸妈妈商量后也觉得德国天高皇帝远,问也问不出真相来。黄琳太小,也怕旧事重提刺激她,索性等手术后再做打算。
为了稳妥,爸爸把黄琳的手机、电脑都没收了。
黄琳毫不反抗,温顺地配合,只是用睡觉打发时间。除了吃饭、上厕所,她不走出自己的房间。
临近傍晚,家里来了客人。
黄爸爸打开门见到顾祝同,马上就记起这个高大的小伙子就是黄琳最崇敬的那位归国学者。他又是惊喜,又有点不安,赶紧把顾祝同让进了屋里。
顾祝同一进门就开口解释,他打过电话找黄琳,开始打通了,黄爸爸说她不在,后来就一直没人接,知道黄琳已经回青岛,就从学校拿到地址冒昧找到家里来。
黄爸爸这才想起早上接到的两个电话,连连向顾祝同道歉,说也没问清顾老师找黄琳什么事就挂了,还劳烦顾老师赶到青岛来。
顾祝同的到来,给这个高压状态下的家庭带来了一刻喘息。应酬的笑容在黄琳父母的脸上渐渐不再那么僵硬,他们发自内心地热情招待他。
顾祝同很周到,还给黄家的长辈准备了礼物。送给黄爸爸的,是湖人队集体签过名的纪念版篮球,黄琳说过爸爸最欣赏这只球队;送给黄妈妈的,是一支新款的手机,黄琳说过妈妈节俭,用的手机还不如学生用的好。顾祝同还为黄琳的姥姥带来了礼物,是一块莹润的老玉,是金姝慧在香港拍回的战利品,黄琳说过姥姥是她最挚爱的亲人。
黄爸爸黄妈妈连忙停下端茶倒水,连连道谢,坚辞不收:顾老师真是太客气了,这些礼物太贵重,不妥当,不妥当。
顾祝同寒暄着把篮球放在架子上,把手机和玉放在茶几上,说:黄琳在他的研究中帮了一些忙,现在研究成果已经转让出去了,这些礼物比起黄琳的贡献来,真的不算什么。
黄爸爸搓着手不好再拒绝,赶紧督促黄妈妈洗水果。
顾祝同等他们都坐定了,才问起了黄琳。
黄爸爸这才想起顾老师是来看望黄琳的,催着黄妈妈赶紧把黄琳叫出来。
他们都很钦佩和看重这位小顾老师,送黄琳的那天学生处长也说了,黄琳在顾老师实验室的实践经历,也是学校决定推荐黄琳的重要原因。
“黄琳出门少,坐这么长时间的飞机还没倒过时差。”黄爸爸强笑着向顾祝同解释,眼睛不安地看着黄妈妈进了黄琳的卧室。
顾祝同视线顺着黄妈妈的身影到达黄琳卧室的门,又盯着它一下关上,就收回来看住了眼前的茶杯,不再离开。
两个人无言地对坐着,只听着卧室传来黄妈妈模糊的催促声,几分钟显得很漫长。
黄爸爸刚想开口聊聊青岛的天气,卧室的门打开了。
黄妈妈推着黄琳走出来,一把又将她轻轻推进了主卧室的卫生间。
黄家住着三室两厅的房子,两个卫生间一个在主卧,一个在客厅边上。总不能让睡得蓬头垢面的女儿,当着老师的面穿过客厅,跋涉到客卫去梳洗吧。因此,黄妈妈本能反应,就把黄琳推进了主卫。
两个卧室隔着一个小小地走廊,黄琳一出卧室的房门,顾祝同就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头上散乱翘起的短发。
那是他熟悉的、带着黄琳特点的慵懒和散漫。离别的这几个月,他真的非常想念。
黄琳慢腾腾地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顾祝同马上站起身,对黄爸爸礼貌地说,他有点事儿想与黄琳单独聊聊。
“好啊好啊,”黄爸爸赶紧陪着站起来,与妈妈对视一眼,才嘱咐黄琳赶紧的。
他们听黄琳说起过,顾老师的实验室是重点实验室,也是全校面积最大的独立实验室,进行着一个世界尖端领域的课题,哪件小事都重要。老师的要求是不能推脱的,何况顾老师还特意来到青岛。
“就在家里聊吧!顾老师是黄琳的贵人,来青岛一定尝尝地道的青岛口味。我们这就去海边,赶海刚赶出来的小海鲜这会儿正是买的时候。”黄妈妈反应快,马上记起黄琳不宜出门,直接把他们封锁在了家里。
黄爸爸是真心想要款待顾祝同,拿出钱包,又往里面塞了几张百元大钞,才和黄妈妈一起出了门。
正被关禁闭的黄琳却没有因为看管者走了而自主解禁,慢腾腾又挪回了自己的卧室。
顾祝同跟着她进去,顺手把门关上。
睡得太久了,黄琳的眼睛有点浮肿,傍晚的阳光穿透纱窗照进来,还是很刺眼。黄琳抬起手,打了个“凉棚”罩在眼睛上。
顾祝同看住她,她还是不说话,“凉棚”下的眼睛躲闪着,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无比孤单。
顾祝同叹了一口气,扯下她的“凉棚”,牵住她坐在床沿上。
“为什么提前回来也没告诉我呢,数着日子呢,还准备到机场接你。”顾祝同尽量放轻语气说话,同时把黄琳揽在怀里。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眼睛平视着她。“这段时间委屈吧?都没怎么顾得上你,”顾祝同用自己的下巴抚摸着她的面庞轻声地说,“事情太多了,好像有点吃力。”
想起最近这些天的不如意,他的太阳穴似乎又突突地跳起来。
是啊,忙著确定去香港结婚还是去美国结婚,事情当然多了!黄琳白了顾祝同一眼,忽然站起身来,冲向房门,小老虎下山一般。
顾祝同比黄琳的动作快。在黄琳冲出房门之前,他拽住了她。
“气性这么大。”顾祝同笑了,心里好久没这样轻松了。
他吻她,她躲闪。
“胖了。”顾祝同用双臂环住她的腰,大手还在她身上游走了几下。
黄琳在顾祝同的手里顽强地扭动着,眼睛死活不肯与他的视线接触。
慢慢地,顾祝同的动作越来越柔韧,黄琳的动作逐渐失去了力量和协调性。一会儿,顾祝同将黄琳不安分的身体扳过来,按在了怀中。
黄琳的眼泪悄悄流了下来,浸湿了他的衬衫。
顾祝同感觉到了,他抬起她的脸,轻轻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