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天将傍晚,黑云压阵,夏季的北京往日应当艳阳高挂,今天竟似入夜。
根据天气预报,一场暴雨即将到来。实验室的人在短短十几分钟走了个干净,只有黄琳还留在实验台前,开着一盏小灯整理文献。
顾祝同已经完成了对论文的修改,吸收了她的实验数据。修改后的文章除了发给导师,还抄送了一份在她的邮箱里,加署了她的名字。
黄琳把鼠标在自己的名字上移来移去,越看越别扭,最后终于删去,修改后的稿件作为附件,又发给了顾祝同。
黄琳深吸一口气,心肺都蓬盈舒适起来。她看看窗外已然乌黑的天,快手快脚地地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走出了实验室。
开始落雨点了,一颗一颗黄豆一样,从高空直缀砸到地面上。黄琳没有带伞,想起与顾祝同的约定,她把双肩包顶在头上,跑进了雨幕。
顾祝同没在家。
黄琳脱下湿透的衣服,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困倦排山倒海而来,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顾祝同在回来的路上。
雨正下到高潮,雨刷已经来不及如注的雨水了,马路变成了停车场,一排排的车被迫停在路面上等候豪雨的过境。
顾祝同的改装越野车,从空荡荡的非机动车道冒着大雨慢慢行进。他在卡地亚定制了一枚黄钻戒指,今天已经空运到北京。他赶去取了回来,想在晚上向黄琳求婚。
他现在十分渴望婚姻。除了那张民政部门的证件,他和黄琳已经在实践正常的夫妻生活。王恬的挑衅,让他把婚礼提上了日程。
离开别墅时,父亲和母亲一人一只手领着黄关送他上车,那画面定格在他的脑海里。开车下山的路上,泪水竟然模糊了他的双眼。这是他向往已久的画面,稳稳的扎根在那里,触摸可见地真实。
黄琳的魅力随着年龄的增长,已经越来越外显。说实话,最近的他有些患得患失,个别时候甚至表现为吹毛求疵,这个发现让他自己也很意外。
从他记事以来,他还鲜有求之不得的记忆。
黄琳是个例外。他知道黄琳很坚强很皮实,但对于这个小他十几岁的女子,他却象捧着一泓清泉,走快了怕洒出来,走慢了怕从指缝里流掉。结婚,只有尽快与她步入婚姻,他的生活才能尘埃落定。想象着求婚的场景,顾祝同回家的心更迫切了。
一辆帕萨特被洪水一样的雨水冲出了车道,险险地从他的车前漂过。顾祝同吃了一惊,终于放弃了冒雨回家的打算,将车慢慢靠向了路边。
一名出租车司机正在立交桥下躲雨,看到了刚才危险的一幕,使劲向他挥手,停过来,停过来!他看懂了那人的口型。
非机动车道地势稍高,尚且安全。而机动车道已经变成了激进的河流,几辆底盘比较低的轿车又漂了起来。
顾祝同把车驶上立交桥下稍高的水泥停车场。
忽然间,机动车道上,洪水如同林间侍伏的猛虎,突扑而出。反应快的轿车司机赶紧逃出车子。几十个人在那位出租车司机组织下,手拉手在齐腰深的水里走上隔离带。
有人报警,有人拍照片发**,有人给新闻媒体提供新闻线索。
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手里捏着电话汇报刚才的虎口脱险,说着说着放声大哭。
顾祝同转过头去,认出了王恬。
他下车,救回了已淋湿羽毛、正在瑟瑟发抖的小公鸡。王恬一认清楚顾祝同,就扑进他的怀里,开始哭诉刚才她的车如何差一点就被冲到别的车上,她是如何腿脚打颤被别人抱下车死里逃生。
哭够了,王恬看着他的眼神又幽怨又热烈,看得顾祝同不自然起来。他离开她几步,点着了一根烟。
王恬已经在这个城市里开着车游荡了几个小时。中午在实验室看到他与黄琳的熟捻默契,她的理智就弃她而去,她把黄琳办公桌上的物品全都扫到了地上,她倒车倒上了花坛,她闯了很多的红灯开到昌平,又从昌平开了回来。
在这样劫后余生的夜晚,遇到朝思暮想的人,难道不是上天的眷顾?王恬这样想着就扑在顾祝同身上,不顾一切地吻住了他。
顾祝同象被烟火烫了一般,一边扔了香烟,一边推开这个女人。
王恬尴尬地站在他身边,看着向来雅量高致的顾校长负手而立,他的视野把她排除在外,独独锁紧了雨幕。
深夜两点,雨终于小了,人群慢慢疏散,车流开始慢慢恢复流动。王恬不肯再踏上那辆曾将她置于险境的轿跑,顾祝同没有如她所愿充当使者继续护花,而是给了出租车司机200块钱,请他将王恬送回家。
暴雨过境后的城市恢复了寂静无声,如果不是偶尔看到的在路上抛锚的车,和路面上不知从哪里冲刷而来的黄色泥土,城市就如常安宁。
顾祝同轻轻打开房门,换上拖鞋,关了玄关留着的一盏壁灯。
洗澡的时候,一打开热水,他就打了几个响亮地喷嚏,擦净身体急忙吞了几粒感冒药,怕影响黄琳,他睡到了黄关的床上。
黄琳在艳阳高照中醒来,房间里不见顾祝同,但洗衣篮里放着他换下的衣服。她翻身下床,看到了柜子上几个打开的药盒。
黄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想把盒子放回原处,忽然看到顾祝同前些时候放进去的卫生巾,惊觉生理期已过,好朋友却没有如期而来。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老板对她的身体十分迷恋,几乎从未考虑到安全措施,有了生黄关的经验,黄琳敢肯定自己再次怀孕了。
几声清脆的鸟鸣把她从放空的状态唤醒。黄琳急忙穿衣洗漱,当务之急是赶紧到药房买只验孕棒。
黄关的卧室内,老板还在沉睡。黄琳把简单的早餐放到餐桌上,又写了张提醒便签贴在他的床头,轻轻关上门。
从药房回到实验室,黄琳还没有坐安稳,小米就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看看四下无人,小米神秘兮兮地拿出了当天的晨报。
报纸报道了昨晚的雨灾,并图文并茂地配上了大量照片。黄琳一眼看到了冠着“风雨有情歌”标题的一组,主题照片拍的是亲吻中的一对男女,女的是王恬,男的看不清楚。
小米蔑视着照片,“本来还挺同情她的,没想到也是骑驴找马!”
黄琳合上报纸,把小米劝回了实验室。
男的是老板。黄琳认出了两人背后那辆独一无二的车。
她伏在实验台上,浑身乏力。
北京,也许确实不是她的城,她每一次靠近,都被灼伤。
香格里拉饭店的法餐厅,黄琳找到了顾祝同定的座位。
顾祝同给黄琳发短信让她从实验室直接过去,他自己先去顾氏参加一个活动。
黄琳环视餐厅,服务生各就各位,一个长发飘飘的黑衣女子拉着一首曼妙的大提琴曲。只是,餐厅仅她一位客人。
黄琳拨了顾祝同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一接起来就传来低沉的大提琴声,与餐厅形成了共鸣。她抬起头四处寻找,在一片烛光中,看到了正伸手相邀的那个人。
顾祝同携黄琳在琴声中缓缓起舞,黄琳不善此道,几次踩在他的脚上。顾祝同先是故意忽略,后来终于停下脚步。
大提琴换上了一首新的曲子,餐厅里的灯光渐次暗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了他们面前的一排烛光。
“很好听,什么曲子?”黄琳转过头,看着大提琴手投入地演奏。
“《梦中的婚礼》。”顾祝同在她耳边低声说。
一个服务生用托盘端上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顾祝同打开,黄琳看到一枚璀璨夺目的黄钻戒指。
“咱们结婚吧!”顾祝同拿起黄琳的手,想为她戴上戒指。
黄琳没有表现出欢欣雀跃,反而把手往后缩了缩。
顾祝同拉住,在上面印了一个浅浅的吻,“再不嫁给我,我就老了。”
黄琳笑了,老板在撒娇吗?
“答应了?”
黄琳摇头。
“不后悔?”
“可能转身就会。”
“那还傻?”
“我想先看看城堡。”黄琳抬起小脸,无辜地看着这个带着她成长的男人,想起蒲细说起的他的心,深沉如海洋,她一度以为成了那个城堡的女主人,但是最近,她有点拿不准了。
“好,先去看城堡!”黄琳的语气非常认真,顾祝同摸着她脸上细滑的皮肤,不由自主地答应了。女孩儿在求婚者面前有点矜持、有点不合乎常理的要求都可以理解,可是,她的眼里好像是伤心?幸福中的女人为什么会伤心?他收紧胳膊,保证般地抱紧她。
黄琳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抱住他的腰,这个胸膛,这个怀抱,为什么不能专属于她呢?
第二天,顾祝同来电让她快点把手头的事情赶一赶,周末外出度个假。
“周末不是要接大关?”黄琳以为他忘了。
“大关周末要跟着妈妈去香港,可能会逗留一个周。”
“为什么要去香港?”黄琳有点不安,这样会把大关惯坏的。
“大关喜欢迪斯尼。有什么不妥吗?”顾祝同听出了黄琳疑问的强烈语气,“放心,保姆和保安也跟着。”
黄琳无力地坐回椅子,如果大人有其他事务,黄关只是搭顺风车,她或许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但是只因一个7岁孩子的一时好奇,就大队人马杀向香港,是否疼爱过度了?
顾祝同对她也疼爱过度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才知道:所谓外出度个假,是带她到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