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赴德的交换生由学校统一订了航班，统一送站。黄琳不想因为送她，让顾祝同被议论，坚决抵制他送她到机场的提议。
临行前的一晚，顾祝同为她准备了丰盛的大餐，黄琳几乎没有吃几口，全程挂在顾祝同身上，不肯离开。顾祝同背着她，从餐厅漫步到书房，从书房漫步到露台，从露台漫步到主卧，然后黄琳扑进他的大床，再也不起来。
顾祝同坐在床边，一只手撑在床沿，一只手抚摸她的眉毛、鼻子，最后停在耳后。
他起身把音响打开，吕思聪的《思乡》伴着月光流淌满室。顾祝同觉得语言在这样的环境中已经有点多余了，他只想让黄琳记住这个夜晚的静谧，以及这个夜晚中他怀抱的温暖，未来一切语言都将淡去，唯有这些画面、这些感觉会在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
顾祝同把黄琳拉起来，黄琳站在他的脚上，双臂倒环着他的腰，两人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
黄琳的爸爸妈妈陪着她一同回来的，毕竟一去两年，分外不舍。顾祝同早早把黄琳送回她父母住的快捷酒店。
学校的集合点刚好在顾祝同的实验室附近。第二天一早，黄琳和爸爸妈妈赶到时，正看到学生处处长拉着顾祝同说话。顾祝同穿着昨天的衣服，脸上隐隐看出胡须的青色。黄琳吐了吐舌头，老板不会昨天就住在实验室了吧。
顾祝同看到了他们，快步走上前来。黄琳赶紧介绍，这就是她曾经说过的年轻有为的顾老师。黄琳的父母一再向顾祝同表示感谢，多谢他一年来对黄琳的照顾。黄琳站在爸爸背后，对顾祝同调皮地眨眨眼睛。
学校安排了个中巴车，交换生的父母可以陪同到机场，校报记者也一起去。顾祝同按照黄琳的吩咐，没有上车，在车下招招手，目送着中巴载着小姑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曦中。
顾祝同送给黄琳一台崭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薄薄的机身，银色的机壳，分外精致漂亮。黄琳把它贴身携带。还是在飞德国的飞机上，黄琳发现顾祝同为她设置了个桌面，用的是浩瀚的星空和一首诗。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顾祝同为这首诗设计了个小程序，一句一句浮动出现在桌面上，非常唯美。
黄琳后来查了下，才知道这首诗是诗人刘半农的《教我如何不想她》，她还找到谱了曲的演唱版，下载到苹果电脑里。
黄琳一路默念着这首诗，抵达慕尼黑机场时，竟然已经可以背诵。她自诩“尚武”，一向很少接触诗歌，但是这首诗是顾祝同选的，黄琳觉得简直也是她自心的写照。
慕尼黑是个富有的城市，这种富足时而会在人们的谈话中表现出来。但是无缘注意人们对这一点的优越感。一落地德国，他们四人就被配送到学校，第一次到异国，又不熟悉这个城市的语言和习俗，四个人大都乖乖地把行动锁定在住处和校园。
在无知的慕尼黑新人黄琳看来，慕尼黑最独特之处在与新城与老城的叠加。时尚的住宅区与传统的建筑交错，浮华的物质繁荣与户外运动的热爱并存，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能在这里体会到体会时尚与传统的水乳交融。
最让黄琳觉得被吸引的，是弥漫在四处的童话氛围。黄琳的家乡曾经是德国殖民城市，到处散落着异域风情的建筑。但是在慕尼黑，黄琳觉得自己的家乡真的就是一个德国风情的小小缩影，慕尼黑则是一本活动着的代表作——教堂的尖顶、磁铁一样吸引着游人的喷泉、古老的露天集市、形形色色的人等，到处是异域文化的元素。它们不时地提醒着黄琳，她已经在德国了，与北京有7个小时的标准时差。
父母很远，顾祝同很远。
慕尼黑工业大学，德国德科技殿堂。随处可见青翠的云杉，阔大的草坪间，散落着的哥特和巴洛克式的建筑，友好的校园，师生们干净的微笑。黄琳一进入这个校园，就爱上了它。
交换生的学习并不轻松，首先要适应全程的英语和德语教学，再者要适应随时可来的各类测试。
第一个月，黄琳几乎教室、住处两点一线，每天学习十几个小时。顾祝同与她msn视频，发现她一边抱着德语字典，一边啃个面包，一边给他通话。
两次考试以后，黄琳哭了。
大部分的课程往往只提供一个粗略的提纲，课堂只讲解一半左右的内容，另一半需要自己找教科书看，同时考试时间很短，它考的就是学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大量的题。
黄琳不适应这种上课方式和这里的考试风格，成绩很糟糕。她沮丧地告诉他快要坚持不住了，她已经付出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努力，还是吃力。
“最难的一门课竟然是个印度老师教，根本听不懂他的印度腔英语，有时候他已经说过去好几句话了，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第一个词是什么。”黄琳抽噎着诉苦。
顾祝同知道德国教育的特点，一边安慰她，一边把定期的视频搞成了德语和英语培训，他还针对她的课程列了个简明的书单，全是该学科最权威人士的原版书，每天针对她的学习提出中肯的建议，俨然一个义工家教。
黄琳按照顾祝同的书单，从图书馆找来了那一堆原版书，开始了埋首苦读。大部分书都写的非常简明，让初涉德文的她倍感艰涩，只能频繁地咨询顾祝同。为了配合她的时间，顾祝同每天都起早贪黑，尽量把工作在黄琳睡觉或上课的时候消灭掉，便于辅导黄琳的学习。
除了黄琳对语言的生疏，顾祝同不得不佩服她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在一对一的网上家教开始后，黄琳再也没哭过鼻子。开始是由顾祝同把内容用中文讲解给她，她自己再读原文，后来就成了她先读原作，再将疑点和难点向老板求证。
心无旁骛，家有良师，黄琳的德语、英语和专业知识飞速地长进。
第四次考试，黄琳做完了所有的题，学期最后一次考试做出满分。教授向她投来赞许的眼神。这个不满17岁的小姑娘，成了年级几百个学生里的神人。
由于不住在一起，黄琳与同来的三个同学只有在校园里才能见面。可能是在异乡分外寂寞吧，同来的女硕士与男硕士之一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另一名男硕士则受到了一个捷克女留学生的青睐，很快也组成了甜蜜二人组。
由于年纪最小，黄琳倍受四人照顾。每次他们出行或购物，都捎上黄琳。黄琳觉得自己就像个100瓦的大灯泡，不合时宜地在他们的恋爱道路上大放光芒。渐渐地，黄琳开始婉拒他们的邀请，越来越主动地在学校里或者学校外交自己的朋友。
顾祝同找的公寓离学校只有五公里的路程，黄琳爱上了步行。她走得很快，几乎将这个距离当成了体能训练。
黄琳为自己设计的步行路线很蜿蜒。中间需要经过一个啤酒花园、一个意大利特色的小吃店和一个有着玻璃圆顶、黑木门窗的漂亮酒吧。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从茂密的栗树中穿透下来，黄琳还会绕行到著名的特雷萨草地，然后一溜小跑赶回学校。
那个每个细胞都装满能量的黄琳又回来了。闪亮的眼睛，健康的肤色，身材似乎又高了一点。顾祝同看着她越发显得俏丽的面容，像呼吸到巴伐利亚森林清新的空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德国大学的规定，每学期里面，留学生可以有20天可以打工。顾氏将四名学生的打工兼实习安排在了其德国研发中心。工作其实只安排了十多天，其余的时候是参观。
慕尼黑不愧是德国的高科技产业中心，宝马、西门子等世界性的大企业总公司都在这里。黄琳跟着安排做科技之旅，每天沉浸在兴奋之中，海绵一样吸收着扑面而来的大量信息。
顾氏的研发中心很庞大，层级分明，管理严谨。四名交换生被交由研发秘书负责安排，交给黄琳的实习的内容是协助研发秘书做需求采样调查，并独立设计调查问卷。
黄琳忙了两天，才交了卷。她并不知道这份问卷的评价者是顾祝同。研发秘书接到黄琳的报告，连忙转呈中心主任。中心主任汇报给顾祝同时，还专门写了一封信，毫不吝啬对这姑娘的赞扬，称她对科研的敏感性简直是天生的，建议顾祝同定向培养。
顾祝同把黄琳的报告看了两遍，作为科研人员，黄琳的确有天赋，就她对新事物的敏锐，已是难以通过学习或努力得来的，他的小姑娘看来真的需要身处一个更开放、更前沿的学术阵地。从这一点上说，他得感谢蒲细。
慕尼黑的秋季袅袅而来。校园和街道都被点染上了深深浅浅的金黄、棕红。黄琳爱死了每日的快走，她故意多绕几个街区才去学校，越走路程越长。有时还会和同学约在某个温馨的小咖啡馆或小酒吧，度过一两个小时的安闲时光。
学业的压力不再，黄琳也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到各种社团活动中。开朗、阳光的性格，为她赢得了不少朋友。工业大学据说每五个学生中就有一个留学生，天然的亲和力，让黄琳在这个小小的国际社会中很快如鱼得水，“琳”在学校里开始变得知名，有些教授甚至在第一堂课还专门点她的名字，认识一下她。
黄琳与柏林姑娘伊娃成了好朋友。伊娃有着德意志人线条鲜明的精致脸庞，碧蓝的眼睛、精密的头脑。黄琳与她住在同一座公寓楼，这是到了黄琳在她们选了同一门课后才发现的。黄琳对体育的热爱和在生活中的不拘小节，奇异地吸引了冷静的伊娃。
生活越来越有规律，黄琳的脸色越发红润健康。她的身体真的长高了，连她自己都发觉了这个变化。可能是环境的熏陶，她原本就已十分舒展的性格，多了些巴伐利亚式的纯粹和爽朗。
伊娃喜欢用手机给黄琳拍照片、拍视频，并且是抓拍黄琳的日常生活。在街角站着喝咖啡，晚风扬起她的风衣；在华盖如云的林荫路上跑步；尝试包饺子，黄琳脸上挂满了面粉；在教学楼古老的台阶上认真地看书；扮成海盗参加朋友的生日晚会，被人在脸上用奶油抹上了胡子。。。。。。
顾祝同每隔几天就会收到黄琳发过来的这些邮件。顾祝同把她的照片做成了屏保，放在家里的电脑上。他甚至经常有意地延长待机，为了看大大小小、各种表情的黄琳点缀他的视线。
顾祝同很喜欢黄琳赴德后的变化。她的眼界越开阔、交往的朋友越多，对他们关系就会越认真地考虑，对他们将来的发展越有利。顾祝同热爱这个天真浪漫的黄琳，但更期盼她像个大人那样经过深思熟虑接受他，以步入婚姻为前提，希望成熟但不世故的那个黄琳，发自内心地愿意被他牵着手，白首终老。
他的试验获得巨大成功，论文也如期刊出，研究成果在几个国际大公司秘密竞价后，被最知名的一家美国企业以高昂的价格买断。顾祝同在连轴转的忙碌中抬起头来，却发现时光已经滑过了秋季，北京迎来了第一场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