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竟然恍若隔世。似乎经过了漫长的轮回般,从纱窗里投射下的光线让许久不曾见过光芒的眼睛稍微的不适应。
檀香袅袅,氤氲着雾气,他环顾四周,应该还是罗浮镇那家唯一的茶馆,低调简单却并不朴素,身下的软被透着干净好闻的阳光的味道。床的对面,古色古香的檀木书案,后面站着的孩子,十四五岁的年龄,简单的白色长裙,脖子里一圈狐狸毛皮衬着小脸温软而美丽,袖口处也是同样毫无杂色的毛皮,应该是好人家的孩子吧。她微微偏着头,小小的手握着大大的狼毫笔,一笔一划写着什么,透明的几乎看得到血管的纤细手腕,甚至让人怀疑是否承受得住狼毫笔的重量。
“我叫夕颜。你叫什么?”察觉到自己打量的目光,孩子偏头看向自己,她的眼睛很大,脸却很小,白到极致的肌肤和黑到极致的眼瞳,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她对着自己微微地笑,笑容清丽而妖异,如同那迷人的音线,带着孩子的儒雅和少女的清越,甜美中又有冷然,亲切中却带着疏离,原来是这个孩子。那个自己昏迷前遇到的孩子。
零突然觉得,他不想告诉她,自己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只是一个代号零的杀手。
于是他沉默。
夕颜看着对面陷入了沉默的男人,银灰色的瞳孔里看不出神色,瘦削地仿佛鬼斧神工雕刻般完美的脸型,真不适合做一个杀手。夕颜低头看向桌上的字,握瑾怀瑜,这是她看着他的时候写下的字,抬头,微笑,道,“呐,瑾。以后,就叫南瑾,如何?”
橙黄色的余晖透过纱窗在书案前投下斑驳的光影,被纱窗切割成块状的光线里,檀香悠远,似是身处梦境的不真实感那么强烈,小小的孩子站在光影后笑的温暖而惑人,墨色的瞳孔里一闪而过紫色的光,来不及捕捉,和那笑容一样遥远的声线,带着致命的矛盾和诱惑。
多年以后的南瑾始终忘不掉这一刻的初遇,身处云端的轻飘和失重,是他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抓不住的眷恋。
而此时的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词汇:“嗯。”
就像此时并不想告诉这个孩子他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杀手一样,他亦不想告诉他,走出了这里,也许再也不会有人叫他这个名字。
南瑾在这个小镇休息了两天,这两天他总是很沉默,仅有的可以忽略的不计的表情都给了夕颜,他没有问起壹的情况,他也没有问起夕颜如何救出了自己,他始终明白,走出了这里,那么他和这个孩子就再无交集,和“瑾”也分道扬镳,这个美好的字,不适合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一如夕颜在冬日暖阳里温软的让人心底都熨贴的容颜。
他沉默地喝着味道古怪的汤药,并不询问,甚至并不担心。顶尖杀手应有的警觉和自我保护意识通通地开始沉睡,他安静地做着一个叫做“男瑾”的少年,他看着她在光影之后握着狼毫笔书写,他看着她冲自己微笑地宛若出生的幼童般干净明媚,她说“握瑾怀瑜”的“瑾”是指美玉,她说喜欢自己的眼睛,就像月色下遥远的雪域,她说……
两天的时间,因着这个幼小的少女,成了他近二十年人生唯一的太阳。
第三天天不亮的时候,他就离开了,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并不适合日光下的人生,何况,是那么近的贴近这小小的太阳,那是一种亵渎。
之后,店小二奇怪地看着明显相识同吃同住了两天的一男一女,先后出门朝着截然相反的地方离开了。
雪山之巅。断魂大山脉最高远的地方。
冬日的暖阳在大片大片的雪地上反射着璀璨的光芒,被精心呵护的雪莲大朵大朵的怒放着,在日色中泛着幽蓝的光芒,一栋金银双色的两层小楼屹立在冰雪之中,透着清而冷的色调,一如满园子的雪莲花,就这样清清冷冷的立着。
夕颜站在半敞的白色镶红钉的大门前,依稀可以看到一身艳红的的女子低垂着头被绑在汉白玉柱上,本来就几乎衣不遮体的红色裙子此刻更是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青青紫紫,让夕颜不得不怀疑,这个是经历了什么场景?
即使是清冷如夕颜,也不得不抽了抽嘴角,对着身后的空气呢喃:“啧,暗夜,你说那个女人是不是太心狠了,好歹是自己的同源血脉啊……”
话音刚落,身后空气波动,一身黑衣紫发的男子凭空出现,不同于壹的隐匿身形,是真的从空气中缓缓的,凭空地出现了,他不屑地看向门内明显被折腾的不成人形的女人,淡淡地说了俩字:“活该。”
活该她要打主人的主意。
“小姐!你竟然说我心狠!”门被“啪”地一声彻底打开,说打开都是温柔的,应该是甩开。甩开门奔出来的女子,姿势是柔若无骨的轻飘,容颜是倾国倾城的妖冶,声音是柔媚入骨的酥软,完全看不出那扇被粗鲁地甩开的门是那双纤细的玉指所为。
血红色的长裙划出比碎金日光更加美丽的风景,如一望无际苍茫雪域上漫天的云霞,而到再见人时,已然身躯半倚门扉,秀发长垂至脚踝,红裙之下,是比雪更白皙的玉足。血红长裙,如墨发丝层层覆盖上精巧秀气的玉足,触目惊心的美丽。
夕颜看着背光而站的侍女,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样的美丽,连日色倾城都显得黯淡了。她失笑看向假惺惺擦着眼睛的女子:“瑶,你这般我见犹怜的感觉,倒是让夕颜深觉自己罪孽深重,怕是误会了门内那个和你同源的女人,是被什么罪大恶极的生物给残害地衣衫褴褛的?”
“哼,什么同源,不过是媚骨族的旁支末裔罢了,也敢称自己是媚骨,那么做作的谄媚无端地让人恶心了去。”北瑶似乎以此为耻地瞥了一眼里面的女人,瞬间收起眼眶里滴溜溜转着的泪珠,摇曳身姿地走上前搀着夕颜走了进去,那个笨蛋女人竟然还敢对自己使用媚术。
是的了,和北瑶相比,的确是旁支末裔,血脉不纯了。北瑶,媚骨族血脉纯正的公主,十年前,媚骨族人被大陆各大势力所不喜和恐惧,美丽到危险的事物,世人总是不能接纳的,于是,屠杀爆发了。那一战,媚骨族皇室血裔无一幸存,除了被年迈的老嬷嬷偷换出宫的唯一公主,北瑶。“既然如此,那倒的确是可恶了。”夕颜无所谓地耸耸肩,至于她说的“如此”到底是什么,本就不需要追究,来到这里,她就不该活着出去,“暗夜,弄醒她。”
“啪!”鞭子砸上肉体的声音。
“啊!”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夹着淡淡的焦味弥漫开来……
“啊……”这一声,来自始终腻歪在夕颜身边的北瑶,她看向刚刚被自己打晕过去的女人,从左肩往下到右胸,横贯整个胸膛的紫黑色鞭印,带着雷电的力量,把血肉瞬间烤熟……她有点佩服地看向一脸淡定如斯其实眼底的不屑和厌恶比自己更明显的暗夜,其实夕颜说弄醒她的时候,北瑶直觉地以为暗夜会泼水的……
只是没想到,八级幻兽暗夜大人,绝对明白什么叫做怜香惜玉,以本体独角幻化的鞭子,带着“滋滋”闪着紫色雷光,就招呼上本就青紫地没有一块完整肌肤的女人。
于是,生生地把人痛醒了。
壹的确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从未有过的痛从整个胸膛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痛得她想晕过去,却又会在瞬间生生痛醒!非人的折磨下,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对面十三四岁的小小孩子,粉雕玉琢般的美丽可人,大大的黑色眼睛,在看向自己的时候一闪而过的紫色光芒,“是……你?”那个一句话瞬间打断了禁咒的孩子。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抓我,零呢?”救了自己又把自己抓起来折磨?这个小孩是变态么?她可没忘记她边上那个红色衣服的女人,媚术比自己厉害地多,折磨人的功夫也比弑神厉害多了。
“零?”她直觉的不喜欢这个称呼,一看就是代号。她给了名字的人,就不能再叫这个代号,却似乎并未想多加追究,对于将死之人,她一向很仁慈,“谁派你来的?”
“你到底是谁?你是哪边的?”既不是皇室,也不是他们,那么是谁?和那个守护的秘密到底有什么关系?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带着雷电之力的那一鞭,不仅破开了自己的皮肤和血肉,也许连内脏都伤及了,全身上下火烧火燎地钝痛。
“唔,不说吗?”小小的孩子抬起右手,挥了挥,很轻,很揉,她甚至注意到了她的肌肤白的透明,纤弱无力。她就这么挥了一挥,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