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真带门出去了。
我怔怔地坐在浴盆里。顾鹄说我15岁的时候出了意外,从马上摔下,于是失忆了,但是,除了他,并无其他人知道。
我的确是一个没有过去、没用回忆的人。
我快速从浴盆里起来,擦拭了身体,走到卧室。床上搁置一套全新的衣裳。我拿来穿了,很合身。然后,我就在床上坐着,也不知道逃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的顾鹊不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睡着了,朦胧间听到开门的声音,我一下子惊醒,坐起身来,是他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店小二,端着食物。小二将食物放下,说了句“二位慢用”便离开了。
他面无表情,走到桌子边径自坐下开始用餐。
我只坐在床上,看着他。
“要凉了。”良久,他才开口。
我抿了抿嘴唇,站了起来,走到餐桌边坐下,拿起筷子。都是些南方的菜色。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微挑眉看了我一眼,蹙起了眉。
“我失忆了。”我放下了筷子,“我15岁的时候坠马,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他依旧只看着我,不说话。
“顾鹄告诉我的。我的后脑有一小块伤疤。”
“这是你头疼的原因?”他也放下了筷子。
我点了点头:“应该吧。”
他冷笑:“是这样吗?”
我撇开头去,不想看他。
“好,就算是这样,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做靖思成。靖、思、成——听明白了吗?”
我沉默,继续拿起筷子吃东西。
“那枚玉如意你是什么时候收下的?”
我猛地抬起头:“你拿走了我的玉如意?”
“你很在乎那枚玉如意?”
我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他:“还给我。”
他凝眉看着我,不说话,良久,却是更冷的冷笑:“扔了。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碰他的东西。连看着都觉得碍眼,所以就扔了。”
我握紧了拳头:“我不知道!你的任何东西我都不知道!那枚玉如意扔在哪里了?”
他一耸肩:“不知道。扔到了大街上。即使没有碎,也该被人捡走了。”
“啪!”
一记耳光!
我扬起的手顿在半空。他看着我,嘴角略起苦笑:“你真的忘记我了?”
“我从来不曾认识过你。”我的手很机械地收回。我略低下头。
“是吗?”他的声音很低,我不敢看他,“你回去吧。楼下的马车你拿去用。床上的包裹里有银两。”
我转身,依旧不敢去看他,匆匆走到床边,取了一部分银两下了楼,吩咐小二取了车。
“夫人,您这么晚了还独自出门?”
“嗯——”
“您的夫君怎么不陪您出门?”
我接过缰绳:“他休了我。”
店小二咋舌地站在我身后,我也没多看他,只自己匆忙上了车。
我一扯缰绳,轻抖了下,马车行走起来。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抽痛。因为玉如意吗?我不由闭上眼深深呼吸。没事没事,回去就好了。我还有顾鹄、还有小辞——
暮色有些沉。凉凉的风扑在脸上,很是刺痛。冰凉的泪水就漱漱往下掉。
出了小城,回头,是枫红镇。
我怔了怔,再度回头,却见眼前有一处巨石,我忙勒住马缰绳,马儿急忙顿住脚步,微微扬起前蹄。马儿一停下来,我才终于回过了神。
正当我喘息休息,却见眼前出现了一群人,朝我围拢起来。
我扯紧马缰,想要调转方向。
“姑娘,往哪儿走呢?”
就当我快要调转回头,却被围成了小圈,无法动弹。马车又有车体累赘,无法越过这群人。
“都是出门行路的人,何必相阻?”我定下神,看着他们。
“听姑娘的口气倒是不小呀。”
“不敢不敢。”
“啧啧,不敢不敢?”其中一名男子怪声怪气地模仿起女声。
“还请行个方便!”我抱拳。
“老大,我看这姑娘长得很不错呀。要不留下兄弟们玩玩好了?”
我的手心有些发冷。平日出这样的远门都是有商队的人随从的,遇到路上的这些人只要亮出顾家商队的身份,便不会有多加阻拦的人,鲜少有人会不识相与顾家商队过不去。可是——如今身上没带任何顾家标志的东西。更何况,即使带了,如此孤身一人,恐怕也不会容易避开。
“各位,鄙人顾家顾鹊,今日落难这里,还请各位手下留情,他日必有重谢。”
“顾鹊?哈哈!”其中一名男子大笑起来,“顾鹊已经死啦!怎么这里又出来一个顾鹊?难道顾鹊顾大小姐又复活在这里?哈哈!”
死了?怎么回事?
我握紧马缰绳。顾鹊死了?怎么会死了?我不是还是活着的吗?难道他们用假囚犯替代我上刑场?
“姑娘,跟着我们这么多哥们也没什么不好的吗!”
“少废话,动手!”
话音刚落,就见他们狞笑着逼近我。
我用力一甩马缰,马儿便嘶鸣起来,狂乱地扬起蹄子,疯狂地四向乱跑!我稳住身体,拉紧马缰!
“臭婊子!妈的!”
混乱中我跳下马车,正欲趁乱逃跑,却奈何手臂被扯了住。我回头,是一名拦路的男子,我一腿踢过去,却被抓住脚踝。
那名男子甩了甩了头,吐了口口水:“臭婊子!”一把把我拉近,放下了拉住我脚踝的手,我一侧身,一口咬下,转身要跑,却又被抓住!
正当我无望之时,抓住我的手却松了。我回头——是靖思成!
他骑着一匹黑马,一鞭落在抓住我的那名男子身上。他的目光在夜色里愈加深邃,如有杀气。他收回鞭子,死死地盯着我。我不由回避他的目光。
他驱动马儿到我身边,将手伸向我:“不想死就上来!”
我深吸了口气,将手放进他的手掌,然后踏上马蹬,他一用力,我便上了马,紧紧贴着他。
他一扯马缰,马儿便走动起来:“不想死的马上走!”
“妈的!敢坏老子好事!”混乱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继而便看到一抹闪光直冲着我来!
我倒吸一口冷气!就在这时,马儿却调转了方向,一侧身——飞镖入了靖思成的手臂!
靖思成恍如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鞭又甩了出去,偷袭的那名男子应声倒下。正值刚才被我激怒的疯马朝着他的方向跑去,一脚被疯马踩在脚下!
在场的山贼都怔了怔,一名男子一扬手:“撤!”就见众山贼作鸟兽散往四周逃跑!
终于,安静下来了。
我舒了口气,一瞥眼,看到他手臂上已被鲜血****,不由有些触目惊心。
“你——还好吧?”
“没事。你要走就走吧,现在没事了。”他的声音沉沉的,有些沙哑了。
“思成——”
“再不走我反悔了。”
我没有动。就坐他的身前。
良久,只听到城门开始关上的声音。
“快点,否则进不了城了。”
他没回答,只是牵动马缰绳。我伸手去抓他手里的缰绳,他的手顿了下,然后松开了。我轻甩了甩马缰,马儿开始走动,进了城门。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部暗下来了。
店小二走到门口,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们。我们下了马,我把马缰绳递到他手里:“准备热水。”
“你——不是——”
我拉着靖思成的手往里走,走了几步,我顿了下来,回过头:“我们下午吵架了。现在和好了。”然后往楼上走。
靖思成的手僵硬了一下,只沉默地和我往楼上走。
关上了房门,我松开了他的手,他径自在桌子边坐下,扯开了手臂上的衣物,微蹙起了眉,一手讲飞镖从手臂上取了下来。
我忙拿起毛巾帮他捂住伤口。他看了我以眼,没说话。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进来。”
小二进了门,将水放到桌子上:“这位客官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我瞥了他一眼:“我生气的时候伤到他了。”
“姑娘家用武器可不好。伤到自己的夫君心疼的还是自己。”
“是啊,所以我以后不用武器了。”我深吸了口气,看着小二。
小二撇了撇嘴,有些自讨无趣地离开了:“您二位好好休息,不打扰了。”
我把毛巾放进热水里,洗了洗,热水立马变红了。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我忙收起心神,继续帮他止血。
“包裹里有止血散。”他低低地说话。
我怔了一下,他伸手自己按住伤口,我松开了手,走到床边,翻看包裹:“是哪一只瓶子?”
“青色的那只。”
我又翻了翻,拿起青色的瓶子,却带起另一样东西——玉如意!
我伸手出去,却又停了住。我快步走到他身边,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他只微微蹙了蹙眉。
“哪里有干净的布料?”
他撇了撇嘴唇,表示没有。
我从腰间取出他给我买的手帕,包在他的伤口上。
“你是——弱水王靖思成?”
“什么弱水王?难听死了。叫我思成挺好的。”他看着红烛,不看我。
“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也许很难相信,但是,我着实是失忆了。而且,都这么多年了,我想,过去我们有过什么——你还是忘了的好。”我看着他的侧脸,相比靖疏成,多了一分刚毅。
他的喉咙动了动没有说话。
“我现在很迷惑——你和疏成,算是敌人吧现在?”
他没有回答。
“顾家与皇后娘家交好——你能明白吗?我并不是想要和顾鹄一样跟着疏成,但是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哥哥。”我梳理清晰自己的想法。
“没有人想和他抢什么。”他冷笑,“但是有人活着他觉得不放心。”
“你——”我明白皇家兄弟的无奈。如同我在商场,也是一样,转眼便是敌人。然而商场可以共利,但是皇家兄弟不能共存。
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后,我有些僵住了,不敢动。他的手放在我的脖颈上,拨开了我的头发。
“你做什么?”
“顾鹊的后脖颈上有一点红痣。”他说完话便凝着眉走开,到了窗前。
“红痣?”我伸手去摸,摸不出什么迹象。我的心沉了一下,“而我没有?”
他不说话。
我突然觉得手脚发冷:“你怎么知道顾鹊后脖颈有红痣?”
“顾鹊从小喜欢粘着疏成,疏成时常背顾鹊。我跟在疏成身后当然能看到。”
“那你是怎么发现我没有红痣的?”
“你洗澡的时候。你入澡盆后头发从后面分开顺在两肩,我看到了没有红痣的脖颈。”
“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沉默地站着。
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我出神了许久,抚住额头,只觉得后脑似乎烧起来了般。
“夜深了。先休息吧。”
我摇了摇头。轻趴在桌子上,浑身乏力。
“你想知道你是谁吗?”
我怔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脸上是浅浅的微笑,他走到我身边,手放在我的头发上:“我带你去找。”
我复又趴了下来。不由眼角溢出了液体。
他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去床上吧。”
我失了神般,听着他的话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他帮我躺下,帮我盖上了被子,看着我良久:“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走到窗边,关上了窗子,然后坐下,用手臂拄着脑袋,闭上了眼。
看着烛光里线条柔和许多的他,我闭上了眼。
我是一个空白——
本就没有记忆——顾鹄说我19年前出生,出生时父母都很欢喜,2岁时第一次进宫,皇后很是喜欢我,赏了我许多好吃的东西——3岁时在郊野与皇后他们一同避暑,靖疏成赠我玉如意——5岁搬离靖都,来到淮水,再也未曾回去过。6岁母亲离世,12岁顾鹄上靖都做伴读,父亲生病,我13岁开始帮忙打理顾家事业,15岁时抗下了顾家的担子,父亲去世——
这些——如果都不是我。那么,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