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晓胭停止了抽泣,看向顾鹄。
“晓胭,我的确是必死无疑的。”我的嘴唇冷得我以为自己失去温度和生命,但是我仍旧很冷静,“我不死便会追究当年他劫走我的事情,我不死商队对他和顾氏产业总是威胁,我不死他会受到疏成的质疑,疏成会对他心存芥蒂,虽然我死了疏成也并不见得不会追究,但是毕竟我只是一个外人,时间久了便就淡却了,他们仍旧是好兄弟、好伙伴。”
“你太聪明了,采绿。”顾鹄微笑,“如果你不这么聪明,你可以活得很好、很久。”
“哥——”
“要动手便快点吧。”我闭上了眼,心下竟然分外宁静、分外恬淡。
顾鹄拉着晓胭下了车,一名黑衣男子伸手将我拖下马车,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我扬起头,逼视着他。他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长剑剑身在月下反射出白亮的光,我闭上眼,却听到一声闷哼——
“顾鹊!”顾鹄喊叫出了声!
我睁开眼,看到晓胭一身鲜血躺在我身前。
“晓胭——”
晓胭恬静地微笑,仿佛一个不染世事的懵懂女孩:“哥,我们做了太多对不起采绿的事了。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好吗?”
顾鹄眼眶发红:“傻丫头,哥还想要好好补偿你——”
晓胭看向我:“采绿,答应我,不要追究过去,不要为难我哥哥好吗?就当我用自己的生命向你赔罪,求你饶恕,好吗?”
滚烫的液体溢出眼眶,顺着脸颊不停流下,我拼命点头。
她伸手握住我的手,将手腕上的涅槃珠取下,放在我的手里:“涅槃珠是死者的祝福,那天小贩没说完的就是这一句。我本就不打算继续活着,所以才接受了牧云的礼物。替我谢谢牧云,现在我将我的涅槃珠送给你和哥哥,你们和解好吗?”
我不由咬了咬下唇:“我从来没想过要继续恩怨。我只想找回记忆——”
“哥,你能答应我吗?”
顾鹄的脸颊也有液体:“我答应你。”
晓胭的笑靥愈发淡了,直至最后她闭上了眼——
“顾鹊!”顾鹄抱住顾鹊,将她深深埋进自己怀里。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
“采绿!”
身后有人叫我,不是牧云,不是靖思成——我回头,是凌然。
凌然大步向我跑来,一脸的惊恐,他伸手拉起我,见我手脚被绑缚,从腰间拿出匕首帮我解开绳子,又看了一眼顾鹄和那些黑衣人,便拉着我跑起来!
“凌然,怎么回事?”我不解地跟着他跑,忍不住回头去看,顾鹄正抬起了头,只是含笑看着我们离开,并未派人来追。
“先离开再说!”
一路狂奔到了衙门前,凌然才停住了脚步。
他满脸满身的汗,大口大口喘着气,由于紧绷神经所以一直紧紧皱着的眉头显得刚毅,这个十六岁的孩子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不像是客栈里那个勤快幼稚的孩子了。
我微笑着也大口呼吸。
“现在没事了。”良久,他才缓过气来,很是如释重负地对我说。
“凌然,你怎么会去那里?”
“是这样的。你们离开以后,刚才树林里的那个男人就到了客栈,和爹爹打听你的事,爹爹没多说什么,但是他们似乎有了眉目。爹爹不放心,于是让我一路上跟着他们,一旦看到你们就告诉你们有危险。”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于是我就跟到了客栈。刚才在客栈里又看到了你,本想告诉你的,但是你们却被抓了,我想,如果我冒冒然地冲出来反而可能坏事,于是我就一路跟着马车跑,打算伺机行事,于是就跟到了树林——”
“凌然,如果说,衙门里也是他们的人——”我故意紧张地看着他。
“什么?”他立即紧绷起神情,拉起我的手,“那我们继续跑!”
“你们干什么?”身后传来不悦的声音。
凌然警觉地回头,却是靖思成和牧云。衙门大门已经打开,一干衙役跟在他们身后。
继而他不解地看向我:“这是——”
我舒尔一笑,看向靖思成:“大人呢?”
“被我绑了。”靖思成蹙着眉头向我走来,上下打量着凌然,“这小毛孩怎么来了?”
“他为了告诉我们顾鹄追来了,一路跟到了这里。”
靖思成的神色缓和了些:“那怎么——”他看向我与凌然拉在一起的手。
“他救了我。”我撇撇嘴。
“就是这个大人在我们饭菜里下了药,害我和牧云睡死过去了。”他说着看了一眼牧云,“你没事吧?我醒过来发现你不见了,很担心——”
“没事,”想起刚才的情形和晓胭的一番话,我突然难过,“只是,晓胭死了。”
“什么?”牧云震惊地向我走来,“怎么回事?!”
“她是真正的顾鹊。本来,顾鹄要杀我,但是,她替我挡了一剑——”说着我不由握紧了手里的涅槃珠。
“那顾鹄呢?!”
“所有恩怨,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吧。”我叹了口气,“一切都是一场错误。”
靖思成轻轻拢着我的肩膀:“你累了,先休息吧。”
“嗯。”我点头。
“牧云,你招呼一下小鬼。”靖思成看了一眼牧云,便要带着我进门,“还有,节哀。”
第二日,我们休整了一下,没有多加休息,便继续上路了。牧云要改道南下,于是和我们分开了,我将晓胭送我的涅槃珠交给了他。凌然则要跟着我们继续前进,原本因为害怕危险,所以我们极力劝他回去,但是他说掌柜的说我们是做大事的人,交待了要他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我们历练历练,于是我们也没再拒绝。
距离稀露古城愈发近了,这一路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当年很多事情也都已经浮出了水面,但是仍旧还有许多谜团,以及我的回忆。
越靠近稀露城,一路上的风俗民情也有很大的变化。靖思成则总是在路上和凌然互相调侃,大家也开始逐渐熟悉。
在行走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离稀露古城只有半天路程不到的兰花镇。由于天色已晚,于是我们便留下住进了客栈,打算第二日进稀露古城。
我们进了小镇以后,便找到了离镇口不远的一家名为“下榻兰花”的客栈,客栈建筑与中原几乎没有差异,很有江南的婉约风格。客栈的掌柜是一名中年的女子。
“三位住宿吧?”掌柜的很是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
“嗯。三间客房。”靖思成微笑着回答。
“好,我领你们上楼。”说着,她便领着我们上了楼,在楼梯口处两间挨着,一间在对面。靖思成和我挨着住,凌然住对面的一间。
尔后,我们便到大厅用餐。由于客栈里没别的客人,于是掌柜的便和我们攀谈起来。
“掌柜的,这时节怎么这么冷清,没什么客人?”凌然问道。
“来稀露的人都喜欢在这个时节启程,盛夏到,然后秋季离开。现在时淡季,没什么人是自然的。”掌柜的笑着回答,“不过啊,这个时节倒是我们这里兰花开的季节,很多商客为了赚钱赶最好的时节往往见不到我们这里的兰花。”
“是吗?那在哪里赏花最好?”靖思成颇感兴趣地问道。
“我们这里有一片蝴蝶谷,原本这个时候并不是蝴蝶最多的时节,但是每年兰花一开,蝴蝶谷里就会飞来很多蝴蝶,直到花谢,蝴蝶便会少掉,到夏季才又多起来。”
“哦?那蝴蝶谷离这里可远?”
“不算远。我们兰花镇有赏花的习俗,每到晚上便会打着灯笼去蝴蝶谷赏花。有月亮的夜晚蝴蝶谷是最漂亮的。客官要是有兴趣,今夜我们便可以去赏花,反正我店里今天没其他的客人。”掌柜的说着便走到我们身边坐下,同我们坐一桌。
“是吗?”靖思成看了我一眼,“甚好。”
吃过晚饭,掌柜的交待了客栈里的伙计,便让我们每人拎着灯笼一起出发去向蝴蝶谷。
正如她所说,蝴蝶谷并不远,我们出发的时候暮色刚沉下来,天刚刚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便到了蝴蝶谷的谷口。
由于是晴空,所以天上的月亮隐约可见,虽是月初不是圆月,但是也别有风味。
蝴蝶谷谷口很是潮湿,有一条石径小路通往谷底。来赏花的也并不只我们,看得出来有些是一家人前来,也有恋人双双来的。
“这路有些湿,大家小心着点。”掌柜的提醒着。
我们没踟蹰便开始向谷底走。空气凉得很,比山谷外要冷上一两倍,并且湿气很重,有一层朦胧的水汽。
没走多久,便看到路边有一朵两朵的花点缀着,香气冷冽地萦在空气里,令人心情为之清新。
小径显得曲折,我们绕着石径走了许久,才眼前豁然开朗,月下安静地开着许多的兰花,蝴蝶静谧地在花间翩翩飞着,众赏花的人提着灯笼也都安静地只是赏花,并不开口。唯一喧嚣的便是谷里面的瀑布了,瀑水不大,很是清秀、细致的一条水流从山间的石头上流下,落入并不大的水潭,溅起水花,晶莹剔透。
我不由欣喜地走下石径,融入山谷的花丛。靖思成提着灯笼走在我的身边,我时常看他一眼,他眉目舒展,亦很是享受。
看着看着,他突然拉住我,示意我帮他拿着灯笼,我接过了。我这才发现他肩上有一个的细细长长的包裹,他笑着取下包裹。掌柜的很是自然地过来帮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卷卷轴,还有笔墨。他取出笔墨,快步到瀑布的潭水里弄了水,研着磨。
掌柜的和凌然帮他拉好卷轴,他示意我站好,我惊讶地看着他。他走到我身边,将我手里的灯笼拿掉一只:“采绿,四年前我放过了你,现在,我不想再错过,我要用所有方式留住你。”
我微怔了一下,继而方才还觉得发冷的脸颊微微有了暖意。
他微笑着看着我,拿起笔,在纸上开始挥洒。四周围赏花的一些人也都围过来,但是大家仍旧很安静,只是看,并不问,也不说话。
我们就是对视,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态、动作究竟如何,只是和他对视。
还记得初见他时便有悸动。他的一颦一笑虽然都是陌生,然而我却并不排斥,只觉得他在身边、在他身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那么天经地义——也曾经怀疑他,甚至想要摆脱他,将他列入敌对的范围,然而,却在他的调侃中一切都难以坚守——
空气中冷冽的芬芳一点一点沁入肌肤,有些凉,但却连凉都是舒适的。
月下的他眉目疏朗,一改往日的不羁与玩笑,颇显得认真。时而会蹙一下眉,然而眼底却始终是抹不去的笑意。
许久,他放下笔,走到我身边,帮我提着灯笼,我与他一起走到画卷边,借着灯笼的光,能看见或冰蓝或白色或紫色各种月下显得清浅的兰花中,我一袭浅粉花色的衣裳,发髻略有些凌乱,斜斜地侧在头上,一支碧玉簪夹杂在发髻上,身后有几只蝶,仿佛蝶也有神韵,素而雅。我手中的灯笼晕出红红的一点光,映衬得整个画面不显得太冷。
“王爷!”
我们正看着画,却听到石径方向一声疾呼。
众人都是一惊,回过头去,竟是易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