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柳娆溪去到“倾珂殿”的时候,大厅里只有倾贵妃与玖儿两个人。倾贵妃正坐在主位上悠闲地喝着茶。玖儿则一如既往地站在她的身边,恭敬有礼。可她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额头上还有些细密的汗珠。秋日的早晚天气都还是很凉的,只有急急赶路的人才会这样。
而右边的一张桌子上也早已放好了一杯茶。伸手去触摸杯身,那温度告诉柳娆溪这茶是刚泡好不久的。她即是会心一笑,对着倾贵妃福身行礼道:“多谢娘娘赏茶。”说完便坐在了椅子上。
“倒也说不上什么赏赐。权当本宫跟你道歉吧。”放下茶杯,用手上的锦缎丝帕擦了擦嘴角,倾贵妃笑到。
柳娆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望着倾贵妃。
“适才在御花园,本宫的奴才冲撞了你。是本宫管教失当,自当道歉。”倾贵妃面上虽仍是带着笑意,双目却直视着柳娆溪,一语双关地说到。
柳娆溪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了过来:既然倾贵妃早就知道自己会来这里,早早地泡好了茶等自己。那知道自己与刘嬷嬷的事也就不奇怪了。她毫不躲闪地迎上了倾贵妃的目光,笑颜以对地说道:“娘娘果然耳聪目明。”
“过奖了。宫里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本宫知道也不足为奇。”倾贵妃收回了目光,重新拿起了杯盏却没有喝茶,只是握在手中,继而又眉眼含笑地望着柳娆溪说道:“只是你的表现倒是令本宫颇感意外。这些日子看你在‘菩坤宫’的表现与平日无异,本宫还担了不少的心。今日似乎可以完全安心了。”
“这一点娘娘不必担心。且不说我这条命既然是娘娘救回来的,弑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在这个宫里能帮我的就只有娘娘,我又怎么敢忘呢?”这些话柳娆溪是本着一颗真心说的。既然她已经确定了倾贵妃所言属实,她自然就会好好地跟她合作了。
“看来葛穆先生的确是个好老师。不过一夜,就将你教得如此明白事理。”倾贵妃很满意柳娆溪的话,眉宇间的笑意不由更加明显了:“不过今日是嫣儿公主回宫的日子,你不留在‘菩坤宫’帮忙,怎么有空跑来我这里了?”
原本对答如流的柳娆溪这下突然心里没有底了。毕竟小木子的事与倾贵妃无关,完全是因着她私人的原因。她不确定倾贵妃愿不愿意帮忙。可是既然来了,就没有再白白走回去的道理。大不了就是拒绝,她再想其他的法子就是了。
想到这里,柳娆溪即是开口请求道:“娘娘既然知道我跟刘嬷嬷之间的事情,应当也知道事情的起因了。我在‘弗戌殿’的时候,受尽冷眼欺凌,只有小木子待我很好,处处护着我。如今幸得娘娘帮忙,我才得以出了那里,小木子却依旧在受苦。所以我想跟娘娘求一个恩德,将小木子调出‘弗戌殿’。”
“若是本宫没记错,你所说的那个小木子是皇后的人吧?为何来求本宫?”倾贵妃不以为然地反问到。
闻言,柳娆溪嗤鼻一笑道:“皇后若真是有心,小木子早就出来了,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事情呢?”
“对旁人的事你倒是想得通透。”倾贵妃放下手中握着的茶杯,缓步走到了柳娆溪的跟前,伸出右手纤细的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脸色也是由刚才的平和变得极为阴沉了起来:“那你可曾想过你今日的所言所行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呢?”
倾贵妃的指尖还残留着温热,语气跟神色却让柳娆溪打心底里寒意四起。尤其是她的那句问话更是使得她霎时一惊:倾贵妃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而看她的样子也是极为生气了。柳娆溪没有敢撇开脸,只得微微皱眉想着自己做的事到底哪里欠了妥。
看着柳娆溪大惑不解的模样,倾贵妃慢慢收回了手,却又随即迅速地将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柳娆溪的左脸上。这一记耳光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柳娆溪还来不及错愕,便已经跌在了地上,眼眶中更是因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噙满了泪水。
“你今日为那个内侍出头的事,本宫可以知道,皇后自然也会知道。区区一个小内侍都可以看出你的变化,你觉得精明如皇后会无知无觉吗?”望着柳娆溪红肿的脸,倾贵妃没有丝毫的恻隐之心,火气反倒是更甚刚才了:
“你今日心软替他来求我,你又如何能确定他不是皇后安排的棋子,为的就是要引出你背后的人?你又是凭什么认为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我的‘倾珂殿’不会令人起疑心?早知你如此不分轻重,本宫就不应该对你有所指望。”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倾贵妃便是气氛地拂袖走进了内堂。玖儿怜悯地看了一眼柳娆溪,便也跟了进去。
倾贵妃的话一字一句都刺到了柳娆溪的心尖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菩坤宫”逆来顺受的态度与今日的强硬反抗完全就是两个人。尽管不能证明什么,可若是皇后知道了这件事情,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戒心又会出现甚至加倍。更何况,柳娆嫣回宫的事都不让她插手,就足以说明皇后对她还是没有完全放心的。至于与小木子的相遇虽然是偶然,但是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柳娆溪一开始还很是委屈,这下才是如梦方醒,不禁后悔起自己的感情用事来。想着倾贵妃最后那句话,不免有些慌了神了:现在的她不能失去倾贵妃的帮助,否则一切都是枉然。想到这里,她连忙跑进了内堂。
倾贵妃正坐在梳妆台对面的案桌前翻看着一本诗集,玖儿则是静静立在一旁。主仆二人对柳娆溪的到来都没有反应。
“娘娘,我知道错了,是我太冲动,不该感情用事。我保证,保证再也不会了。”不顾脸上一阵接着一阵的疼痛,柳娆溪跑到倾贵妃跟前,双膝跪地,道歉到。
“哼!本宫现在是提着自己跟家人的脑袋在做事儿,不能出现一丁点儿差错。你走吧,以后你的事本宫再也不会插手。但是你记住,别妄想着出卖本宫,否则本宫可以保证,你一定会死得比你娘还惨!”倾贵妃却一点也不心软,非但直接下了逐客令,还不惜以恶言相威胁。
柳娆溪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呢?听到倾贵妃提及魏氏,她的情绪更是激动了起来。竟是不管不顾地一边磕着头,一边泣声求情道:“娘娘,我真的知道错了。娘娘的帮助对我来说就是报仇的全部希望,我不能失去的。既然我们都是因为那个人失去了家人,娘娘就更应该明白我的心情不是吗?求娘娘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您了,求您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眼前的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倾贵妃却是丝毫没有动容,还不厌其烦地站起身坐到了梳妆台的铜镜前。玖儿会意后,便上前拉起柳娆溪,轻声道:“娘娘心意已决,你再这样也是没有用的,还是回去吧。”
柳娆溪却不愿乖乖听话,想要起身跑到倾贵妃跟前再去哀求,却被玖儿一把拉住。紧接着玖儿还叫来了几个宫婢一起将她赶出了“倾珂殿”。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她只得暂时先往回走去。
一路上,柳娆溪都是失魂落魄的。她的心情前所有未有的绝望了。本想帮着小木子脱离苦海,却不料救人不成,连自己都陷进了绝境之中。在这个属于仇人的皇宫里,她一个势单力薄的小女子要怎么报那个血海深仇呢?她深知,天谒国君现在不动她不代表永远不会动她。只要等这次联姻的风波完全平息了之后,大家渐渐不再提了,淡忘了,她的死期也就到了。她必须在那之前找到报仇的方法,具备报仇的本事。可如今,她又回到了原地,一无所有、无人可依。难道她这辈子就注定被自己的仇人践踏在脚底,是生是死都无法自主吗?
想着以前所受的苦楚,被半路退婚的耻辱,还有当年那幕她虽然没有记忆却是亲身经历过的惨剧,柳娆溪的心就像是正在被鞭子一鞭一鞭地抽着,伤痕累累后又被人撒上盐巴那样,痛得撕心裂肺却无人问津,所有伤痛都无处哭诉。
然而,柳娆溪并没有怪倾贵妃,因为她对倾贵妃所背负的沉痛感同身受。当年的她尚在襁褓,对那一夜的血流成河并无记忆。如今,她只是在之后了解了,证实了,都会如此恨之入骨、痛心疾首。亲眼看着家破人亡,又为了报仇和家人的安危不得不睡在仇人身边八年的倾贵妃只怕是更加生不如死。如果换做是她柳娆溪,也不会再将一个可能妨碍到自己复仇大计的人留在身边。只是,开口替小木子求情的事她并不后悔,她所后悔的只是自己太过大意轻率,不该那样贸然。如果她可以冷静一点,想出一个双全的办法,情况就可能完全不一样了。
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候,柳娆溪远远地看见了一群人正从对面走过来。看着看着,她忽然记起了一件事情。尽管没有完全确定,但她就像是在迷雾重重的困局中一下子找到了出路一般,扬起了一抹笑容:“不,我不会就这样放弃的。即便是没有倾贵妃的帮助我也一定要报仇。既然到最后都是一死,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爹,娘,你们在天之灵要保佑女儿,一定要!”
在心中默默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快步朝那些人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