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还未揭晓,又不能贸贸然前去找倾贵妃,柳娆溪为自己擦了伤药之后便睡下了。原以为心中有所牵挂,这一觉定是会睡得不安稳,却不想醒来时已经是月挂高空了。
月色清凉,天气亦越发地变冷起来,寒气有一股没一股地透过敞开的窗户侵袭而入。柳娆溪却觉得自己在那样的寒冷下越发得清醒了。不知道“菩坤宫”那边的情况如何,她决定前去看看,便起身将自己稍稍收拾了一番后,打开了房门。
一个修长的身影负手而立在院中央。虽然是一个陌生的背影,但是从他身上所穿的衣裳来看,柳娆溪也大致猜到了来者是何人。她多少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来了有一会儿了。若是有什么吩咐的话,直接敲门唤她便是。他的到来是不是意味着事情出现了她所期待的结果呢?
听到开门声,那人转过身,见到柳娆溪后便是温柔一笑,双手也是随即呈作揖状,欲行礼开口。柳娆溪却抢先福身行礼,问安道:“见过大皇子!”
“皇姐!”柳炎铸愣了一下,便是赶忙上前扶起了柳娆溪,原本温和的面色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说道:“长幼有序,皇姐如此,炎铸如何敢当!”
柳娆溪却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大皇子言重了。溪儿只是一个宫人,又如何担得起你那一声皇姐?还望大皇子从今时今日起改了那个称呼吧,免得叫旁人笑话了去。”
闻言,柳炎铸浓眉紧皱,望着一脸恭顺的柳娆溪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之后也只好徒然长叹:关于柳娆溪,他是知道的。不受宠、代嫁、被悔婚,还有那一场为人津津乐道的死里逃生,他都是清楚的。他也知道那样对她不公平,可是除了满怀旁观者的怜悯跟抱歉,他一概无能为力。
自打柳娆溪进了“菩坤宫”,柳炎铸一直都想找机会跟她聊聊,代自己的母后与妹妹跟她道歉。只是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白天见她脸颊红肿,双目含泪,他的心不由得揪在了一起。后来从皇后那里听闻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他的愧疚更是有增无减。这才在离开了“菩坤宫”之后前来探望。原意是安慰,却不想自己那一声真心实意的“皇姐”还是不可避免地伤到了她。
平日里,柳炎铸在功课上的表现虽不及其他几位皇子弟弟,却也称得上是出口成章,口若悬河的。可现在,看着面色静如平湖的柳娆溪,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因为他无法确切地了解到,在那样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澎湃汹涌的痛。
“天色已经很晚了,大皇子为何出现在这里呢?是不是皇后娘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柳娆溪一心急着要去“菩坤宫”那儿探听消息,不愿再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沉默下浪费时间。即是开门见山地问到。
“哦,我是来看看皇……你脸上的伤有没有好一点。”柳炎铸也终于找到一个得以不再无言以对的台阶,即是顺势接话,道出了来意。只是将那一句“皇姐”改成了“你”。原本就是自己的母后与妹妹亏欠了柳娆溪,他自然不好再拂了她的意。
说完那句话,还未等柳娆溪再说些什么,柳炎铸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她跟前,笑道:“这个伤药很好用。擦上,不出两日,你的脸定是会回复到原貌的。”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围绕在柳娆溪身边的关爱都是与某种利益或利用相关联的。可是柳炎铸的这一份,却是透着真心实意的关心与呵护。若说柳娆溪一点不感动那是假的。可正因为眼前人的那份真心,她才更加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因为她今后要走的是一条注定与之为敌的路。她怕自己现在接受了他的好,定会越来越在乎,到头来只会伤人又伤己。
更何况,柳娆溪很清楚,柳炎铸对她的好,皆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他血脉相连的姐姐。待到真相大白之日,前尘往事全都被摊开来的时候,他定是会站在皇后与天谒国君一边的。既然早就预见了会失去,她又何苦白白遭受一场得而复失的罪呢?
“多谢大皇子关心。白天的时候,我已经去太医院领过伤药了。”柳娆溪没有接过柳炎铸手中的小瓷瓶,而是倒退了半步,福身谢恩后,又下起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孤男寡女总有不便。而且我还要去皇后娘娘那儿看一看。大皇子还是请回吧。溪儿恭送大皇子!”
看到柳娆溪对自己的好意拒之千里,柳炎铸却没有太多的意外。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他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眼前人会对自己一份可有可无的关心感激涕零,欣然接受。他没有再近上前去,也没有让柳娆溪起身,而是立在原地,试探地问道:“你心中可还是记恨着母后与嫣儿?”
闻言,柳娆溪心中一颤:若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她或许还会选择原谅。可是父母之仇,还有那些无辜枉死的生命,她不能视若无睹,更做不到就此释怀。而且如今的她也是身不由己之人了。只可进不可退,因为无路可退。
这些心思自然不能当着柳炎铸的面表现出分毫。柳娆溪依旧保持着适才行礼的姿势回答道:“大皇子说笑了。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嫣儿公主身份尊贵,何来记恨之说呢?”
“你不必瞒我。”柳炎铸却像是能听出柳娆溪的话中深意,但并没有要发难的意思,只是走到她身旁,转身与之并肩而立,望着远方苍茫的夜色叹息道:“我知道是母后跟嫣儿对不住你。当然,还包括父皇,这些年他对你的确是过分了。你恨也好,怨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是生在帝王家,总有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无可奈何。我只希望可以尽己所能地做些事情,就当是为他们赎些罪过吧。你,愿意接受我的赎罪之举吗?”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柳炎铸微微侧身转头,凝视着柳娆溪,眉眼含笑,也含着一份期待。感觉到那道目光,柳娆溪也不自觉地与之对视上了。月光盈盈下,那样美好的和煦笑容,还有那番掏心掏费的赤诚话语,无一不震撼着她的内心,让她无法再拒绝眼前人的善意。
鬼使神差地接过柳炎铸递来的小瓷瓶,柳娆溪莞尔一笑,道:“大皇子言重了。我收下便是。只是我真的要去看看皇后娘娘了。”说完,柳娆溪便要朝前走去。
“不必了。父皇今晚没有去‘菩坤宫’,这时候母后早已就寝了。你明日再去吧。早点歇息。”柳炎铸叫住了柳娆溪,微笑着说出了她一直期待出现的结果。之后,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柳娆溪意外地发现,自己对于刚才听到的那个消息竟没有太多的欣喜了。事情的确朝她希望的方向发展了,可是柳炎铸的出现却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曾想过要借他的手学一点东西,可后来有了倾贵妃的相助,她便将他排在计划之外了。她不想牵扯进不相关的人。可如今,她没有去招惹,那人却主动靠过来了。看着柳炎铸离去的方向,再望望自己手中之物,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拒绝到底。她明白,这次的一时心软,怕是会衍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羁绊。
无奈长叹一声后,柳娆溪进了屋子。关门转身后,却发现床头立着一个人。柳炎铸的出现出乎意料,在听到天谒国君没有出现在“菩坤宫”的消息后,这个人的出现却是柳娆溪绝对肯定的事情。
“娘娘有何吩咐?”柳娆溪也不再绕弯子,望着一身黑衣的玖儿直截了当地问到。
“娘娘说你这次的表现不错,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一切计划照旧。”玖儿也没觉着有什么,爽快地回答了。
“那也得多谢玖儿姐姐的提醒,否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柳娆溪说完,与玖儿相视一笑。很明显,两个人都想起了当日在“倾珂殿”发生的那一幕——
当日柳娆溪跟倾贵妃求情无果,还被玖儿赶出了“倾珂殿”。玖儿在离开的时候,高声斥责道:“别怪娘娘狠心,实在是你太不知好歹。‘弗戌殿’之事娘娘已经大度不予追究,你就应当守好分寸有所收敛。不想今日竟然胆大包天,欺负刘嬷嬷一个老人家。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哼!”说完这些,玖儿即是拂袖离去了。
当时,柳娆溪以为倾贵妃态度强硬,定是真的生气了。玖儿说那些话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在遇到皇后一行人的时候,她整个人像是被醍醐灌顶了似的,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觉得那件事不怎么对劲——
关于自己与倾贵妃的计划,玖儿也参与了其中,对所有的事情她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倾贵妃当真不愿再帮自己,玖儿完全不必解释什么。可她却将自己挨打的缘由说成那样,而且还是当着“倾珂殿”众宫人的面,倒像是有意在提醒着什么。
当时,突然想到有这样一种可能的时候,柳娆溪一下子又在绝望中找到了一丝生机。这才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在御花园内上演了那一出。
现在,柳娆溪很庆幸自己的当机立断。不仅让自己出现在“倾珂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激化了倾贵妃与皇后的矛盾,还意外地给小木子求得了转机。她却不知道在自己赢回倾贵妃的相助的同时,也惹来了更大的一场暴风雨。而那场暴风雨的始作俑者便是被她跟倾贵妃算计了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