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夜里寒气重,您身上还带着伤,怎么能敞着窗户呢?”一进门,看到大开的窗户,小木子一边咋咋呼呼地唠叨了几句,一边急急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又迅速跑去将窗户关了个严严实实。还真是一丝寒风都透不进来了。
“你是叫我主子叫惯了。我哪有那么金贵娇弱呢?”看到小木子紧张到不行的模样,柳娆溪却不以为意地淡然笑道:“以前咱们在‘弗戌殿’的时候,大冬天的不还是忍饥挨冻,不也熬过来了吗?无妨的。”
“那怎么能一样呢?您现在的身子……”听到柳娆溪提起往事,小木子不禁又一阵感伤,眼眶周围也立马红了一圈。
“若是不愿令人担心,就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啊。”见到小木子想要哭,柳娆溪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由后悔地撇了撇嘴。刚想要开口安慰,却不想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身披一袭黑色披风的柳炎铸便走了进来。
柳娆溪的脸上是惊讶,小木子却是除了讶异,还多了好几分诚惶诚恐。他赶忙跪地,磕头行礼,因为紧张说话的时候也哆哆嗦嗦起来:“奴……奴才……小木子叩见大皇子!”
“起来吧。”虽是让小木子免礼,柳炎铸的眼神却是望着柳娆溪的。对着她温和一笑后,又是转而对小木子吩咐道:“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了来。还有,如果你真的为了你家主子好,对于我今天的出现就必须当做没看见,明白吗?”深夜前来,又是身披黑袍,自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亦不愿再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闲话给柳娆溪惹上什么麻烦了。
“是是是,奴才明白!”小木子本就一心为柳娆溪着想,这下听到柳炎铸的提醒自是连连应允,躬身退出了房间。关上房门后,他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了石阶上。这样的距离既可以守好门口,也不会有窥听的嫌疑。这是在宫里当差的人必须掌握的行事分寸。
柳炎铸的突然出现着实让柳娆溪意外不小,但之后她便扭过头不再看他。倒不是她将自己此次受罚怨在他的头上。她明白,一切只是凑巧罢了。即便没有那件事,皇后也是会找到借口来这么一出的。只是上次柳炎铸走后,柳娆溪后悔自己太过心软,不想他今日竟如此大胆又前来探望。她这才想借着这次的机会,彻底地将他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只有如此,到了所有真相被摊开的时候才不会连累无辜。
柳炎铸自是不知道柳娆溪心中在想着什么,只是以人之常情去理解她对自己的无视,倒也没在意。他走到桌旁,左手端起了托盘上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右手拿起了一旁的勺子。之后,又径直走到了柳娆溪的床边,却不是将碗递给她,而是直接坐到了床沿。舀起一勺子粥,就朝柳娆溪的嘴边递过去。
柳娆溪虽是扭过了头不再看他,眼角的余光却还是将他这些举动尽数看在了眼底。见柳炎铸这一系列举止自然有序,显得十分理所当然,倒像是他长年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一般,心中不免觉得好笑——
想他柳炎铸是真的打从心底里当自己是姐姐,这才没有拘泥于男女之别。而他的性子虽是极为温润和善,到底也是天子的后代,骨子里多少还是有着那份皇家的霸道之气的。好在经过一段时间,怕是饿过了头,柳娆溪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刚才那样对食物有着近似渴望的感觉了。否则“人是铁,饭是钢”,她还真有可能再一次败下阵来。
“难道你打算让小木子白忙活这么一顿吗?”直到自己举着一勺白粥的手臂有些微微发酸了,柳娆溪还没有要转头喝粥的意思。柳炎铸无奈,只好将勺子放回碗中,打破了沉默问到。
“大皇子倒是很能体恤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终于找到可以展开对话的契机,柳娆溪即是冷笑一声,转过头与柳炎铸对视着,半讽刺半质问道:“那么大皇子也当知道我此番受罚事出何因了。缘何还如此不避嫌,深夜前来?难不成是觉着我这次挨的板子数太少,还想再害我一次?”
柳娆溪的一番话,本就心中有愧的柳炎铸自是无言以对。而望见她含着愠怒的脸,他的神色也是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沉默,再一次成为他们之间的主旋律。
良久之后,柳炎铸才抬起头,望着柳娆溪,双眸中含着深深的歉疚,道:“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害苦了你。可你既是被我连累的,我又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今夜前来探望之事你不必担心。只要你跟小木子能够守口如瓶,不会有人知道的。”
原本见到柳炎铸因为自己的质问而显露出一副受伤的神情,柳娆溪心中已是有了不忍。想着自上一次她请求他不要再叫自己皇姐之后,他便真的没有再叫过。可见他当初所言非虚,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刚才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过强硬,伤了他的一番好心?
这下,听到柳炎铸情真意切的道歉还有信誓旦旦的保证,料想他为了再一次现身于此,定是费尽了心思,做了周密的安排,柳娆溪更是不由衷心感激。只可惜,她与他即便不会正面成为敌人,事实上也并非姐弟,更一早便注定不会是朋友。上一次的犹豫已经给了她一个狠狠的教训,这次无论如何,她决不可再踟蹰不决了。
暗自一番挣扎后,柳娆溪强令自己压下心头的不忍,继续冷言以对地说道:“到底是养尊处优的大皇子!我原以为你跟我只是身份相差悬殊,却不想你的头脑竟然单纯到连我一个不曾读书的小女子都比不上。宫中何曾是个可以藏得住秘密的地方?那日之事,当时在场的只有你我,可事后知晓的却不只是你我。你觉着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可能吗?”
柳娆溪猜得没错。自打那日在“菩坤宫”跟皇后还有柳娆嫣发生了冲突后,他就更为关注柳娆溪的一切消息。这五天他虽然没有直接出现,但是关心可是一处都没有落下——
得知皇后下旨让小木子前去照料柳娆溪时,他就从中看到了转机。于是便秘密找来几位太医,吩咐用最好的伤药;在馨儿前去为柳娆溪上药的时候更是让一个面生的宫女悄悄前去观望了许久。今夜,听到柳娆溪醒转过来的消息后,更是按耐不住心头的激动,亲自前来探望了。
当然,这个时候宫门早已锁紧。而皇宫又有着“宫门一锁不复启”的夜禁。因此柳炎铸为了这一夜的探望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恩威并施地好不容易打点好了一切才迫不及待地赶了来。
可是不知道怎么地,刚走到柳娆溪房门外的时候,柳炎铸却忽生胆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了。进去了,看到躺在床上的人他又该说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呢?正在犹豫间,看到小木子端着一些食物匆匆回转来,便是闪身躲到了一旁。
本意是想着看到柳娆溪吃些东西,歇息了,自己就默默离开便好。却不想听到二人那一番对话,担心她心中还有对自己的怨气未消,不愿好好吃东西,一时情急才现身的。之后的一切早在预料之中,柳炎铸不意外却不由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想是看到了自己,柳娆溪才更会没有胃口吃东西了吧。即便是想吃,又怎么会愿意从自己的手中接过呢?
在问完那些话之后,柳娆溪就一直在观察着柳炎铸的神色变换。看着他兀自出神,浓眉深锁,时不时地还叹上一口或短或长的气,她也不禁跟着惆怅了几分,心中便更是不愿再与他这样对峙下去,便想要开口下逐客令。
谁知就在她樱唇要启还未启开发出声音之前,柳炎铸便将手中的碗塞到了她手中,站起身,说道:“那你好生照顾自己,我先走了。记得先吃些东西再歇息。”说完,露出那个惯有的温暖笑容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娆溪看见蹲坐在石阶上的小木子连忙起身给柳炎铸行礼;也看见了在房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一阵风起,将他那身黑色披风吹得鼓起了老高。看着那样略带萧瑟的身影,柳娆溪的双眼渐渐湿润了。可再怎么难受,她能做的也只有在心底,默默地说一句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听见的——对、不、起……
待柳炎铸走后,小木子便走了进来。柳娆溪赶紧擦了擦眼睛,仰头将那一晚已经微微带有凉意的小米粥喝了下去。将空碗交予小木子后,便缓缓侧身躺了下去。
小木子虽然看见了柳娆溪的泪眼朦胧,却也没有多问。吹熄了烛火后,静静地躬身退了出去。只是在关上房门后,那双恭顺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焦虑,却不知是为哪般。
而此时,“倾珂殿”虽是漆黑一片,密道通向的那间小木屋内却仍是烛火通明的。身形佝偻、年纪苍苍的葛穆正在屋中来来回回踱着步子。虽然因为年纪跟身体的关系,步履的频率不是很快,一块银色的铁制面具也遮去了他的半张脸,容颜看不真切。可他那沟壑交错的眉宇间却是愁色分明。
自从听闻了柳娆溪挨罚的事情之后,这几日下来,他也一直担忧着她的伤势,可他不便前去。好在每晚都会有人来给他禀报柳娆溪的状况。现在,他自然也是在等消息。
“属下参见主子!”一个黑衣人飞身上前,跪在葛穆身前行礼到。
“快说,她怎么样了?”见到来人,葛穆连叫那人起身免礼都没有说,便是亟不可待地问到。话语间所呈现的感觉与柳娆溪初次相见时的憨厚没有一丝相似,俨然是一个高高在上之人,发号施令才是他最习以为常之事。
“主子放心,柳姑娘已经醒转。方才喝了一些清粥,这会儿已经睡下了。”黑衣人自发地站起来,扯下了遮面的黑纱,回禀到。看那容貌,竟是倾贵妃身边的贴身侍婢玖儿。
“呼……”听到柳娆溪安好,葛穆长舒一口气,原本凝重的面色也有了些许的好转。进而望着眼前人,抱歉地说道:“为了大计,不得已要你如此,真是难为你了。”
玖儿低头打量了自身一番,自嘲地笑道:“主子言重了。属下即便是穿了夜行衣也还是貌美如花,不难为不难为……”
说完,主仆二人又是相视一笑。那一笑中,有主仆情义,也有并肩行事的信任。屋外是浓得散不开的冰凉的黑,却似乎因为这份情义与信任而有了点点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