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后的寿宴不仅宫中妃嫔要参席,便是连宫外有些地位级别的官员夫人也是要进宫呈礼的。今年却不同。皇后婉拒了宫外的呈礼不说,连宫内的嫔妃们也只是前往“菩坤宫”道贺献礼后便离开了,更别说什么声势浩大的寿宴了。
“菩坤宫”对外的理由是皇后最近身体抱恙,不便长时间被人叨扰,同时也可以为国库节省一批开支。而宫中四起的流言却并非如此,最多的自然就是皇后遭受冷落多时,这才安分地不敢大肆宣扬。这些话无一例外地都传到了皇后的耳中,馨儿气得又是跺脚又是将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骂了个遍。皇后却像个没事人似地将那些当成笑话听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劝馨儿不必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
皇后这样忍气吞声甚至有些自取其辱的做法当然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她虽然没有在宫中大摆筵席,却在自己的“菩坤宫”摆了一桌家宴,除了柳炎铸跟柳娆嫣会参加之外,她也早早地就亲自去请了天谒国君来。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天谒国君要么忙于政事留宿在“铭乾宫”,要么便是往“倾珂殿”去,与皇后连照面都不曾打过。可皇家自有礼数规矩,那便是每逢皇上、皇后寿宴,二人必须在一起庆贺,以示天谒国皇家的和睦。这也关乎到皇家的颜面,天谒国君自是要遵照的。还有就是皇后已经做了这么大的让步,又亲自前来相邀,他也多少有些动容。尽管还有些别别扭扭的,但终究是有了这一个月以来的第一涉足“菩坤宫”。
皇后心中虽然憋着怨气与委屈,对这一切还是尽力做到视而不见。因为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会让这个万人之上的男人以后心甘情愿地往她这里来。她自然不用急在一时。待所有人坐定后,这场家宴便也开始了。
柳娆嫣将自己亲手画的“百福图”呈给了皇后。不仅皇后喜笑颜开,连天谒国君也是大加赞赏,直夸她画工又精进了不少。使得柳娆嫣开心不已,望向柳炎铸时,她的眉宇间不自觉又多了几分洋洋自得,问道:“皇兄,你的贺礼呢?还不赶快拿出来给父皇母后瞧一瞧。咱们也好比一比谁的更好更有心啊。”
很久没有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团聚了,柳炎铸本就心中畅快。又见柳娆溪颇受称赞,自是真心为她高兴。只是被她这样一问,他不由想起了柳娆溪,眉头不禁微微蹙起,脸上亦浮现出担忧之色。
“怎么,看到我的‘百福图’之后就没信心了吧?”对接下来的事情浑然不知的柳娆嫣只以为柳炎铸是因为准备的贺礼不如自己才担忧,表现得更是骄傲了。天谒国君也是笑眯眯地望着柳炎铸,一副等着他拿出贺礼的姿态。
柳炎铸没有说话,只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皇后。皇后却是面色如常,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无妨,尽管拿出来便是。”
“是。”柳炎铸知道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便是起身对着天谒国君与皇后拱手做了个揖,毕恭毕敬地回话道:“还请父皇母后稍等片刻。儿臣这就去取贺礼来。”说完,便径直走去了宴桌右侧的屏风后面了。剩下的三个人都是一副好奇不已的模样,互望了一眼后,便寻着柳炎铸走去的方向看去。
待三人将目光全都集中在那道屏风上的时候,一阵琴声缓缓响了起来。紧接着,行云流水间寸寸衷肠皆诉尽。每一根弦上音都是在传达着“愿以千金酬一笑,只因入骨相思,不似相伴执手好。①”的心思。
弹者如入无人之境,而听者表现却是各不相同。柳娆嫣完全身在局外,只全心全意地去听曲子,满脸的赞赏之情,想着自己皇兄的琴艺真是越来越精进了;皇后知晓其中玄机,心下一片清明,得以面上含笑,不时点头以示满意与肯定。不过她只是貌似在专心听曲,实则自始至终都在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天谒国君的每一分反应——
只见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天谒国君的脸色便刷的一下,从笑容满面变成了震惊,渐而转为深沉。凝眉间,他的双手也不禁紧紧握成了拳头,还有些不由自主的颤动。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正极力在忍着什么。
眼见这件事情达到了自己预期的效果,皇后很是满意。她无声地扬起了嘴角,眼中的笑意愈加明显起来——
这首曲子根本不是她第一次面圣时所奏,而是当年天谒国君与魏氏偶然邂逅时,魏氏所弹奏的。皇后至今都很清楚地记得当年的事情以及后来魏氏跟她说过的那些细节。
那一年,天谒国君与皇后以及一帮大臣们遵照祖训,前往专供皇家祭祀祈福的“圣坛”祭天,以求天谒国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祈福礼毕之后,天谒国君命仪仗先行返还宫中,自己则只带了一个侍卫便微服四访民情去了。
而在行经城郊的一座凉亭时,与出来游玩的魏氏偶遇。相遇之时,魏氏正在亭内抚琴唱歌。魏氏本就长得貌美,歌声更是动人心弦,再加上不凡的琴艺,整幅场景看上去便如画中仙下凡一般令人不忍侧目,只想全神贯注地望着她一人。也就是那一次不该有却命中注定的邂逅引发了后来那一夜的血流成河。
在魏氏死后、倾贵妃入宫之前,皇后重获恩宠,每月大半的时间都是由她伴君侍寝。面上风光无限荣宠无边,可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半夜总会被天谒国君的梦呓所惊醒。那个时候她便知道魏氏虽然人不在了,但天谒国君心里还是有她的。
皇后很是不服气,她不明白凭什么一个对天谒国君不忠不爱,半分心思都不在他身上的女子轻易便可抢走原本属于她的宠爱;凭什么一个半路出现的不速之客不费吹灰之力便断了自己与天谒国君结发夫妻的情分。但那时,那场血案的风波还未完全平息,她多少还心有余悸。再加上魏氏已然不在,柳娆溪亦尚在襁褓,她再怎么不甘也只能放在心上搁着罢了。
直到半年后柳炎铸出生,皇后的心绪才得以平复。因为她的儿子是天谒国君的第一个孩子,将来继承大统已经是十拿九稳之事。因此这十几年来,皇后对柳炎铸一直都是寄予厚望,悉心教导的。只可惜柳炎铸的表现实在是不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出彩。好在因着是第一个儿子,天谒国君对他还是宝贝得很,这也让皇后悬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而一年后柳娆嫣的诞生更是让她这个一国之母的位置变得牢固无比,专宠于后#宫。这些年柳娆嫣也的确给皇后争了不少的面子与福气。以至于跟她比起来,柳炎铸就更加平平无奇。有时候皇后也会私下惋惜,柳娆嫣非男儿身。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天天长大,皇后总会想起魏氏的那个孩子。正巧那时候有人因罪要被罚进“弗戌殿”,她才为了给自己求个心安,顺水推舟地对着那人嘱咐了几句。孤苦无依的柳娆溪这才有了唯一愿意称呼她为主子、愿意与她亲近并成为朋友的小木子。
后来,倾贵妃便出现了。尽管她一直无所出,却依然能与皇后平分秋色八年之久。皇后心中自是愤愤不平,却苦于抓不到她的把柄只能干着急。这段时间饱受冷落,使得她觉得倾贵妃越来越有当年的魏氏之风。柳炎铸又因为柳娆溪与她嫌隙丛生,她便更是急于要给自己翻身。
皇后是过来人,知道“恨极爱极”这个道理。天谒国君越是恨魏氏,便越是证明他心中有她。眼看着柳娆溪的相貌与当年的魏氏越来越相似,思前想后,几番琢磨下,终于让她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至少她自认为是好的——
她要借着自己生辰之时,让天谒国君重温当年,从而让柳娆溪填补进魏氏的空缺。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一慰天谒国君多年相思之苦,也好让柳炎铸彻底远离柳娆溪身边。
皇后很清楚,这样兵行险招的风险着实不小。但她想过,如果运气不好失败了,大不了就像现在一样继续空守“菩坤宫”,以老死作为她这一生的的结局;最坏最坏便是天谒国君大发雷霆,然后赐死她,连带着柳炎铸与柳娆溪也从此万劫不复。
可即便是可能付出如此大的代价,皇后还是宁愿一试。因为她这些年对柳娆溪多少照拂帮衬了一些,对于那样一种境况下的人这已经是一份不小的恩德了。况且一直以来,柳娆溪对她都是感恩戴德,惟命是从的。所以如果险中得以求胜,她便翻身有望。然后踩着柳娆溪往上爬,等到柳炎铸大位继承之事定下来,她便会像当年除掉魏氏一样将其以及倾贵妃一起斩草除根。这便是皇后全部的如意算盘。
注释:①演变自清朝邵瑞彭的《蝶恋花》。原句为“忍能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