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巨响,天谒国君一拳重重地砸在桌上,碗筷碟子均被震得弹跳而起,复又迅速落下,杂乱交叠在一起。皇后与柳娆嫣等一屋子的人都被吓得齐齐跪倒在了地上。琴声也随着那一记重拳的落下戛然而止。整个“菩坤宫”大殿徒胜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肃静。
“是在等朕亲自请你们出来吗?”迟迟不见屏风后面的人现身,天谒国君怒不可遏的声音划破了死寂。
这下,柳炎铸与柳娆溪才慢慢从屏风后走上前来,低着头跪在了他面前。早在琴声响起的时候,天谒国君心中便对弹琴之人颇有猜测,但是并不是十分的确定。因为柳娆溪自小便为奴为婢,根本没有机会学习琴艺,更别说还能弹得这么好了。可是她却还是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与其说是给了他极大的意外,倒不如说是给了他惊天的震撼——
当年天谒国君采纳了皇后的建议,将魏氏的孩子贬到“弗戌殿”受罪,为的就是让其代替魏氏受到惩罚。却不想今时今日,她竟然习得了一手好琴艺不说,竟然还胆敢让他听到了当年让他魂牵梦萦的靡靡之声。这无疑是不知死活地犯了他的大忌!
适才之所以一直隐而不发,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因为那每一丝琴音都让他回想起了当年与魏氏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份与之初相遇时的怦然心动,想起她进宫后到孩子出生前自己那份短暂的喜悦。可是比起那些欢愉,更多更深刻的却仍是那份挥之不去的耻辱!
天谒国君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些年他自以为已经刻意或无意忘却的那些事,还是在他内心深处埋藏得无比深邃与坚韧。最后,所有彼此纠缠的情绪就像是一根根飞针瞬间刺向他周身各处。伤口不深却足够让人痛不欲生,他这才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怒火悉数集中在那一记重拳上。
自打说了那句话之后,天谒国君便再没有开过口。满屋子的宫女内侍都是提心吊胆地低头跪在地上,连呼吸吐纳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地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一个不留意冲撞了圣怒,那可就小命不保了。
柳娆嫣皱了皱眉,斜眼望着柳娆溪的目光中满是厌恶与憎恨。她原来还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首好端端的妙曲佳音,却惹得天谒国君这般大发雷霆。直到看见柳娆溪的出现她才恍然大悟,自是恨其将这本来一团和气的寿宴给弄砸了。这可是“菩坤宫”好容易盼来的翻身机会。同时,她也很是不理解为什么皇后要做这样的安排。但不管怎样,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这一次绝不会轻易就饶过了柳娆溪!
柳娆溪不确定这次的冒险会不会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因此满心满脑的忐忑难安,自然无暇去注意到那道不友善的目光。而柳炎铸的忧虑则来自于对自己身边这三个人的担心。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可是他不能阻止皇后与柳娆溪去争取她们想要的幸福。因此他也愿意为了助她们一臂之力而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他却不知道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无论是皇后还是柳娆溪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单纯。
皇后长年伴在天谒国君身旁,自然知道他到现在还没有说话意味着什么。他一定是在思量着要怎么处置柳娆溪还有她这个安排的人。不过此时,她心中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七上八下,还看到了一丝希望——
如果天谒国君当真对魏氏没有一点留恋,早就会在盛怒之下下令将柳娆溪处死,而她怕也是早就不得安生了。他现在在思考,就说明他在犹豫。只要有犹豫,她就有办法将事情扭转到自己想要的方向上去。想到这一点,皇后便是率先说道:“皇上,臣妾有话要禀明,还请皇上屏退左右。”
闻言,天谒国君没有作出回应,皇后权当他是不反对了,便是对着其他人吩咐道:“都退下!”这一句话使得那些生怕被殃及到的宫女内侍门不由暗暗长舒一口气,齐声应了一句“是”,便迅速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嫣儿,炎铸,溪儿,你们也下去吧。”待宫人们走后,皇后又是对着剩下的这三人吩咐到。
“是……”柳娆嫣与柳炎铸迟疑了片刻,在望见皇后警告的眼神后终是顺从地应声到。柳娆溪没有说话,却也表现得卑微怯懦地跟在柳炎铸身后离开了。她能明显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有一道凌冽灼热的目光如影随形着。直到她走出“菩坤宫”的正殿,大门被关上后,这种感觉才消失。
站在“菩坤宫”外的长廊里,看着不远处紧闭的宫门,柳娆溪面如死灰。倒不是她担心事情就此一败涂地。相反的,皇后既然敢走出这破釜沉舟的一步,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对策。在听到皇后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知道接下来事情会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发展下去了。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无望。因为只要踏出了那一步,她失去的远远不止性命这么简单。她死里逃生过一次,也没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步入死亡之前的过程。只要一想到将来要面临的,她就难免心寒绝望。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却清楚无论如何她必须承受。毕竟这世上是没有不劳而获这一说的,要想有所收获就必须有所付出。
就近看着那样的柳娆溪,柳炎铸心疼不已。他想要说些什么去宽她的心,却觉得那些话连他自己都哄不过。好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选择了默默陪着她一起等待。
“啪!啪!”接连两次掌掴声响起后,柳娆溪的左右脸上便各自出现了五个清晰可见的手指印。随之而来的便是柳娆嫣终于爆发出来的歇斯底里:“天生命贱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场合也是你能出现的吗?你自己想死还非得拖着我们一起才甘心吗?”
完全没有心思顾及到旁的事情,柳娆嫣这两巴掌又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柳娆溪一个没站稳就要往后倒去。幸得柳炎铸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可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让她吃痛地紧紧皱起了眉,不由双目怒瞪着同样一脸怒气的柳娆嫣。她当然也想即刻冲上去加倍奉还,但她不想让柳炎铸难做,便也只有将双手紧紧握拳,以此来让自己忍下心中的怒火。
“嫣儿,你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长幼不分,成何体统?”来不及阻挡柳娆嫣的行动使得柳炎铸很是自责,又听得她话中的诸多不堪,他即是疾言厉色地训斥到。
“皇兄,这个女人到底给你吃了什么东西,让你三番两次地护着她?难道你刚刚没看到父皇有多么生气,想不到后果有多么严重吗?还是你觉得就算父皇从此以后都不理母后不理我们都无所谓了?”柳娆嫣的脾性本就嚣张妄为,又怎么会因为一句不痛不痒的训斥就罢休。她不仅没有做任何收敛,反而还振振有词地反问起柳炎铸。说话间,右手又高高地抬起,一副要再教训一下柳娆溪的姿态。
上一次事发突然,这一次柳炎铸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发生,即是在柳娆嫣手落之时抓住了她的手腕,甩向了一边,使得她与柳娆溪的距离拉得远了些。不容置喙地呵斥道:“这件事是母后亲自下旨安排的,自然有母后自己的考量,容不得你在这里放肆,还不赶快道歉然后退下去!”
“皇兄你……”第一次有人这样不留半分颜面地教训自己,而且这个人还是从小护着她对她言听计从、一母同胞的兄长,柳娆嫣更为恼羞委屈之下,表现得也更为张牙舞爪,完全没了尊贵的金枝玉叶风范。只见她在跟柳炎铸对峙无果后,便是伸手指向柳娆溪,恶狠狠地说道:“就算是本公主养的一只畜生,哄得本公主高兴了,还会得几个赏赐的食物。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要本公主给你道歉?”
听得柳娆嫣的话说得越来越过分,柳炎铸终于忍无可忍,抬手就要一巴掌上去了,却被柳娆溪拦了下来。她打从心底里感激柳炎铸对自己的维护,也很想教训一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娆嫣。然而她知道这一巴掌下去不仅起不到任何缓和的作用,还会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难解。再者,稚子无辜,她自己已经是受害人了,实在没必要因为她再伤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情分。
“我只是一个外人,大皇子不必如此为我。”冷冷淡淡地说完这句话,柳娆溪便松开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剩下的人却并没有因为她这一份主动退让而获得安宁。
眼见柳炎铸竟然为了一个柳娆溪要对自己动手,柳娆嫣更是气愤得难以自控,眼眶里的泪水也随出口的话语一同出现了:“皇兄,如果刚才她不阻止,你当真要打我?当真要为了那个丧门星打我?”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柳炎铸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了。自小他对柳娆嫣可是比任何人都要宝贝。这下面对她的质问,他一时之间也回答不出来。因为刚才的柳娆嫣已经完全不可理喻了,与他平日所见的古灵精怪、率性却不失分寸的皇妹截然不同。他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就那样一巴掌上去。可他内疚却不后悔。
“好,真好!皇兄,你尽管护着她好了。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你千方百计要护着的人是怎么害死我们大家的!”柳炎铸的犹豫与沉默使得柳娆嫣伤心不已。她激动地大喊出这样一句话之后便哭着跑走了。
柳炎铸本能地就要追上去,但在踏出半个步子的时刻就停住了。因为他不知道追上去后还能说些什么。况且,他了解自己这个妹妹,她生气的时候越是有人哄,她就越是会闹得满城风雨唯恐天下不知的。最关键的是,皇后跟天谒国君一直没有出来,比起柳娆嫣的小孩子脾气,他更加担心皇后的境况。至于柳娆溪,只要皇后好了,她便应该也无虞了吧。左右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守在原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