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城在入夜之前下了一场大雪,又冷又难行走,在太阳下山之后,路上行人便稀少起来,不过吕将军府门前的云泉路却是车水马龙。
此路尽头便是城西白虎门,吕氏一脉身传白虎血脉,一身《白虎七杀玄功》不知在战场上饮了多少敌人的鲜血,吕府盘踞此地,未曾没有镇守白虎门之意。
白虎杀神吕啸风,生有三个儿子,个个威武不凡,其中三儿子吕乾龙尤为突出,七岁便觉醒白虎血脉,震惊天下。
之后的十二年时间,厚积薄发,终于在昨日破观照,入洗髓,封入上品,成为又一个不满二十岁便封为上品洗髓的少年才俊,位列青云榜三十一名。
此次赶在五年一次的青云之战前迈入洗髓,便是要争一争那前三的位置,青云榜前三,即天下青年才俊的前三!
家中出了这么一位麒麟儿,各方来贺,吕府门前当然是热闹非凡,且都是地位尊贵之人方有那入门的资格,这般喧嚣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方才慢慢淡去。
在云泉路的一方阴暗角落,一双眼睛却是一直盯着吕府大门,等到最后一位客人出来,门人弯腰送客,正要回府之际,那人走了出来。
“童管事、童管事,您慢点儿走,我这有事情呢。”
童伟伟一开始还没听出来是在叫唤自己,等听到后头的脚步声方才转过身来,提着手上灯笼望去,原来是换了一身黑衣的少年白乞儿。
今天童伟伟可算是把天景城的贵人给见了个遍,对着少年还真是认真不起来,即便他得过当今皇帝的称赞。
再厉害的戏子,也还是戏子!
于是他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说道:“白乞儿,你早上不是来过一回了吗,怎地不回去好生歇息,明日的戏要是演砸了,我看你怎么收拾!”
少年依然背着一个包裹,低眉顺眼地笑着,脸上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说道:“童管事,您看我白天不是漏了东西没给吕先生吗,你看行行好,放我进去,这东西很重要。”
童伟伟被他一声声管事叫得心里舒服,知道对方是吕府大管事吕布征的红人,不愿过多得罪,只是这大天黑的,却让他有点难办。
少年见状,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了上去,说道:“童管事您行个方便,我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到时候我把东西交给吕先生,就从后门离开,绝不让您为难,您看……”
童伟伟掂量了一下,瞬时间精神了,今日见的贵人是多,但是再多他也不敢伸手要钱财呀,沾沾贵气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划算。
他咳嗽一声,低声说道:“你也是吕府的熟人了,这次就放你进去,记住,径直去找吕先生,可不要在府内乱走,不然你我都讨不了好。”
少年低头连声称是,保证不会乱走云云,却没有让对方发现眼中的一抹狡黠。
童伟伟先是让少年在外面等了一会,进入府内吩咐一番,然后打开一条门缝,招呼他赶紧进去。
此时忙活了一天的吕府下人似乎都歇下了,静寂无声,两人也都轻手轻脚地走着,到了管家歇息的厢房,童伟伟便让少年自己去寻人。
吕先生也算是吕府之中的实权人物,地位远不是童伟伟一个门人可以相比的,当然不会住在一起,他自己打个呵欠,转身就要进房歇息去。
他刚刚背身对着少年,就见少年变戏法一般拿出一个圆形木筒,放在嘴上一吹,便有一根黑色的铁针疾速射出,没入童伟伟的脖颈之中。
对方还以为是蚊子叮咬,伸手拍了一下,回头见着少年还在原地站着,皱皱眉头,低声呵斥道:“还不快去?”
少年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开了,童伟伟则继续入房睡觉。
见童伟伟关上了门,少年原本往着吕先生厢房走去的脚步忽然间停顿住了,他的身影顺着房檐以及树荫的遮挡,隐入了黑暗之中,换了个方向走去。
少年的脚步放得很快,却很轻,即便是踩在硬石地面上也没有声响发出,而且每每走在阴影覆盖的地方,宛若一个身手高明的刺客,绝不是短时间能够练出来的本领。
这个白日里总是那么爱笑的清秀少年,又是如何练就这么一身本事?他又为何要学这么一身夜行者的本领?
世上知道答案的人并不多,至少眼下走过的那一队吕家护院,就并不清楚,在旁边的花丛之中,潜伏着一个阴影,正在计算着己方一行人的步伐。
垂花门分隔吕府内外两院,有两队护院轮流值守,此时正值换班的时辰,两队护院的交替中间会存在十息的空隙,只要再解决树上以及假山之上的两处暗哨,少年便可以顺利进入吕府内院之中。
内院有女眷,当然不可能再让这群高大威猛的护院们走来走去。
少年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三、二、一!
数到一的时候,少年欺身而上,从花圃之中猛然窜身而出。
花圃距离垂花门还有二十步的距离,前方有几颗大树的阴影,其中一个暗哨便藏在大树繁茂的枝叶之中,肉眼望去根本不可能察觉。
少年得到过红娘的指点,却是拥有十足的把握,在离开花圃的瞬间,看都没看一眼,右手轻轻一挥,一枚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银针直直地向大树疾射而去。
与此同时,他也不看有没有命中目标,左手扬手将一个木筒丢在左侧的假山脚下,那里有一方鱼池,少年用力极巧,木筒顺着池水滑过一道痕迹,方才慢慢下沉。
这个过程不但没有发出声响,还释放了一股极其不起眼的黑色烟雾。
剩下两息时间!
月华之下,垂花门前,一抹黑色的影子闪现而过,随即推门而入。
待到吕家护院巡逻过来之时,垂花门大门紧闭,与先前并无两样,而两处暗哨所处的地方依然是悄无声息,似乎两人都在那一瞬间打了个盹,却是再也醒不过来。
成功潜入内院之中的少年,此刻却突然被迫停下了脚步,因为两双赤红的眼睛,正紧紧地盯住他,犹如黑夜中的鬼火……
“来来,过来,威武大将军、雄霸大将军,给你们俩带了好东西。”
在这时候,少年仿佛又变成了白日里清秀可人的形象,唇红齿白,笑容可掬,还微微弯着腰,伸手向着对面的两只血红眼睛摇动手指,像是在招呼自家的小狗。
只是对面可不是什么讨人喜爱的温顺小狗,而是四脚站立都足足有半人高,尖牙外凸,凶神恶煞的护院恶犬!
若果说猴类是权贵人家爱宠的第一选择,那么犬类就是护家的不二之选,上古妖魔的存在不仅给人类留下了血脉以及魔纹的传承,更是异化了数目繁多的猛兽,比如眼下这两只恶犬,如狼似虎,像是杂交而来。
此时此刻,两位“大将军”正在疑惑地盯着少年,它们当然识得少年身上的味道,因为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到吕府了,只是现在可不是妥当的时候。
“将军们”有些为难,不过,少年每次都会带来可口的美食,或许这就是两位没有第一时间吠出来的原因?
嗯,先看看有没有美食再说。
少年没有让它们失望,伸手就往背后的包裹摸去,不一会儿就有肉类的浓厚香味飘散在空气之中,两位“将军”一下子变得温顺起来了,伸出舌头摇着尾巴。
不错,是自家人!
少年取出的是两枚深褐色的肉丸子,分别扔到两只恶犬的脚下,很快被它们吞进肚子里,见此情形,少年又收起了和善的伪装,继续往前面走去。
两只恶犬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似乎在说:“不对呀,怎么今天这么少,就不怕我们喊出来?”
少年当然不怕,因为在下一瞬间,两只恶犬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躲过了两位“大将军”的纠缠,少年一下子便如同鱼入大海、龙出生天,顺着阴影快速地行进,偶尔遇见一些侍女经过也是轻松躲避。
只见少年毫不思索地越过了一处又一处的亭台楼榭,穿过假山、溪水、石桥,健步如飞,宛若行走在自家的后花园之中,闭着眼睛也不会撞上任何阻碍之物。
其实少年走得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吕府内院虽然没有巡视的护院,却有着无数的禁制迷阵,看似简简单单的花间小路,溪上石桥,一不小心便会陷入其中。
堂堂吕将军府,又岂能没有层层防御,若是能让贼子轻易潜入,恐怕也没有镇国将军、白虎杀神吕啸风的赫赫威名了。
只可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少年在天景城六年时间,每日都在观察吕将军府,更是凭借自己戏法无双的名头多次出入吕府之中。
没有人知道,少年每次离开吕府,第一件事情便是寻来纸张笔墨,将吕府的地形建筑,假山亭台一一绘画于纸上,以至于满满的一个箱子,里面堆满了废弃的纸张。
终于在半年前,他绘制出了一张心目当中的完整吕府地形图,与另外一人绘出的图纸核对过后,再将最终的图纸交到某人的手上。
这也意味着,少年此番在内院的潜行,完全是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在背后那人的手上。
若是那人生有异心,又或者学艺不精,对于禁制阵法的研究不够深入,等待少年的命运恐怕不会比童伟伟好到哪里去。
幸好,没有任何意外的发生,少年也早早从不同的侍女口中,问过了吕府的规矩。
平日里府内对她们的要求很是严格,去哪个院落,又或者浇花喂鱼,必须要走固定的道路,整个吕府,既是一个守卫森严、固若金汤的城寨,对于里面的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牢狱般的存在?
即便是自家人,恐怕也不能在自己的家里随意走动吧?
一想到家,少年的眼中便露出了一丝神伤,两分缅怀,随即转化成刻骨锥心的痛,眼中寒芒闪烁,如雪、如冰、如刀!
少年的脚步加快了三分,这条道路与侍女口中的描述完全一致,也是“那人”指点出来,不会触发禁制的一条道路。
忽然间,少年停住了脚步,在他正前方出现一间宽阔奢华的巨大厢房,雕梁画栋,黄色琉璃瓦覆面,想必里面的主人也是身份高贵,在吕府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调整了呼吸,直至心跳的频率降到最低,呼吸的声音细不可闻,随后睁开了双眸,深邃漆黑,宛如一潭死水,掀不起一丝波澜。
少年将背后的包裹一抖,只见那巨大包裹围绕着少年转了一圈,然后少年就换了模样。
一身黑色的劲装,颈上系着一面黑色披风,头戴黑色笠帽,只露出半张脸庞,却不是少年原本清秀的脸蛋,而是如同恶鬼般的红色脸谱。
少年双手戴上了一双铁丝与鱼皮材质制成的黑色手套,隐隐有寒光闪现,似乎不仅仅是保护双手之用。
而他右手握着一把三尺长刀,刀身被黑布覆盖着,在夜晚也没有一丝反光。
本来就处在阴影之中的少年,此时更是跟阴影融为一体,哪怕有人远远看来,恐怕也只能是看见一团朦胧的黑影,分不清是人是鬼。
少年提刀而行,脚步依然如同鬼魅般轻盈,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没多久便接近了那座厢房,在抄手游廊之中站住了脚步。
他又是变戏法一般将一枚头部尖锐的竹筒取出,捅入窗户之中,然后屈指一弹,那枚竹筒便落入了房间之内。
正当少年准备继续往抄手游廊深处走去时,一个声音从房间里面传来:“阁下既然来了,何不从正门而入?”
声音十分明亮,在寂静的夜晚却并不显得吵闹,反而如同有人在耳边轻轻细语一般。
明知有人闯入,却没有高声唤来护卫,还出言提醒闯入者,我知道你来了,不要再躲藏了,声音主人的自信与魄力由此可见一斑。
少年闻言,低头沉思了一番,随即转过身去,从正门处推门而入,然后静静地关上,里面空间极为广阔,房间中央有一面屏风阻隔,后面才是主人歇息的地方,没有灯火,漆黑一片。
少年持刀而行,越过那面屏风,终于见着坐在大床边上之人。
黑暗没有能够阻绝少年的视线,他很清楚地看到那人一身朴素白衣,显然是和衣而睡,方才听见声音才醒过来。
“吕乾龙,好久不见!”红色脸谱下的声音沙哑低沉,亦男亦女,宛如恶鬼呢喃,不仅分不出声音主人的年龄与性别,更是有一股压抑感随着声音的弥漫而骤然出现。
“哼,装神弄鬼,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可入不了我吕乾龙的法眼!”声音嘹亮而霸气,房间里的压抑在这种犹如虎啸般的大气之音下荡然无存,反倒让人感觉沙哑之音只是鼠辈所为,与房间主人想必宛若云泥之别,小道鼠辈不值一提。
较量,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