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顺和安孝节带着安庆和进城之后,先是在新城摸索了半天未果,而后凭着印象又向着老城方向寻去了。在老城附近,安思顺和安孝节终于见到了自己当年一砖一瓦垒砌的老宅。
安孝节忙上前一步敲响了门。
碰巧今日安禄山并未出工,正在院子里劈着材。
“谁?”院中响起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们!”
“哪个我们?”
“你的老伙计!”
“老伙计?什么老伙计?”
“你先把门开开说话!”
安禄山料想是官府新来了接待蕃商的任务,只不过昨天手上交易交接完成后,那主事的衙吏却并没有提前和他打过招呼。
“什么活,昨天不说,非得今天找上门来……”安禄山嘟囔道,拎着劈材的斧子便过去开门了。
结果门被打开的刹那,安禄山当即一愣,斧子也从手上滑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大……大哥,三弟,你们……怎么连个口信都没有,就突然就回来啦?”
“走得急,和你这许久也联系不上,就想着回来看看。”安思顺答道。
“二哥,你就把我们晾在外面说话啊。”
“哎呦,大哥,你们看,我这一激动把这茬都给忘了,赶紧进来,先喝杯茶,我去给你们把旧屋收拾出来,把床给你们铺上。”
“二弟,不必了,这些事情我们自己来就行了,你去给我们倒杯水喝就行。”
“好嘞,大哥,快些进来吧!”安禄山忙闪身给安思顺和安孝节让路,同时准备去关院门,结果忽地就见得安孝节身后还蹦蹦跳跳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娃娃。
“大哥,这个娃娃是……?”
“哦,对了,二弟,差点忘了向你介绍了,这是我的儿子,名叫安庆和,按说,你还是他二叔咧。”
安思顺笑着说道,同时转过头去嘱咐道:
“喂,庆和,你不是经常嚷嚷着要见你二叔吗,来,这位就是你二叔了,赶紧叫二叔。”
安庆和见到这个长得甚是魁梧壮实的二叔,还有些怕生,又慌忙往安孝节身后缩了缩。
“孩子第一次见,有些认生,过两天就好了。”安孝节为安庆和辩解说。
“没事。”安禄山说着又向门外望了望,“怎么,大哥这次来没把嫂子也带回来住些时日?”
“没有,他娘死得早,所以没能一起来。”
“哎呀,大哥你看我这……也不知道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哥还请见谅啊。”
“没事,不打紧。”
一行人进了正厅,安思顺和安孝节坐了下来,安庆和则蹲在门外一个人自顾自地玩了起来。安禄山去给他们备茶,片刻斟完茶后也坐定了下来。
“大哥,你们这一去十多年都没有了音信,着实让我担心。幸而在这期间我和四弟还通过几次信,他倒是和我提到过你们的情况,这样我的心才能够稍安些啊。大哥,你和孝节看上去都黑多啦,也壮实多了。”
“不止我们,你不也是。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特地留意了一下,门外的木桩和木人都还磨得崭新,想来这些年你的武艺也都还没有放下啊。”
“不瞒大哥,武艺倒确是未曾放下。之前也曾有过一段时间荒废于行商,但是后来觉得大丈夫还是应当志存四海,不能终日为了追蝇逐末而碌碌奔忙,还是需要练习好武艺,待到国家需要的时候,为明君驱驰。”
“看到贤弟如今还有这般雄心抱负,我很是感到欣慰啊。当今圣上便是一名百年难得的圣主,将来二弟建功立业,自是不必说的。不过这样说来,其实面圣之时我们亦向圣上举荐过你,这次回来原本也有所忧虑,担心你被征召到别处,我们已经做好打听你的消息寻去的准备了,只是却没曾想二弟你现在还在这营州老城,不知道你现在从事些什么活计。”
“大哥,为弟不才,惭愧得很,现在只在都督府的治下做一个互市的小牙郎而已。感谢大哥还曾在圣上面前提及过我。”
“诶……这样说来,倒确实是委屈你了,圣上至今也没有征召……怕是圣上也有自己的考虑,贤弟,稍安勿躁。其实我们刚到陇右安顿下来,便想过接你去一同发展,共谋建功立业;但是派信差和顺路的商人带过好多次信,结果要么中途受阻,要么是过来之后却没有找到地方。”
“唉,可能是营州修筑了新城,外来的人没有想到到老城来找,甚是可惜啊。”安禄山的神情有些黯然,“不过我倒是和四弟提起过这件事,不知道大哥和四弟联系过没有?”
“又贞?我们倒一直都常有联系,但是也没有听他提起过啊。方才我们也是花费了好久功夫才凭着印象摸回了老城这里,如若不知的话,外人还真容易搞错。”说话时安思顺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在心里却有着其他疑惑的地方,因为在和安又贞通信的时候,他问过安又贞好多次有没有禄山这边的消息,但是安又贞每次都说道路不通,没办法联系到,如此看来,安又贞似乎有些事情在瞒着他们。
“大哥,大哥!”安禄山叫了安思顺好几声才让他回过神来,“大哥,不知道你在陇西那里过得如何?”
“嗯,有劳二弟挂念了,我和孝节在陇西过得倒也还行。”
“大哥,也别太拼命了,四弟和我说了,你在陇右和吐蕃人一打起仗来就不要命,我可就你这一个大哥,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听说你现在也当上了什么洮州刺史,有些事不需要自己那么拼也便不要太拼了…….”
“禄山,你说这话可就差矣了,咱们这么些年兄弟,要是我哪天不拼命了,那还会是你大哥吗?”
“那……那我可真得好好考虑一下了。”
“哈哈哈哈……”三人都笑了起来。
“大哥,我看你这孩子倒是生得好生白净,同我们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啊,也是要换了代了。诶,不过那孩子脖子上挂的吊坠看上去倒是一件很好的物件嘞,不知道大哥是从哪里买的,改天我也托人给我家孩儿捎上一件。”
“这个吊坠,那是孩子他娘在世的时候给他买的,我也不知道她是从何处寻到的,要不等我回去路上帮你打听打听哪里有卖的,我也给你买一件。”
“那就有劳大哥了。”
这次还是安孝节反应比较快:
“二哥,你这意思是你也有小孩啦,那怎么小侄子和嫂子都没见到的呢?”
“大哥,哎呦,你看我这事都忘了和你们说了。六年前,我在做牙郎给人介绍生意的时候结识了城里一个小磨坊主的女儿,一来二去就熟络了起来。起先他老头是反对得很,不过好在她不嫌弃,我们两就这样私定了终身,五年前成了婚,现在已经育有两个小伙子,大的叫安义执,小的叫安仁执。”
“不过现在她们母子不住在这老宅吗?”安孝节问道。
“不住,而今他们母子都住在新城城郊,我岳父老磨房旁边。老丈非得把女儿孙子放在身边,我也拗不过。现在我也主要住在那里,偶尔才会来这老宅呆呆。不过还是这老宅住得亲,改天我还想把我儿子也一起接来这里磨练磨练,毕竟现在也不小了,还是要早些学些生存的本事比较好。”
“看到你成家立业了我就觉得安心多了,好好地过日子,总好过在外漂泊,朝不保夕。改天抽个空回你的新家去看看,也去看看小侄和我弟妹。”
“没问题,大哥!那是一定的!对了,你这娃娃叫什么来着?”
“庆和,安庆和,庆祝的庆,和平的和。”
“安庆和,好名字,寓意深刻啊!不过既然大哥辈分在前,大哥这儿子生辰也在先,那我也索性随了大侄的排行。我回去便和夫人商量一下,两个孩子就改作……就改作安庆宗,安庆绪吧,大哥,三弟,你们看这样如何?”
“也好,这样孩子将来长大了也能互为亲表,有个照应,以后我们四位兄弟的孩儿那就都约以庆为序吧。”
“嗯,大哥,如此甚好啊!”安孝节也表示赞同。
“对了,禄山,你那朋友现在还在这吗?”安思顺又转而问道。
“对,他现在同我一样做互市郎,我们俩做活的时候也可以互相照应一下。今天他有活,就出去了,而我之前的活计昨天刚刚交接,就想着顺道回老宅住两天。结果今天大哥你们就来了,我看我还是在这里多呆上两天,陪你们好好一聚。”
“那就这样,孝节,出去集上买些酒菜,今天咱们兄弟三人好好聚一聚。”
“好嘞,大哥,那我陪着三弟一起去置办吧。”
“也好。”
“得令。”
晚上,三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准备好好叙叙旧。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应当是我那萃干兄弟回来了,大哥稍事片刻,我这就去开门。”
说完,安禄山急匆匆跑了出去。
“唉,孝节,你看咱们兄弟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好久没有再像这样聚过了。就是又贞不在,要是他也能在的话,那可就太好了。”
安禄山打开门一看,吓了一跳,随后激动喊了起来:
“大哥大哥,快出来!”
“什么事?”安思顺和安孝节随即提了剑出了门。
“大哥,你看看谁回来了!”
两人定睛一看,又哪是别人,正是阔别十多年的安又贞。
见到安思顺,安又贞随即持剑跪倒在地:
“大哥,实在是对不住,接到你的信之后,我就赶紧处理完手上的差事,赶了七八天的快马才过来,可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不晚不晚,又贞,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刚刚我们还在念叨着你,没想到你就出现了。我们也是晌午刚到,刚准备聚会,也就差你了,来得刚刚好哇。”安思顺连忙上去扶安又贞起来,“庆和,赶紧出来拜见你四叔。”
安庆和两手扒在门框上,有些胆怯地看着安又贞。
“呦,大哥,这就是你在信中和我说起过的庆和吧,果然是个好苗子,你可白捡了个大便宜……”
安思顺赶忙打断了安又贞:
“咳咳,那个,不要啰嗦了,赶紧先进来说话吧。”
“对呀,又贞,你是不是不想操劳晚饭,这才算好了点赶过来蹭现饭啊,那可不成,一会得自罚三杯。”安孝节也来打圆场。
“一定一定。”
“赶紧落座吧,还干等着什么?”安禄山连忙招呼众人进去。
在进门的时候,安孝节跟在安又贞的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凑到前小声说道:
“又贞,关于庆和是孤儿的事,以后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
安又贞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一行人坐定了,便又开始喧闹起来。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阿史那萃干的叫声:
“禄山,跟你说多少次啦,晚上要记得关门,你这怎么又忘……”
结果走到门口一看,正厅里摆了这么大阵势,可是吓了一跳,这院子里可很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这是……?”阿史那萃干甚是疑惑。
安禄山赶忙下来给说明:
“萃干,是我大哥他们回来了,我就说过他们定然不会忘记我,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安思顺,我大哥,洮州刺史!来,这位是安孝节,我三弟,洮州军副使!还有这位,我四弟,岚州军副使!还有这位,对对,这位,我的大侄子,将来皇上的羽林大将军!”
大家都哈哈笑了起来,不过阿史那萃干倒是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来来,萃干兄弟也一起来吃点东西吧。”
“不了不了,刚才在外面我已经吃过了,就不打扰你们兄弟团聚了,今天累了一整天,我得赶紧回房补个觉。”阿史那萃干知趣地回了房,他可知道安禄山必定是要挖苦他了。
不过这一招倒确实有效,安禄山准备了一肚子挖苦的话,打算用在酒桌上和阿史那萃干唠上一唠,见他走了倒也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回到了酒桌上。
兄弟四人又开始喧闹起来。期间安庆和困了,安思顺便离席帮他收拾了一下放到了床上,然后返回桌上继续同兄弟们边唠边酣畅痛饮。鼎沸的人声再一次在这个沉寂了多年的院落上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