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青峰与屠一、左昌辉三人一路西行，不到半个月时间便到达雁门关。
雁门关，又称西径关。再往西行便是西域了。
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故有“雁门山者，雁飞出其间”的说法。
万里长城，在此转折向东，更显出此地的险要。
雁门关一过，便分为两条支路。一条沿黄河下游向东北方向而去，一条穿过雁门山向西北方向而去。
习青峰知道，自己要沿西北方向的路才能到达兰花谷，而屠一与左昌辉走的是另外一条。于是，习青峰便同屠、左两人道别。
屠一问道：“习先生要去兰花谷？”
习青峰道：“正是。”
屠一皱眉道：“邪派里面兰花谷的名头可以说是最大的了。只是邪派毕竟是邪派。。。敢问你去拜会的哪一位朋友？”
习青峰道：“冷彬彬。”
听到这里，屠一的额上不禁沁出了冷汗。
屠一道：“冷彬彬应该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人物。镶玉月牙弯刀！在龙潭一战后，是正邪两派尚存最为高贵的利器。”当年的正邪大战，不但武学名流损失殆尽，而且世上的兵器也有许多早已不见。
屠一又道；“多年之前，老叫花子见过一眼这柄快刀。那时候这把利器还并不在冷彬彬的手上。”
习青峰道：“兵器固然不可多得，不过一件利器就像一个人的相貌，必须有内涵相匹配才算一桩美事。”
左昌辉道：“传说屠帮主的绿竹打狗棒也是一件响当当的武器，但是未得一见。”
屠一道：“你认为没有这支棍子？”
左昌辉道：“只是不知道屠帮主是否带在身上？”
屠一笑着缓缓解开如同麻袋一般的布衫，只见一条犹如细蛇的翠绿竹棍盘在腰间。他松开那竹棍一端，竹棍“铮“地腾空飞出，在他头顶盘旋几周后落在手里。
此时，竹棍已经笔直得如同钢铁铸造一般。
左昌辉赞叹道：“听说这绿竹打狗棒是以数万条深山翠竹里挑选出来，用百种药物浸泡许多年，并焠以高温烈火煅烧而成。今天，终于一饱眼福。”
屠一黯然道：“我这一条竹棍与冷彬彬的弯刀，都是经过龙潭一战而幸存的武器。能保存至今当然是幸运的事了，不过又有多少前辈的武器不知下落。”
武器的消失纵然遗憾，英雄的沦落更加令人痛心。
冷彬彬虽然武功盖世，毕竟脱不了邪派身份。屠一想到此刻难免觉得有一些惋惜。
屠一道：“据我所知，冷彬彬在江湖的传闻，多且大相径庭，不过能与习先生为友的人，想必不是坏人。即便是邪派，也是有原因的。”
习青峰道：“我与他多年不见，也想了解一些。不过正派里面并不缺少小人，邪派之中或许也有真的英雄。”
三个人说话之间，微风拂动树枝，使得夏日增添了些许清凉。
屠一忽然笑道：“鲁长老既然来了，为何不肯现身一见？”
他们站立说话之处的山壁顶上，一棵数丈高的槐树上“噗噗”地声响不绝于耳。身影忽现，只一瞬间，一个年纪六旬的白眉毛老乞丐，笑嘻嘻地站在了三个人之间。
习青峰没有说话。
能有如此之高的轻功，必定在丐帮中也非寻常人物。
左昌辉听得“鲁长老”三个字，便已猜出眼前的老者一定是在丐帮帮内的四大护法长老之一的鲁毕。
丐帮之中，除了帮主屠一和副帮主陶大为以外，资格最高的是：王涓、鲁毕、谷德、蒂芦，这四大护法长老。四人当中，谷长老与蒂长老早已身在桃园不问尘世。一个归隐在雪域高原，一个东渡扶桑海外。
剩下的王长老负责帮内的外务，鲁长老负责丐帮的内务。
鲁毕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恭候帮主多时了。”
屠一将身边的习青峰、左昌辉向鲁毕一一介绍。
鲁毕瞧见习青峰的独臂，叹口气道：“习先生为国征战，却沦落到为区区的镖局作账房先生管账，真是可惜。”
屠一忙解释道：“我这位鲁长老，向来随性直爽，习先生勿要见怪。”
习青峰笑道：“鲁长老说的没有半分不对的。”
鲁毕向习青峰道：“江湖上武艺和人品往往难以兼得。而能置身名利以外就更难了些，在下佩服的紧。”
习青峰道：“也许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如何谋生便是眼下一等一的大事。”
屠一笑道：“习先生去兰花谷，若是行的快些，是赶得上敝派的推举大会的。”
习青峰道：“若来得及，在下一定前往。”
左昌辉取出两锭白银作为答谢，习青峰推拒不过，只得道：“这样，算是借你两锭大银，他日一定奉还。”
左昌辉道：“客气的紧。”却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习青峰说的话，自然没有人不相信。如何还？怎样还？何时还？这些答案都是今日不可解释和预测的。
处境、心境的变化有时候比容颜的老去更加快、更加令人难过。
纵然事物未曾改变，人却已经不同。
骄阳似火，烈日当空。
习青峰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雁门山下的砂石小路上。
鲁毕道：“他有冷彬彬这位摸头一般的朋友，真是意想不到？”
屠一望着习青峰的背影道：“习青峰是条汉子，也绝不会连累朋友。而且，他所经历的估计没有人能够了解，他有冷彬彬这样的朋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鲁毕道：“冷彬彬这样的魔头，纵横正邪两道，将来必定为武林的祸患。”
屠一道：“谁说的？”
鲁毕道：“江湖上的名宿哪个不这么认为？就连陶副帮主也是这样说的。”
屠帮主知他一向心直口快，不会隐匿遁藏，所以也不见怪。
屠一道：“江湖上的名宿？这些所谓的名宿又有多少不为利益所动？他们又做得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说完笑了笑，又摇了摇头，转身上路。
两条道路，两种景致。
通往黄河下游的道路，雨水充足、草树丰盛。路旁也常见野鹿、野牛奔跑在草地上。
习青峰所走的却是另外一条。
这条路上树木稀少，没有蝉鸣，没有鸟声。甚至几乎找不到可以蔽日的所在。日光经过蜿蜒的路面反射，高温蒸腾着的空气。从远处观看，仿佛微雾升腾。
砂石的平凡和山谷的沉寂倔强地对峙，始终分不出高下。
每一条古道都有自己的秘密，它或许是一段美丽奥妙的故事，或许是一处令人费解的谜题。这砂石路恍惚如同一个记忆，成为西域大地上的弥足珍贵的记忆。
远处传来守卫雁门关驻军将士的笛声，遥远得如天外玄音。
那声音，飘渺，无常。
笛声形成的空间，没有方向，没有归途。
古道蜿蜒，满是尘埃。。。
盛夏七月，初六。
石路，荒凉，炎热。
一座与周遭路景格格不入的红色小楼，如海市蜃楼伫立路旁。
习青峰走上楼梯。
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太太问道：“你是习青峰？”
习青峰怔住了。
他从未来过此地，却有人认识他。
他看着这位老人，她的头发已经斑白，两只手全是厚厚的褶皱，就像树皮。她拿着一条枯木柱子，简直分辨不出是她的手还是树干。
那老太太见习青峰的这付表情，心中已经猜出答案，便未等他开口，便说：“习先生请进。”
习青峰跟着老太太走进小楼。
这座小楼，不是一个老旧的建筑。它孤零零的，沿街而建。
布满青苔的石阶，暗红色的小门。
门里门外，却是不同的世界。
习青峰走进小楼，只觉得习习凉风扑面而来。
再向下走，只觉得寒意浓重。
他们向下走了数十级台阶，里面的地道纵横，宛如庞大的宫殿。
原来这小楼不过是通向地面的一处“天井”，而由此向下究竟深不可测。
少顷，习青峰问道：“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去处？”
老太太道：“你不是要去兰花谷么？”
那声音在地下的空间回荡，反射回转的声音竟然比她说的要大很多。
习青峰站住道：“这里通向兰花谷？”
老太太也停下，道：“你怀疑？”
习青峰道：“我如果怀疑，又何必跟随你来此？只是我听说兰花谷在西域高原雪山之间。”
老太太道：“你若信得过我，便跟我来便是。”
习青峰笑了笑，跟随那老太太继续向下走去。
那老太太忽然停住，问道：“你知道我们向下走了多少蹬的台阶？”
习青峰道：“五蹬的石阶后，经过外面的小门。再后来，我走的一百四十四蹬，您踩到的是一百四十七。”
老太太十分惊愕，眼珠一转道：“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习青峰笑道：“我以账房为生，对待数字大概敏感一些。”
老太太啧啧称奇，因为她看到石阶的一百五十蹬的特殊标记，正在自己脚下的台阶下面三级之处。
两个人再向前走，穿过两道石门。习青峰举起火把，只见里面石壁的石钟、石乳层叠矗立，侧壁的石崖高数十丈。溶洞中间旷阔平坦之处，竟然藏着一条大河！
那河水滚滚，震荡的声响震耳欲聋。那条地下河水浪涛拍岸，分外壮观。
习青峰道：“你是要我随这条河到达兰花谷？”
老太太点头道：“我送习先生一程。”
习青峰道：“顺流而下，自然省事。只是。。。船在哪里？”
老太太道：“你看！”说完，她用力跺了跺脚。
河中突然波涛翻滚，河水从中间分流。
一条巨龙鲟从河中游出。
那条巨鱼的嘴巴更是大如水井。
不知什么时候，老太太已纵身跃上那巨龙鲟的鱼背，向习青峰道:“请。”
习青峰道：“多谢！“，随即纵身跳上鱼背。
那巨龙鲟发出“哼“的一声，鱼身一摆，自河水中顺流游去。。。
溶洞内漆黑一片，耳边只有风声和水声。
巨鱼载着习青峰和那位老太太在地下河中急速行驶。
因为所经的地下河道光线极差，习青峰在黑暗的河道内只能听见巨龙鲟快速游动发出的呼啸的声音。
那河水溅起的浪花打在伫立鱼首的老太太身上。习青峰便向前几步挡在她的前面。不多时，那水花几乎将他的衣襟全部浸湿了。
地下河水不同于普通河流，水质清澈，温度却是冰冷。即便是盛夏季节，这河水溅到身上也有几许寒意。
老太太在他身后，静静站立，默不作声。
半日，巨龙鲟在一处洞口停下。
那老太太一指前面道：“老朽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出了洞口向前便是兰花谷。”
习青峰赶忙道：“多谢老人家相送。”
他用右手拧一拧前襟，正欲离开。
那老太太又道：“只是你坐了船，便需要付了船钱的。”
习青峰道：“哦？”
那老太太道：“我请你乘坐巨龙鲟，可是并没有说不要钱的。老朽收你的钱也不是乱收，这钱要用来养鱼食。我。。。我做事最为公平合理。”
习青峰心道：“好一个精于算计的老太太，只是这‘公平’却是不由别人拒绝的。”于是笑道：“相当公平。”
习青峰从包袱重取出那日左昌辉相送的两个银锭，放在她手中，道：“这些可够了？”
那老太太接在手中，高兴地莞尔一笑道：“够了。。。再见。”说罢乘着巨龙鲟而去。
习青峰一愣，想到：“这位老者，这般年纪也是童心未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