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说：“田院长怀疑肖晶待孩子不好，可昨天夜里和今天晚上的事，肖晶在医院守着可意了呀！”
“别看肖晶个性比较强，可我看她待孩子不错，绝不会揪着可意的脑袋往灶台角上撞，把孩子撞休克了自己扬长而去睡大觉，这不合乎有理智的成年人做事的逻辑。”
石院长说到这里站在山坡上止住脚步，望着满天星斗陷人了沉思。
夜里，杨大妮翻来覆去难以人眠，也思量着自己来六号楼当替补妈妈以来出的怪事。
第二天吃早点时，她对孩子们说：“你们几个吃好，听仔细了，虽说放暑假了，吃完饭趁着上午凉快就呆在家里做暑假作业，别出去疯跑。你们的妈妈在城里看护小弟弟，回不来，等她回来以后要检査你们的作业。俺看不明白，你们也别糊弄俺，好歹有你们的妈妈和展老师查看呢！上午谁也不许出去，石头也要跟姐姐学着写字，听见了没有？”
孩子们一齐回答听见啦！”
杨大妮又说：“俺来了这几天，楼里连着出事，别寻思俺没文化就看不明白事理！依俺看，赖外人是赖不着的，事情都出在关了楼门的晚上，落嫌疑的就在咱们几个人中间！梦虹好端端的一双辫子，剪了它你怎么个美法？再说这蛇，就算长虫能隔着纱窗进来，怎么那么巧就钻进晚珠的被窝里？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姐妹弟兄，容易冲冲撞撞闹别扭，可你这别扭闹出了圈儿了！别寻思没法子治你，查出来，把你送回原先呆的地界儿去，看你到哪里还能找到像这里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住得好的地界儿！我看你这不是害别人，是害自己！”
孩子们都默默吃饭不说话，避免眼神的交流。只有唤弟抬眼在人们的脸上瞟来瞟去，当她发现杨大妮和晚珠都在盯着自己的时候，慌忙垂下眼帘去喝牛奶了。
吃罢早饭，大妮去山庄供应部买菜。孩子们都听话地坐在学习室里做作业和学写字，只有唤弟心神不定地把桌椅弄出各种声响。梦虹和晚珠都淡淡地疏远她，她俩都怀疑这些坏事是唤弟干的，几天来一直在背后嘀嘀咕咕，也没少对大妮妈妈讲。大妮妈妈告诫她俩没有凭据的猜疑不可乱说，梦虹便把唤弟平时欺负可意的事情说了一大堆，大妮纳罕道：
这就奇了，一奶同胞，世上只有他们姐弟俩是亲人了，怎么忍心下得了这样的毒手呢？”
杨大妮虽然文化低，却有一份农村妇女的泼辣和机警，这几天仔细留意唤弟的神情，发现她失去了以往的霸气，却总是溜瞅着眼儿偷看人们的脸色。全山庄的大人孩子都关心可意的病情，她却从来不问一句，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尤其是肖晶陪可意住院以来，六号楼夜里又出了“鬼剃头”和“蛇钻被窝”的怪事，这就完全排除了肖晶的嫌疑。联想到唤弟平时打遍山庄的种种劣迹，大妮心里便明白了八九，所以，她在孩子们吃早点时说的那些话，另有一番敲山震虎的用在学习室里，晚珠和梦虹发觉唤弟无心做作业，两个人都不理她。她偷偷溜出了家门，两个人也装作看不见，她不在家里折腾，她俩觉得更清静，既然管不了她，那么就随她去好了。
杨大妮买了菜，又在大门口和姐妹们闲聊了一会儿。每天早晨姐妹们都到设在传达室旁边的供应部买菜，这里便成了大家聚谈的场所。这几天的热门话题当然是可意的病情和连日来的怪事，而大妮是目睹现场的当事人，姐妹们拉住她问长问短，作出各种揣测。虽然她不愿冒失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怀疑，却也有意在言谈话语中为肖晶作了开脱。
常言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八九个女人的聚谈呢！女人们来买菜的时间有先有后，首尾相连，这里的聊天便成了四川人说的摆龙门阵了。
杨大妮站了个腰酸腿疼，终于回到了六号楼。她来到学习室一看，发现少了唤弟，问两个大女孩，她俩都说不知道。
大妮知道唤弟一向不服管，也就不多问了，径自去厨房做饭快到中午的时候，唤弟回来了，悄悄地坐回到学习室的桌子旁，低头做起作业来了。
大妮招呼孩子们吃午饭时，看见唤弟也不追问，只说了一声摆碗摆筷子，吃饭了！”
三个女孩便一齐到餐厅忙碌起来了。
吃完饭，唤弟一反常态主动提出去刷碗。平时她不爱干活，都是梦虹和晚珠刷碗。所以她俩也不客气，把一大摞碗筷碟子往厨房里一推，由唤弟一个人去刷洗归置。
大妮和几个孩子在客厅里看午间电视，忽听山下一片吵哭声来自位于高处的五号楼，这么多孩子齐声号啕，真是一件怪事！
“贝贝……贝贝……”
“贝贝死了……”
“贝贝吊死了……”
她们气喘吁吁跑到近处，才听清孩子们围在五号楼门前的哭喊，仔细一看，发现是小狗贝贝被人用绳子套紧脖子吊死在门梁上了。
贝贝是全体孩子宠爱的小宝贝，不料死得这么惨！是谁，出于什么动机如此残酷地把一只小狗处以绞刑呢？又为什么要把小狗挂在与世无争的五姨谢圣莲门前呢？莫非，山庄这个靠近坟茔的地方，真的有鬼了……
小杜闻讯赶来，把绳子从门楣上解了下来，抱起小狗到松林里去埋葬，孩子们哭号着跟着他走了。
几个女人这才进了屋，扶出了面无人色哆嗦成一团的谢圣莲……
连续闹鬼的怪事，在山庄里传得沸沸扬扬，搞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偌大个院子里女人孩子多，男人少，许多人成了惊弓之鸟。尤其到了傍晚和夜里，听到一点儿响动，看到一片树影，也打电话呼叫办公室值班人员。
田淑贤为了证实自己对肖晶的怀疑，一直没有停止调查。她是个组织观念极强的人，自从肖晶在医院里顶撞了她，她就写出一份材料要报告市民政局，被石院长制止了。他说：“先给孩子治病，弄清事实再说吧！”
她的《孤儿受伤事故报告》中虽然没有点名追究肖晶的责任，却已表明了怀疑倾向。石墨玺不愿意让上级主管部门过多地知道山庄里的事情，因为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一大家子人过日子难免马勺碰锅沿儿”的事，他有能力处理好这些问题。因此，他这个性情随和的老好人，却坚决反对在没有调查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过早地向局里报材料。
石黑玺不同意草率地向上面递报告，还有一些缜密的考虑：首先，他一直不相信是肖晶虐待孩子，经过半年多的观察，他深知肖晶的要强性格，这个独宿惯了的老处女为了保护可意能够让他搬到自己屋里去住，为什么又要把他打休克呢？郭山梅常把六号楼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诸如肖晶为可意无端受伤而哭泣，辣椒面风油精事件’洋娃娃风波，唤弟对可意的违背人情的憎恶和可意对姐姐的深人骨髓的惧怕。同胞手足之间关系如此反常，此中必有隐情。如果局里接到报告以后派人下来以“伤害孤儿”案件展开调査，一旦查明不是肖晶的责任，那就十分被动了。以肖晶的个性她绝不会善罢甘休，到处去告状造成大家都不愉快。
另一方面的考虑，他凭着直觉怀疑前前后后的怪事都是一个孩子干的，尤其这几天发生的剪辫子，抓蛇，吊死小狗，更加不像是成年人所为。至于这个孩子为什么要做这些故意伤害别人感情的事，他一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有时按照成年人的逻辑是无法理解孩子的行为的。对于找出这个小肇事者，他不想采取“立案侦察”的办法，因为他相信孩子不会像成年人那样善于隐瞒，很快地就会暴露自己。研究心理学的展晴也说，这孩子这几天加紧“作案”，是因为她（他）内心充满焦虑和某种惧怕。展晴还引经据典地说：被父母亲人抛弃而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的孩子，会感受到强烈的不安全危机，这种恐惧感导致一些孩子具有破坏性性格和攻击性行为。许多成年人无法理解，这种破坏行为原本是为了引人关注，是出于一种极端强烈的渴求被人爱的欲望。
对于心理学的深奥理论，石黑玺不大能复述，但他那颗朴素而善良的心，使他觉得自己在普爱山庄的身份不是一位领导，而是一个父亲，一个爷爷，他要用爷爷和父亲的满腔慈爱，去处理大家庭里发生的事情。
田淑贤仍然固执己见四处调査，找唤弟谈话，唤弟提供了许多对肖晶不利的口供。剩儿和石头也能证明平时可意受欺负的事实，但问他俩是谁欺负可意，他俩却摇头说不知道。
田淑贤又分别找杨大妮，晚珠和梦虹了解情况，谈话结果令她非常不愉快。三个人都很袒护肖晶，口径一致怀疑唤弟。田淑贤问：“唤弟是可意的亲姐姐，怎么会下此毒手呢？再说，你们怀疑是你们楼里的人干的，那么大姨家、五姨家都出了事，又怎么解释呢？”
大妮和两个孩子一时无法解释，也就不敢多言了。
田淑贤走后，大妮闪着眼神努力回想昨天上午的事情：俺去供应部买菜，又在大门口和姐妹们凑群儿说话功夫不短，回来不见了唤弟……楼里几个孩子上午都在家里做作业，只有唤弟一个人到外面去了，到吃午饭时才回来，吃完饭她抢着刷碗，这真是破天荒的事……五号楼吊死小狗，那么多人都去看，惟独唤弟一个人躲在家里，而她一向是爱看热闹的呀……对了，因为吃早饭时俺说了：事情都出在关了楼门的晚上，落嫌疑的就在咱们几个人中间，别寻思没法子治你，查出来把你送回原先呆的地界儿去！她就存了心眼儿，到外面惹祸去了，以为那样就查不到她头上了……可是，她为啥要做这些坏事，为啥一点儿也不疼小弟弟呢？要是田院长问起来，俺可说不上来……俺只是替补妈妈，肖晶带着可意一出院，俺就交差了，这种没凭没据的猜疑，还是少说为好大妮想到这里，决定缄口不语。
深深受到伤害的晚珠和梦虹，可不想保持沉默。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温柔时胜过小鸽子，激怒起来却可以成为凶猛的小母狮，这在“假发事件”中晚珠已作了充分的表现。至今使唤弟不敢和她正面较量，所以才偷着放蛇报复她。梦虹虽然性情温和，这一回失去了心爱的大辫子，再加上有晚珠从旁边怂恿，也下决心治一治家里的这个霸王。
她们不同于成年人，她们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俩找展老师要求去城里看望可意，正巧展晴明天要开车去医院替换肖晶，便答应带她俩一起去。
在儿童医院脑外科病房里，可意坐在病床上不断地问：“妈妈，姐姐什么时候来？”
肖晶趁机问：“你指的姐姐，是哪个姐姐？”
可意脱口而出：“梦虹姐姐！”
肖晶故作惊讶怎么不是你亲姐姐呢？”
可意的眼睛里闪出复杂的表情，委屈中又带有某种热盼，转而又变得失望亲姐姐……不会来看我的……”
“为什么呢？”肖晶坐在了床边，仔细观察可意的表情。可意难过地说我总惹姐姐生气……”
肖晶又问你什么地方惹姐姐生气呢？”
可意抬起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想啊，想啊，迷茫地说：“不知道，姐姐看见我就生气……”
肖晶追问：“她生气了对你会怎样呢？”
可意的小脸上露出了胆怯之色，摇摇头表示：“不怎么样，没有……”
看到孩子支支吾吾的样子，肖晶叹了口气，知道问不下去了。自从可意伤势见好，她总想寻找话题引导他说出挨打的真相，但他每次都躲躲闪闪不肯透露，她也就不好逼问。
杨大妮给医院打来了电话，把这几天在山庄里出的怪事都告诉肖晶了，肖晶仔细回忆半年多以来围绕这一对姐弟发生的事情，嫌疑对象已经十分明显了，但是，正因为自己作为养母也遭到田院长的怀疑，才不好过于着急地追问可意。传扬出去，反倒说自己为了洗清自己来逼迫一个生病的孩子。再说，人家是一奶同胞，手足之情，即使查清楚是姐姐打弟弟，又能拿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有什么办法呢？
睁一眼闭一眼装糊涂吧，万一她恶习不改再把弟弟打坏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铁面无情调查清楚吧，今后的母女关系，姐弟关系都会遇到更加棘手的新难题……不管怎样，今后大家还要在一座楼里生活，闹得太僵了更难相处……左思右想，肖晶都找不到一条解除困境的出路。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梦虹和晚珠抱着许多食品冲了进来，可意燕子似地张开了双臂：“姐姐--晚珠姐姐--”
三个孩子嚷着笑着在床上滚成了一团。
可意摸着梦虹又秃又短的头发问：“咦，姐姐的大辫子呢？”
梦虹轻描淡写地回答剪了，利索！”
展晴跟着进来了，笑道：“这两个丫头跑得真快，几天不见，瞧把你们想的！可意恢复得不错呀！”
肖晶点头：“是呀！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展晴看到可意头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只在额角伤口处贴着一块药布，便问：“伤口还疼吗？”
可意摇摇头不疼了。”
肖晶制止两个女孩说：“那也别叫他动作太大了，伤口还没有拆线呢！”
梦虹和晚珠吐了吐舌头，这才老实地坐在了床边。
晚珠催促道：“展老师，您不是和六姨去洗澡吗？只管放心去好了，我们俩陪可意就行了。
展晴和肖晶答应着，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正巧护士推着药车来送药，她们看着可意把药吃了，又拜托了护士多来照看，这才高高兴兴走了。病房里只剩下了三个孩子，梦虹凑到可意面前，伸手轻轻地捂了捂他额头上的药布，心疼地问：
“真的一点儿也不疼了吗？”
可意老实地回答：“还有一点儿疼，妈妈，姨，老问，我就说不疼了。”
晚珠跪在床上说来，姐姐给吹一口气儿，就不疼了！”
可意睁大眼睛问：“真的吗？”
晚珠说：“真的！我妈妈活着的时候，我磕着了，碰着了，妈妈‘拂--’的一声吹口气儿，就不疼了！”
说着，她咕嘟起嘴唇朝着可意的额角吹了几口气，问：“怎么样？”
可意晃了晃脑袋，感觉了一下，惊奇地表示咦？真的不疼了！”
他笑着笑着，忽然嘴角一撇一撇的，长睫毛上挂满了泪珠我不记得妈妈了……”
梦虹听了这话也落下泪来，把弟弟搂在怀里哄道：“我也不记得妈妈了，可你还有妈妈的照片呢！姐姐连妈妈的照片都没有，不哭了，啊？”
晚珠掰下一个香蕉递给可意：“好了，你看这香蕉多大，多黄！”
说着，她朝梦虹递了眼神，梦虹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她只好自己问了：“可意，告诉姐姐，到底是谁’总这么欺负你？”可意听了面露惧色，摇头说没……没有……”
晚珠严厉地训斥：“还说没有？看一次一次把你打成这样。不说，我们也知道，是唤弟！”
可意一听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央求：“别，别告诉妈妈……”
梦虹焦急万分：“这回都快把你打死了，为什么还不告诉妈妈？”
可意更加可怜巴巴地说：“姐姐说……妈妈是假的，在山庄呆不长，等她一走……就……就……”
“就什么？唤弟说就打死你，对不对？”梦虹真的生气了，夺过可意手中的香蕉往桌上一放，嗔怪地问：“你认了我这个姐姐了，是不是？”
可意点点头。
梦虹又正色地问把我当亲姐姐了，是不是？”
可意伸出双臂搂住了她的脖子：“比亲姐姐还亲！”
梦虹抚摸他的脊背说：“那好，告诉姐姐，她为什么打你？”
可意把手松开了，低着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晚珠柔声劝慰道：“傻弟弟，你怎么不想一想，就算妈妈呆不长，姐姐们可走不了呀！有我和梦虹姐姐护着你，别怕她！告诉我们，我们好帮助你呀！”
可意想了想，央求道：“你们不能告诉妈妈，行吗？”
两个小姑娘一齐保证‘好，不告诉！”
可意张了张口，又说也不告诉展老师……”
“决不告诉！”
“也不告诉石爷爷，田姥姥……”
“保证，谁也不告诉！”
可意伸出了右手食指钩成了钩拉钩拉吊……”
两个小姑娘一齐伸出右手食指钩住了他的指头，三个孩子一起盟誓拉钩拉吊，一百年不许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