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仪看他穿得单薄，急忙摘下毛围巾给他围上，哄劝：
“妈妈在这里，做梦撒呓怔了吧？醒醒，你看，妈妈不是来了吗？”
克难不认识似地瞪着她，转身又去摇晃树干，仰头朝树杈上哭喊着妈妈--妈妈……”
端仪莫名其妙地朝树上望去，光秃的树枝上除了一个破风筝什么也没有啊！
石黑玺、田淑贤、郭山梅、小杜等人也都闻声赶来了，纷纷询问端仪：“怎么回事？克难哭什么？”
端仪一看惊动了田淑贤，心中惧怕，只好轻描淡写地搪塞：“没什么，昨晚玩得太累了，做梦撒呓怔。克难，咱们回去吧！”
不料，克难双手死死搂住树干不放，她拉也拉不走他。克难委屈地申辩不是做梦！我早……早就醒了！我就知道……知道，三十晚上，妈妈……妈妈会来看我的！”
人们交流着眼神，不知如何对付这荒诞的局面。
这时，展晴却从二号楼楼上窗子里伸出一根竹竿来。她用粗铁丝在竿头捆了一个V形杈。她灵巧地用铁杈叉住风筝线，三绕两绕用力一挣，就把风筝够了下来，顺着竿把风筝送到了克难面前。
克难顿时破涕而笑，把破风筝搂在了胸前，真像搂住了亲娘一样。田淑贤看他疯疯癫癫的，朝端仪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到一边去询问情况。
石院长却笑嘻嘻地搂着克难的肩膀说：“噢，原来我们克难喜欢风筝，怎么不早说？石爷爷是糊风筝放风筝的专家！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风筝挂在了电线上，树梢上，也急得哭来着！好啦，没事儿啦，都回去休息吧！”
克难却瞅着风筝转喜为优，拖着哭腔说：“妈妈的翅膀都破了……妈妈飞不起来了……”
人们听了他这些神神怪怪的话，满腹狐疑地走开了。
石院长仍然亲切地安慰：“这没关系，回头找些花纸来，爷爷糊的比这个还漂亮！”
“不要花的，要白的！”克难急切地央求着。
石院长连忙附和：“白的！白蝴蝶漂亮！”
正说着，展晴提着一个精美的草编篮子走出了楼门，篮子里有白纸、银箔、金绿色和金红色的电光纸，浆糊、铁丝、线绳、剪子一应俱全，笑道石爷爷要给克难糊风筝呀？那我就不敢献丑了！”
石院长连忙谦让：“你学过美术，还是你来！”
展晴拉着克难就走一起参谋吧！”
他们三人来到一号楼的客厅，坐在沙发上开始了手工艺创作。展晴吩咐克难：“去，把纸篓、簸箕、笤帚拿来，收碎纸田。”
克难跑去把几样用具拿了来，石院长便撕掉了风筝上的破纸，只剩下一付竹蔑骨架，用白线把骨架折断处绑结实。
这时，端仪也回来了，看见石院长和展晴哄着克难糊风宁，这才放了心。眼看自己插不上手，她转身去厨房给大家做早点去了。
展晴依照蝴蝶一双翅膀和一双副翼的大小剪出四张透明的白纸，一一递给石院长。别看老头子手指粗大，做起手工来却分外灵巧，不一会儿掐着翅膀边儿糊上了白纸。
展晴喝彩：“嘿！想不到您还有这套手艺！赶明儿也给我做一个！”
石院长神气地吹嘘这算什么？这是最简单的啦！我做的大老鹰，以假乱真！放到天上去，吓得地上的鸡群四处乱逃！我还做过一大长串飞成人字型的雁阵呢！你们猜怎么着？来了一只真正的孤雁，跟在队伍后面飞了老半天呢！”展晴听了哈哈大笑：“要说您做的老鹰能吓跑鸡群，我还能相信！毕竟离得远，鸡傻乎乎的看离了眼儿了！要说在空中近处的假雁阵能招来真孤雁，嘻嘻，浪漫主义的夸张！”
石院长信誓旦旦地说不信？春天我做一串给你看！克难，你相信爷爷的话不？”
克难诚恳地表示：“相信！”
“哎！这就对啦！”石黑玺故意朝克难挤挤眼说，“别看展老师有学问，可没在农村呆过，见过几只老鹰，几只大雁啊？”一席话把克难逗乐了，目不转睛地瞅着石爷爷的手艺。展晴很会打下手，纫上针线往蝴蝶头上穿了两颗亮晶晶的小珠子作眼睛，又在细钢丝儿上缠绕金红色纸条儿作成两根颤悠悠的触须。石院长把她递上的小器官组装好以后，蝴蝶的小脑袋和圆鼓鼓的小肚子就活灵活现了。
克难高兴地拍着巴掌，用手指尖轻轻触触颤悠的须子，早已忘记了刚才的悲伤。
展晴又用金绿色的电光纸剪了两个橄榄形的尾羽，缀在了副翼下端。她又拿起银锫剪了几朵六角形雪花，贴在白翅膀上，还用金红色电光纸剪了一些小圆点，贴在翅膀的边缘处，显得更加轮廓优美亮丽夺目。
白蝴蝶做好了，放在了茶几上，翅膀忽扇扇，触须颤悠悠，银光闪闪，栩栩如生，似乎转瞬就要飞去。端仪端着四份早点来了，一见白蝴蝶，赞叹不止哟，好漂亮的大蝴蝶呀！”她放下早点，凑近蝴蝶翅膀瞧瞧，奇怪地问，“咦，这不是雪花儿吗？”
展晴故意地问：“你说好不好？”
端仪摇头笑道：“好是好，只是……蝴蝶翅膀怎么会落上雪花呢？北方的蝴蝶是过不了冬的！”
展晴朝克难挤挤眼睛，表示只有他俩才知道雪花的秘密。在她的鼓励下，克难激动地说：“梁山伯与祝英台变成的蝴蝶，就能过冬！他们成仙了，永远不死，天上地下，春夏秋冬，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想什么时候飞就什么时候飞！”老实的端仪还有些迟钝，善于察言观色的石黑玺已经领会了展晴递过来的眼神，恍然大悟地笑道：“噢，敢情是蝴蝶仙子啊！当然能够过冬啦！白雪花儿，白蝴蝶，简直是神奇的结合嘛！”
他是联想到刚才克难朝着树上的破风筝喊妈妈的情形，揣测到这里面一定有隐情，才说出这番话的。克难听了两眼发光，兴奋异常您也这么说？展老师，石爷爷也这么说！”端仪此时也咂摸出一些味儿来了，便也随声附和：“怎么就忘了‘梁祝’了呢！是有蝴蝶仙子嘛！来来，趁热吃早点吧！”大家吃完早点，石黑玺便说：“咱们拴上风筝线，挂到克难屋里墙上去吧！开春再放好不好？”
克难雀跃着拍手赞同好！”
克难小心翼翼地捧起白蝴蝶，几个人跟着他上楼来到他的房间，把风筝挂在了克难床头的墙上。
临走时，石院长抚摸着克难的头发说：夜里没睡好，躺下睡一会儿吧！”
克难听话地脱了外衣和鞋袜，钻进了被窝里，石院长给他掖好被角，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以后好了，有白蝴蝶陪着，你就不会感到孤单了。”
克难感动地眼圈一红，勉强忍住泪说：“谢谢石爷爷！谢谢展老师！”
克难倾听他们下楼梯的脚步声，确认他们离开以后，就爬出被窝跪在床头，双手抚摸着白蝴蝶的翅膀，久久地凝视着翅膀上银光闪闪的雪花。望着望着，他泪眼模糊了，蠕动着嘴唇颤颤地喊了一声：“妈妈……”
他朝着白蝴蝶深深地跪拜下去，额头顶着床头虔诚地祝祷妈妈……儿子给您拜年了……”
克难的精神状态仍然好一阵坏一阵，学习成绩随其情绪波动时好时坏。他在班上仍然无法与同学们一起玩耍，一个人离群独处沉思冥想，听课时也常常走神无法集中注意力。同学们给他起了个外号“神经”，被老师及时制止了。老师把端仪请到学校好几次了，让她帮助辅导克难的功课。
端仪是个要强的人，不甘心自己的孩子落后。每天晚上，她都陪着克难做功课，成了名符其实的“陪读”。克难感到很对不起妈妈，补习功课十分卖力，学习成绩虽然进步了，但愈加沉重的自责内疚使他心里又多了一层压抑。
端仪心地实在，为儿子的学习进步喜上眉梢。展晴却注意到克难的心理重负，为他担心。
正在这个时候，民政局送来了那个出生不足一百天的弃婴。
孩子交给了八姨柳素玉带。她给孩子起了个又好听又略带感伤的名字：柳絮。
人们都到八号楼来看小柳絮。克难也跟着妈妈来了。小柳絮被大家你接过来我抱过去的，弄得一个劲儿地哭闹，吵得人心烦。端仪接过孩子横颠颠竖抱抱，孩子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端仪把她交给克难说：“来，让大哥抱抱就不哭了！”
克难犹豫着接过了孩子，不知如何对付这软团团的肉体，双手紧紧地搂着生怕她掉下去。不料，柳絮一到他怀里立刻不哭了，小脸蛋儿竟然露出了甜甜的笑靥，还嘟起小嘴往他怀里扎，大家连声称奇：“奇怪了，克难一抱她就不哭了！”
“这兄妹俩真有缘分！”
克难从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殊荣，兴奋得满脸泛起红光。小柳絮还是往克难怀里扎，小嘴找来找去好像他是个可以喂奶的乳母。
端仪看在眼里，忽然想起小柳絮是不是饿了呢？悄悄地询问柳素玉：“早晨喂孩子了吗？”
柳素玉这才想起来，双手一拍笑道：“呦，刚才煮了奶，太热怕烫着孩子，晾凉一些再喂，来人一多就给忘了！”
端仪忙帮着素玉去厨房把牛奶重新温了，举着奶瓶子交给克难：“小妹妹跟你好，你学着喂孩子吧！”
克难高兴地接过奶瓶子，把橡胶乳头放入柳絮口中。柳絮立刻大口大口吸吮起来。克难大惊小怪地叫喊：“快看呀，她多会吃呀！”
端仪有意鼓励：“还不是哥哥会喂嘛！看我们克难会带孩子啦！”
姨妈们也都凑趣夸奖克难，克难神采飞扬，俨然像个小父亲。
柳絮吃饱了，扎在克难怀里睡着了，看她那副安然人睡的样子，好像克难是她的保护神。端仪伸出双手说把她放到小床上去吧。”
克难把柳絮交给妈妈时竟有些舍不得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吃过了汤圆打过了灯笼，寒假就结束了。每天清早孩子们坐上班车去学校，山庄里只剩下妈妈们和学龄前的小孩子，日子显得清静多了。
石院长，柳素玉和郭山梅却心急如焚，因为小柳絮来到山庄一个多月了，仍瘦弱不堪，体重几乎没有增长。
周末傍晚，展晴开着汽车进城在家里住了一夜，星期天去刘教授家向他请教克难的问题。刘教授正在着手写一部《儿童心理探微》的着作，展晴常去讲一些普爱山庄孩子们的情况，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准备在书中加写“孤儿心理特征”一章，决定随展晴到普爱山庄作一番实地考察。
星期一早晨，展晴高高兴兴开车去接刘教授。
他们来到山庄时，大孩子们已经坐班车上学去了，石院长、郭山梅等人陪刘教授到幼儿园看望了低龄儿童。刘教授通过几种游戏对孩子们作了心理测试，回到办公室又仔细地研究了孤儿们的身世资料，告诉展晴和郭山梅一些注意事。
这时，石院长想起了小柳絮，便问：“刘教授，我们这儿还有个四个月的孩子，并不缺乏营养，就是又黄又瘦不长个儿。到医院检査好几次了，没查出大毛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教授说是吗？咱们看看去！”
他们来到了八号楼。
刘教授来到婴儿室小床前，仔细观察小柳絮。只见这孩子静静地躺在四周有护栏的小床里，像一只老实的猫。这么多人来到跟前，她似乎毫无察觉也不感兴趣，仍然呆呆地吮着自己的拇指。柳素玉轻声介绍说：“饿了、拉了或尿了，就哭；吃饱了，换好尿布就是这个样子。”
刘教授推了推吊在小床上空的彩色气球，小柳絮的目光只随着气球的摇晃转动了一下，便又变得漠然呆滞了。
刘教授观察小柳絮，良久，说：“给她脱了衣服，看看皮肤。”
郭山梅给孩子脱了衣服，刘教授仔细察看了孩子全身的皮肤，轻轻抚摸着观察她的反应。
“好了，穿上吧！”刘教授没有说什么，便起身告辞了。柳素玉很失望，送客到楼门外快快地回去了。
一行人来到医务室。端仪闻讯来邀请他们去她家吃晚饭，顺便让刘教授和克难多谈谈话。刘教授愉快地答应了。石院长请刘教授落座问：“您看小柳絮到底有什么病？”
刘教授沉吟片刻，反问：“八号楼那位妈妈是怎样一个人？”
展晴说：“她是个老姑娘，性格内向，不大合群。您的意思是？”
刘教授斟酌着词句：“她过于整洁，衣服熨得平平整整，不像个带小孩子的人……孩子目光呆滞，缺乏与人交流的训练。皮肤粗糙干枯，摸她的时候，孩子的表情十分快乐。依我看，孩子没什么病，可能是……那个妈妈不常抱她的缘故。”端仪听了觉得奇怪，问：“抱不抱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