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一千年前,大地深处,巨大的石像旁边,立着一个身穿华服的男子。
桀,
他从容地卸下了自己随身的武器——杀破狼。
一番复杂仪式过后,将一柄七尺长的血剑封入了锁剑池内,他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总给人一种世间事物尽由他掌握的感觉。
身后的仆人有些疑惑,提醒道:“帝君,那妖剑上面,似乎残留着某人的神念!”
他缓缓转过身来,将手指放在嘴前,比出一个噤声的样子,随后看着这个仆人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徐徐走出了石窟。
那仆人恍然大悟,知道一切仍然在其主子掌控之内,差点儿拜服,急忙追随着那个背影而去……
*****
一千年后,
三柄神剑裹夹着耀眼的光芒,呼啸着凿穿石壁而来,冲入广阔的石窟内,悬浮在了距离宫殿最近的三个祭坛之上。
一时间,无数道则交织,化作一个又一个精密的大阵,笼罩了中心处的宫殿。
大殿内坐落着一口青铜棺椁,刚刚才枯萎了大片大片的牵牛花,只有一个少年趴在一堆烂泥之中。
这俱身躯已经不能被控制了,如同失去生命的尸体,可是胸腔的位置依然传来有力的跳动,有浓烈的窒息感在不断加深。
在不知是谁编制的梦里,
那银发男子缓缓睁开双眼,看着被自己高高举起的少年,他的眼中有些诧异,惊诧于这个少年的意识居然还未完全湮灭。
从钟离轩身体蒸发出去的白光,渐渐转化成浓烈的黑雾,迅速弥漫,将这个白茫茫的世界浸染得肆无忌惮。
“噗通——”
随着一声有力的心跳,他整个人似乎都放大了一圈,那银发男子冰冷的脸上遍布寒霜,冷冷地注视着他的变化。
少年红色的瞳孔,带着疼痛而颤抖的节奏合上了,额头两侧却忽然凸起,竟长出了一对鬼怪般的犄角。
钟离轩的表情已经扭曲,一息之间,无数黑色凌乱的线条描绘了他身后的背景。
银发男子的眉头有些紧凑,眼中闪过一丝戒备。那少年嘴角动了动,忽地握紧了双拳,身后的墨迹大范围地绽放着,
同时眸子大开,瞳孔已然回复了人类的色泽,眼中却写满了无辜与坚定。
在黑与白描绘的世界里,强烈的对比色惊艳了谁的回归?
一股强烈的,令人战栗的窒息感汹涌澎湃,震慑了那颗不可一世的心。
一丝奇怪的,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无限放大,那银发男子依然面若寒霜,还在做着无力的抵抗。
钟离轩感觉到此时自己竟是无比的清醒,即使——他已经有些失控。
仿佛有千万只恶鬼潜藏在内心嘶吼,一股恶念肆无忌惮地增长,全都是因为这个对他感到惧怕的灵魂,令他多了一些疯狂。
有些失控的他,似乎依然承受着某种疼痛,一双眸子,射出对眼前事物的迷茫,还有对这个空间另一股能量的抵制。
那银发男子不发一言,依然面无表情,其实内心早已乱作一团,也不知有多少个念头闪过,只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他的沉默究竟是因为傲慢还是恐惧?
怎么会呢?
即使是面对那个人,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真是叫人完全不敢面对!
这小子,
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钟离轩只感浑身都有种剧烈的膨胀感,似乎很快就会爆裂开来,越积越多的戾气,令他的灵魂也遭受了反噬。
浓烈的黑雾吞噬了所有的光线,银发男子伫立在原地,丝毫不能动弹,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压力,几乎让他魂飞魄散。
渐渐的,记忆开始崩塌,意识也开始消失……
最后完全溃散,溶解在不知道属于何人的精神世界里,这一切,竟是这么的理所当然,水到渠成,他只能无力地静止,见证着自己的毁灭,居然连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却诡异地从这个破败的梦境析出,遂而全部都回到了某个无比强大的本体身上。
于此同时,在铁链纵横交错的黑暗里,忽地睁开了一双血红的双眼,透着红玛瑙一样的光泽。
一个满头银发的男子,身披锈迹斑驳的衣甲,被无数粗大的铁链缠绕,宏大的洞窟内刻满了承载岁月的符文。
那冰冷而美丽的面庞,忽然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上扬的嘴角勾勒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接着又恢复到之前的面若寒霜,一字一顿,缓缓吐出三个清晰的字音——
阿!!
修!!
罗!!
*****
从来没有人见过钟离轩的暗疾发作会达到什么样的效果,所有人都以为可能会死,
其实不是的,
短暂消失的生命体征,只是为了压制体内汹涌奔腾的戾气。
钟离轩慢慢撑起自己的身体,只感觉头部涨得厉害,不断激增的戾气,急着想要宣泄。
手中的妖剑不停颤抖,猛地脱手而去,似乎已经不再承认这个身躯。
那妖剑呼啸着,喘息着,如同不能降服的野兽,化作一道红芒,转眼便冲到了大殿门口。
如此凶剑,随着身后那少年的一声嘶吼,赫然止住。剧烈抖动的剑身,裹夹着满满的不屈,猛然暴涨出数倍于前的红光,却再难远离半步。
有人见过被逼到绝处的饿狼,那种疯狂,世间一切都无法再令其畏惧。
凡有灵之物,皆有疯狂,却不曾有人见到过剑的疯狂!
钟离轩抱头跪在地上,头部的疼痛令他完全无视身后疯狂的妖剑,也只有这柄剑,在这么强大的戾气场中还能发出咆哮。
他需要一份疯狂来承受他自己的失控,需要一股强大的外力来转移体内可怕戾气的注意。
“啊!——”
少年又爆发出一声嘶吼,身体猛地数十步后移,一把抓过那柄挣扎着的妖剑。
每一次的挣扎,都会被诡异的戾气压制,这使得那五尺剑锋完全包裹在一片血光之中,这是它那无力的愤怒。
钟离轩一握住这柄剑就仿佛握住了救命的稻草,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出去了,他承受着减弱了的,却仍然肆虐着的戾气,左额猛地凸起一支犄角,
眸子开阖间,忽而清澈得叫人怜惜,忽而又乌黑得如同凝墨,显得怪异非常。
泄露出来的戾气是一个不稳定的波动,忽强忽弱之间,使得那妖剑一会儿光芒尽失安静如凡铁,一会儿又杀气弥漫,如同一头抓不住的野兽。
此消彼长之下,夹在中间的灵魂依然受尽了煎熬。
“呀!——”
少年紧咬的牙缝中再次宣泄出痛苦,右额也猛地凸起一支犄角。
面部发生这么大变化,他却是完全不查,只感觉周身疼痛已有所缓和,遂而手中长剑便又红芒滔天。
钟离轩不得不以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柄,然而此时却是成了这剑的玩物,戾气暂时跌落的他,根本无法掌控。
由于人与剑的搏斗,无数激射的红芒,尽数化作杂乱无章的气劲,猛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这剑,果真如一头疯狂的猛兽,又如同没人可降服的野马,正值最疯狂的时候,绝对不会屈服。
只见一道极细极长的红色细线上挑,拖着那少年的手臂扬起,随即落下无止境的血色红线。
整个宫殿瞬间断作数截,顷刻崩塌。
钟离轩本能地挥动手中长剑,用以劈砍倒塌的梁柱,立时在地板上划拉出数条沟痕。
此时剑身红芒暴涨,似乎又要脱手而去,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戾气,受此刺激,再度回升。
忽然之间震荡出的一股可怕的气息,令他身边的所有事物尽数粉碎。
按照远近程度,那些木质结构的粉碎程度也呈一定规律分布,脚下的石砖也有一尺深全部化作沙砾。
手中的剑,仿佛在战栗。
有那么一瞬,钟离轩自己都被定住。头一次发出这么强的戾气,也许战栗着的,是他的手,
因为那妖剑此刻已是红芒尽失,仿佛里面的生命消逝了,完全没有了动静,只留下类似于玛瑙材质的剑身,呈现出红色半透明的状态。
再也没有嗜血成性的气势,这长剑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折断。
钟离轩体内的戾气仍然在向外弥漫着,只是相对于之前较为平稳且柔和,若是有其他生灵靠近,必定动弹不得。
这成片的废墟之中,那青铜棺椁,若隐若现,并没有被压扁。
钟离轩远远看着,让他想起了之前梦里支离破碎的画面,
那银发男子,
是谁呢?
棺椁中定是对他极其重要的人吧!
这样想着,钟离轩拖着手中的剑朝那里走去,不想那剑刃落到地上,才走了两步就完全陷了进去,如同沉入了泥潭。
他暗叹这剑刃竟如此锋利,只好将它横起来,这时才觉得这剑的长度实在是太麻烦了,怎么这么长?
他捡起了刚才掉在那儿的剑鞘,正是他最开始拿到的戒戮,回想刚才这妖剑的凶性,用这名字真是最适合不过了。
不得不说,这剑实在太长,也不知道它主人是怎么想的,完全没法收入鞘中。
“阿鼻从不需要剑鞘!”那银发男子的声音猛地在脑海里回响,钟离轩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同一个人炼制的!”
“这剑本是没有鞘的,阿鼻!
地狱?”他皱了皱眉。
钟离轩楞了一下,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他手中最先有鞘,剑是怎么来的?
随即,他猛地朝那剑鞘中灌入真元,却只是泛起一层淡淡金光,再无异样。
他又仔细回想当时情况,连续试了好几次,最后调用了那三个地煞文,果然成功催动了。
只见那剑鞘腾起炽烈金光,上面有些神秘纹络隐现,与此同时手中妖剑复又死灰复燃,不停震动着,笼罩起妖异的红芒。
钟离轩未曾注意,被它脱手而去,吓得他手猛地缩了回来。不想那妖剑在头顶盘旋一周,最后转回来,插入了剑鞘之内。
两者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已然恢复了平静。
“其实这剑鞘,是我亲自为你而炼制的!”
那个男子的笑容依然如此清晰。
“那人应该就是桀了吧!……”少年自言自语道,三个地煞文是他在出云殿内得到,而剑鞘是帝桀所有。
他之前在蛇腹之中,无意识下用这三个古篆体催动了剑鞘,随后引来这么一柄凶剑,如此想来似乎窥视到了一些眉目。
钟离轩环顾四周,这一看,猛然一惊,刚才那个银发男子不知道如何附在他身上,一路冲到此处,却将他带到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只见四周环绕着数不清的祭坛,成千上万的符文交织出一个精密的,可以再次困住那个人的——囚牢!
他脑中忽地闪过桀得意的表情,“
而你,将会进入我为你准备的另一个囚牢,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很显然,他不幸的成了一个替死鬼。
钟离轩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仿佛整个人都跌落在不见天日的井底,只剩满眼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