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轩揉了一下眉心,不断让自己冷静下来,这四周诸般奇阵,一层套着一层,已然将空间扭曲,他根本看不到阵外的事物。
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涌现在脑海,更有无数个心理暗示,化作一个个不安的念头,在心里躁动着,重复着,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梦中见到的桀,
那种笑容,那种自信,使他完全没有了从这里逃出去的信念。
少年露出一个懵懂的表情,遂而化作一声苦笑。
可笑,
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可真是一个欲哭无泪的故事,更是一个悲伤的误会。
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
自从在靖苑山附近遇险,这一番经历,当真是曲折离奇,仿佛被某人牵着鼻子走。
钟离轩摇了摇头,内心无比苍凉,暗道:这究竟是谁设的局?
我根本什么也没做,这般误打误撞,却是给一个怪物做了替死鬼。任那帝桀万般算计,隔着一千多年,始终是会有些差错也是人之常情,可是,
可是……
他越想越是有些不是滋味,用黎洛风兄弟俩的话形容,只需俩字得以概括——蛋疼!
钟离轩从未有过气急败坏的经历,不曾想离开父亲以后第一次就栽了这么大跟头,叫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急?
但是更多的,却是随之而来的无力感,他也颓然坐在了地上。
少年整理了一下思绪,回想梦中所见,又是一番忧虑涌上心头。
那银发男子自困于这地底深处,皆是受那帝桀要挟,唯恐那女子有何闪失,宁愿长眠于此也不想强行脱困。
此处封印想必便是桀口中的另一个牢笼,既是这等所在,又岂有容他逃生之理?
这背后该是怎样一段过往呢?那个一千年前的黎国君主,竟用这样的方式来防止一个人的苏醒,手段实在阴损,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过了一会儿,
钟离轩想起那青铜棺椁,他思索片刻,捡起了地上长得像根竹杆一样的东西,慢慢站了起来。
入鞘的妖剑,看起来就像是一根钢杵。
他知道此物绝非凡品,仿如猛兽,甚是狂暴,绕是现在安静如凡铁,却也叫人有些惧怕。
钟离轩的眼睛再次看向那青铜棺椁,随即踩着地上的残梁断柱,一路朝那里走去,墨绿色的铜锈掩盖在一片碎瓦之下。
此棺如若真是梦中所见之物,那棺中必定躺着一个女人,一个活着的女人!
他这样想着,走到了棺椁旁,以手触摸着粗糙的表层,探入了一丝灵识,随后一顿,满脸的不解。
只感丝丝冷意反馈而回,这棺内却无半点儿生机。
难道是假的?
他皱了皱眉,将手收回。
一千年能有多久?
少年不过十二岁,怎知这岁月枯荣,沧海桑田,也只能勉强想象。
这世间已无人再求长生之道,修行不过是为了得到力量,遂而修士的寿命也并非都达到上千年之久。
固本境界可有一百五十年寿元,后面的通元,通虚,两个境界大成即可各增一百年寿元,其后的化虚境界是个转折点,大成后可得三百年寿元,却是鲜有人触及,再后面的全真境界更是只存在于历史传说中。
凡人一生也就只有短短数十载,活过二十年已感觉时代更替,更别说一千年。
一千年的时间,
其中包含了多少辛酸与孤寂?
也正如帝桀所说,这是他为他准备的最后一道封印。不想这封印,竟是一个女人的生命。
可若是这棺中之人早已丧命,他又该当如何?
不知怎的,钟离轩一想到这个可能,心中竟是有些替那银发男子难过,这种事情换了是谁也无法承受!
“也许……是这棺椁特殊,隔绝了一切生命气息呢!”少年自言自语道,随后想起那人首蛇身的延维,那怪物出现之前,不也是没感受到任何生命气息么!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随后一阵懊恼,一阵苦笑,笑自己何以为此事烦恼?此番受困,某种程度上也是拜这二人所赐,怎叫他平白无故给卷了进来?
随后他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个男子,强如帝桀都无法诛灭,当真是不死之身么?
他如若脱困,岂不是会对黎氏一族展开残酷的报复?!
想到这一层,钟离轩脑中闪过出云殿中嬉闹的兄弟俩,还有那个温柔端庄,对他关怀备至的表姐,以及结结巴巴的黎洛雪……
这果真是件极其严重的事情,他不免有些担忧,但望了望周围空间一片混沌,又陷入了令人烦躁的无力感之中。
帝桀为那人准备的囚牢,就是这里?
“为何会是我?”
钟离轩又揉了揉眉心,只感觉这是他遇上的最倒霉的事情。此处若真是为那个银发男子准备,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他永远封印。
可是这世界上是不可能有永远的封印的,帝桀绝不会这么天真!
“可是,那种笑容,他凭什么这么自信呢?
在他自己已经不存在的天地,他依然有自信可以控制一切么!?”
那种令人忍不住想要追随的气度,深深影响到了他,即使他现在认定自己出现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是缘于帝桀算计的失误,
即使他一直保持怀疑,但是却依然觉得帝桀不会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他绝不会给那银发男子获得自由的机会。
不可否认,这个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一千多年前的黎国君主,虽然只是梦中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却已表现出一种卓然物外的魅力,使人不得不信服他。
“天下布武!?
这样的人精心布置的局,我是否只能坐以待毙?”
钟离轩神色凝重,这一细想之下,自己这番处境,绕是那银发男子亲来,也未必可以破除。
当然,这一切只是他的逻辑推理,封印究竟是否如他所担忧的那么可怕,以他此时修为,却是无可证实。
钟离轩的手从那棺盖上收回,心想不若打开来看看!
这念头一出,他本人还未及细想,手上已然用力,那棺盖应声而开,被他一下子推过,掉落在了地上。
一股檀香飘然而出,只见里面是一口内棺,为檀木所造,奇香无比。
钟离轩一阵疑惑,怎会这般容易,按说此处该暗藏杀阵,那银发男子真若强行冲出,此处杀阵必会激活,将棺中之人炼化。
怎会叫人这般轻易就打开此棺呢?
他虽有这番顾虑,却仍然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想要将内棺也打开。毕竟他不是银发男子本人,不用担心棺中女子的死活。
不想还未触及那檀木棺材,耳边陡然响起一声爆喝:“休要碰她!”
钟离轩一惊,立即将手缩了回来,“谁在说话?”
他环顾四周,却不见一人,又大声问道:“你是何人?”
正在此时,他手中长剑剧烈颤抖了起来,似乎又要脱鞘而出。
钟离轩立即按住,一股戾气席卷,那妖剑立时又平静了下来。
“好小子!”声音冰冷,满含敌意,却是自那剑中传来。
少年大惊,双眼死死盯住手中长剑,似要将它瞧个通透,“你是何人?”
那声音没再回答,手上妖剑却又是一阵战栗。钟离轩一阵紧张,手上力道加重了数倍,不想红光一闪,那妖剑猛地弹出半截剑刃……
“可恶!”
红芒肆虐,少年一声爆喝,“混账!!”
一股狂暴的戾气潮水般弥漫而出,他脚下的砖石木材,尽数化作尘土。
之前被妖剑凿开的石壁通道之内,那一身劲装的清丽女子,见石窟内红芒滔天,秀眉猛地紧蹙,电光火石间已将背上的大铁箱挡在身前。
那箱中立时蹿出七颗鬼头,面目狰狞,瞬息之间,朝着那石窟内的大阵方向结出一个防御屏障。
一股可怕的波动直接透过无数禁制,弥漫而出。
“啊!!——”
几乎同一时间,那七颗鬼头爆发出惨痛的嚎叫,本就狰狞的鬼脸此时更是七孔流血,仿佛遭到了压榨,乌黑的血液不停地滴落在地上。
那清丽女子如同遭到重创,面色颇为难看,这一息之间,那俏脸已是苍白了不少,竟扶住石壁强撑站立。
……
再看那钟离轩,一头黑发散落,整个人已经跪伏于地上,体内气血翻腾,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妖剑已是被他压回剑鞘之内,出奇的寂静。
就在方才,那一道红光闪现之时,他眼前竟有异象出现,几乎使他整个人都置身于另一人的强大意念之中,
他又一次看见了那个人,
满头银发如同水草一般摇曳,锈迹斑斑的铠甲,全身都被数不清的粗大铁链缠绕……
只是这一次,那人却是以正脸面对着他,露出一丝不羁的冷笑。
那一瞬间他也置身于铁链横空的黑暗里,面对着那个人,如同面对着一座高山,自有一股宏大之气,捉摸不透,望而生畏。
“是……你!你在剑里?……”
钟离轩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或许是梦中那人衍生的法则太弱小,他此时才知道这人的可怕,简直将他的戾气逼至极限才堪堪压住,竟让他如此狼狈。
“此剑与我心神一体,我不过借它传音而已!切记不可动那棺木分毫!”
冰冷的声音自那妖剑中传出,
钟离轩气息已是有些缓和,抚摸着棺椁边沿道:“我在梦里见到这棺中有一女子,虽未得睹芳容,想必定是姿容绝色之人!”
那声音沉寂了片刻,再响起时终是多了几分温柔,“那是我的妻子!”
“那些,,,都是你的回忆?”
那剑震动着,冷冷答道:“你所看到的,都是我所经历的!”
他人虽不在此处,这话却如他亲临,立时让此处寒意倍增。
钟离轩思索了片刻,千百个念头在脑中转动着,又一次问道:“你是谁?”
那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依然冷冷答道:“高青云!”
钟离轩静静看着手中的妖剑,仿佛面对着一个无比强大的存在,任他绞尽脑汁也无法知晓这高青云是哪号人物。
也难怪,一千多年前的家伙,现在确实没有多少人知道,这问题问的时满是好奇,得到答案后却是有些尴尬,顿时少了问下去的动力。
那声音却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说道:“中州人杰地灵,名望胜我者过百,你想必不会听过我的名字!”
钟离轩没有答他,内心有些激动,若他梦中所见是真,此人可力战帝桀,那场打斗有毁天灭地之威,如此修为当与帝桀齐名才是。
“少年!!”
“呃!!……”
……剑上静了片刻,幽然问道:“如今……是何年何月?”
那声音依旧冰冷,想是此人天性便是如此,然而此时询问于他,竟有些凄凉之感。
钟离轩听来,却是出奇的听出了些许温柔,像是一个历经苦难之人的卑微请求。他心里有些酸酸的,恭敬地答道:“而今,是帝昊一百三十六年二月……”
“帝昊???”
那个声音似乎有些茫然,沉吟片刻,又问道:“帝胤距今多少年?!”
钟离轩顿了顿,还是如实告知于他:“大概一千一百年了!”
沉默,突然的沉默叫人不知如何去打破。
一千年能有多久?
少年不懂,
他亦不过十二载年龄,又怎知这岁月枯荣,沧海桑田,只能勉强想象。
长久的寂静中,忽又响起一阵冷笑,也不知掺了多少悲与怒,听来难掩悲凉,仿如哭泣。
钟离轩有些震惊,手中的妖剑伴随着笑声而颤抖,他错乱的思绪缠绕成一个疑问——这个人,他真的是刚才那个冰冷的声音么?他真的是梦中所见的那般冷酷无情么?
或许,也只不过是一个满是伤疤的普通男子吧!
“前辈!”少年轻声唤道,似是有意安慰,却又没了下文。
那冷笑立时戛然而止,只听其叹道“罢了……罢了……”
过了半晌,又冷冷说道:“你所在之地,乃是有人为我精心准备,却也不是破不了的死局,无需担忧,你既是替我遭了此难,我必定连你一并救出!”
钟离轩立时大喜,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立刻回复平静,说道:“前辈说笑了,你且尚未脱困,如何顾得了我?”
“哼!!”那声音有些不悦,许是难忍这少年小瞧于他,说道:“此棺乃我必得之物,其四周暗藏有杀阵,你若将它抹除,我便再无顾虑,只要那棺木安好,天下岂有挡我之物!?”
这个银发黑甲的男子——
世间或许没有能够困住他的力量,却绝对有一个可以困住他的人,一个女人……
钟离轩听他此言,立时犹豫不决,暂且不提这高青云脱困之后是否真有能力将此处封印冲破,单是要助他脱困便是万万不能的。
那个声音自顾说道:“此阵名为六鬼,乃暗含诅咒之力的禁术,布阵时需用六千男子精血做引,布阵者更会全身溃烂,化作浓血,即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化解。”
少年却思绪纷杂,未曾听进一言。此人对帝桀恨之入骨,此番若然脱困而出,必定为祸世间,他既有不死之身,这世上恐再难有人可以将其制服。
洛风、洛尘皆视我如兄长,洛清表姐亦待我如亲弟,我怎么算都是个黎国人了,若冒然将此人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思索间,那剑上又冷冷传来一句话:“你如今已是无可选择,可知将你困住的大阵是何等来头?桀已不在人世,除我之外,你是神仙难救!”
钟离轩眉头大皱,郑重道:“晚辈斗胆问一句,你若出来,将如何对待桀的后人?”
此话一出,他立时便被一股寒意所笼罩,握着剑柄的手也下意识的紧了一下。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复,良久,却换来了对方的厉声质问:“你是他的后人?!!”
那妖剑立时震颤得厉害,钟离轩见他如此反应,心下一惊,已是打定主意,绝不可助他脱困!毅然答道:“勉强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