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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明末学术思想的分化及清初的思想

第一节 王学的分化及泰州学派的思想

王守仁的学说在明代中期传播甚广,其传人遍及大江南北。根据黄宗羲《明儒学案》所记,王门后学至少有六大支系,即:浙中王门(浙江地区)、江右王门(江西地区)、南中王门(江苏、安徽部分地区)、楚中王门(湖南、湖北部分地区)、北方王门(河南、山东地区)、粤闽王门(广东、福建地区)。除此六派之外,《明儒学案》中还立有《止修学案》与《泰州学案》,皆师承王门而又别立宗旨。

王门各派的出现,标志明末学术思想的分化,也说明这一时期学术思想的活跃。

王门各派弟子所讨论的共同性问题是“致良知”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的强调“彻悟”,把王学进一步向禅学发展;有的强调“修行”;也有的主张吸取朱学,减少王学与朱学的不同点。

在王门各派学者中间,最重要的是浙中王门、江右王门和泰州学派。

(1)浙中王门。浙中是王守仁的家乡,王学首先在这个地区发展起来。其代表人物,在早期有徐爱(公元1487~1517年,王守仁的女婿),后期则有钱德洪(公元1496~1574年)和王畿(公元1498~1583年)。钱、王二人在传播王学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们曾两次放弃科举考试,专心就学于王门。当时,四方士子从王守仁学习者,往往先由他们辅导,而后卒业于王守仁,因此被称为“教授师”。钱德洪“在野三十年,无日不讲学”,王畿“林下四十余年,无日不讲学”,二人的一生,大部分时间是在读书讲学中度过的,讲学范围扩展到吴、皖、赣、楚、闽等广大地区。

钱德洪与王畿,早在王守仁在世时,对“致良知”问题就有不同看法,争论的焦点在所谓“王门四句教”问题上。这“四句教”是:“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地,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王畿认为,这四句是师门“权法”(即一时的变通说法),以教育初学者,而对于“良知”学说应该这样认识:“心”是无善无恶的,那么,人体之发用也就是无善无恶的,由此推论出“意”、“知”、“物”皆为无善无恶,因此,“致良知”的正确方法是“悟其本体”。这就是所谓的“四无”说。而钱德洪则认为,“四句教”是师门不变的宗旨,因为心体虽无善恶,但被习染所浸,便觉有善恶在,所以必须用为善去恶的修行工夫,是恢复心的本体,这就是所谓“四有”说。他们之间的争论实际上是佛学“渐悟”与“顿悟”之争的反映。他们都研究过佛学,不知不觉中把佛学中的某些论争引到自己的学说中。

钱德洪与王畿的争论,曾在天泉桥上请王守仁进行裁决,这个事件就是所谓“天泉证道”。王守仁回答二人说:“二君之见,正要相取,不可相病;汝中(畿)须用德洪工夫,德洪须透妆中本体,二君相取为益,吾学更无遗念矣。”(《阳明全书》卷三十四《年谱》)王守仁的这个回答,对钱、王的观点采取了调和态度,他认为“四有”说是针对具有中等资质(称“中根”)以下的人而言,而“四无”之说则是针对具有上等资质(称“利根”)的人而言,不可轻易传人。

(2)江右王门。王守仁长期在江西作官,因此在江右有一大批弟子,代表人物有邹守益(公元1491~1562年)、罗洪先(公元1504~1564年)、聂豹(公元1487~1563年)、王时槐(公元1521~1605年)等人。这一派学者对王学传播特别得到黄宗羲的称赞,他说:“姚江之学惟江右为得其传……盖阳明一生精神,俱在江右”(《明儒学案》卷十六《江右王门学案·序》)。这一学派是强调“致良知”的“工夫”,反对王畿那种不用力气的一彻便悟的方法,认为只有通过艰苦的下功夫阶段,才有可能把握住“良知”。

(3)泰州学派。泰州学派的创始人是南直隶(今江苏)泰州人王艮(公元1483~1541年)。王艮原名银,字汝止。其父是煮盐的灶丁(又称亭子),王艮本人也当过灶丁,后来从事商贩活动,家道日裕,便利用早年学过的知识诵读《孝经》、《论语》、《大学》等儒家经典,初步创立了自己的思想体系。当他听到别人称其学说与王守仁相近时,便从家乡赶到江西拜见王守仁,经过辩论,终于折服而师事之。后来泰州学派传播王学颇为得力。

泰州学派代表人物除王艮外,还有其子王襞以及韩贞、颜钧、罗汝芳、何心隐、耿定向等,主要活动在南直隶、江西两省。泰州学派的讲学,不问对象,举凡织妇耕夫、工匠商贾,都可以学习,因此这一学派的思想在下层社会传播较广,是一个具有平民色彩的学术团体。

泰州学派没有精深的理论创造,王艮的主要著作被编入《明儒王心斋先生遗集》。从哲学思想看,这一学派主要接受的是陆王心学的理论。盐丁出身的王艮,由于自身的知识水平所限,缺乏对理论的兴趣,而对社会现实问题有强烈的关注。因此,他把王学的理论贯穿到日常生活中,“以日用见在指点良知”,也就是说,用吃饭捧茶、行人过路一类日常生活来说明良知本然自有的道理,形成自己的特色。其基本思想命题是所谓“淮南格物”说和“百姓日用之道”。

所谓“淮南格物”,即泰州学派对“格物”论的解释(按:泰州地处淮南)。王艮说:

格物,知本也;立本,安身也。安身以安家而家齐,安身以安国而国治,安身以安天下而天下平也。

又说:

身与天下国家,一物也。惟一物而有本末之谓。格,度也,度于本末之间,而知“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此格物也。

(以上均见《王心斋遗集》卷三《答问补遗》)

由以上引文看,淮南格物论可以概括为两个要点:①人身与天下国家为一物,人身是本;②格物即是要认识根本,立本方可以安身,由此才可以实现家齐、国治、天下平。即要求人人做到安身立本。

王艮的“安身”说包含有一些新思想,其中蕴含了争取人的生存权利和维护人的尊严的思想。王艮讲“安身”,首先是指物质生活条件上的“安”,即要求吃饱穿暖,能够生存下去。他说:“人有困于贫而冻馁其身者,则亦失其本而非学也。”(《王心斋遗集》卷三《语录》)王艮还提出尊身、爱身和保身,反对辱身、害身、失身,他说:“若夫知爱人而不知保身,必至于烹身割股、舍生杀身,则吾身不能保矣”,“吾身不能保,又何以保天下国家哉?”(《明哲保身论》)这种观点,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明中叶以后社会动荡、各种社会矛盾加剧所带来的下层群众对人身安全的关心。其次,王艮从安身论推论出人己平等和爱人的思想。为此他强调两点:一是“我之不欲人之加诸我”;二是“吾亦欲不加诸人”。前者是指自己应该具有独立人格、思想和意志,不为他人所限制和束缚,这才是“安身立本”,“明德止至善”。后者是指应当尊重他人的独立人格、思想和意志,不强加于人,这才是“安人安天下”,“亲民止至善”。王艮从人己平等出发,提出爱身就要爱人,而且要“爱人直到人亦爱”(《语录》)。他说:“爱人者,人恒爱之”,如果“人不爱我,非特人之不仁,已之不仁可知矣。”(《勉仁方》)所以他反对“适己自便”、“利己害人”,而主张反己自责。

泰州学派另一个具有特色的哲学命题,是“百姓日用之道”。

“百姓日用之道”又称“百姓日用即道”或“百姓日用之学”。这一命题比起“淮南格物”说,平民的特色更加明显,因为这个命题首先就是以“百姓”为本。王艮把“百姓”的日常生活视为“道”,否认“道”的神圣性与神秘性,还认为“百姓日用”是检验“道”的标准,“圣人之道”以“百姓日用”为旨归。

王艮所说的“百姓日用之道”,从内容上看,不仅具有道德精神的内涵,而且包括百姓的基本物质生活要求。他说:“即事是学,即事是道。人有困于贫而冻馁其身者,则亦失其本而非学也。”所谓即事,即不脱离生活日用;在生活日用中,温饱又是首要的。这些说法很明显地反映了下层百姓的生存权利要求。

王艮认为,“百姓日用之道”虽然就在百姓日用生活中间,但并非为百姓人人所知。这是因为他们没有学习,不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圣人”的责任,在于“以先知觉后知”,使“愚夫愚妇皆知所以为学”(卷四《王道论》)。这里包含有发展平民文化教育的要求。

泰州学派是明末时期由王学分化出来的一个有特色的学派,他们在哲学的基本主导思想上没有摆脱心学,但这一学派的创始人王艮不甘心于做一名灶丁和商贩,而要做一名传播文化知识的“圣人”,这件事本身就是对封建正统思想的挑战,因此,王艮的思想一出现,就遭到王守仁的严厉批评,黄宗羲对泰州学派也持有批判态度,他说:

阳明先生之学,有泰州、龙溪(指王畿)而风行天下,亦因有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师说,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泰州之后,其人多能,赤手以搏龙蛇,传至颜钧,何心隐一派,遂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矣……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明儒学案》卷三十二)

黄宗羲的评论是有道理的。王艮而后出现的颜钧、何心隐、李贽,成为封建名教的叛逆者,而王艮本人在很多方面却不能摆脱封建伦理道德的束缚。

第二节 李贽对封建正统思想的抨击

泰州学派的后学中,何心隐(公元1517~1579年)、罗汝芳(公元1515~1588年)、李贽(公元1527~1602年)是比较突出的人物。何心隐从颜钧学习王艮的“立本之旨”,以至放弃科举,他曾提出一些乌托邦式的社会思想,并因主张讲学自由,反对政府禁止讲学的横暴政策而遭到缉捕,被杀于武昌。罗汝芳以“赤子之心”为学术宗旨,以人的自然生理本能解释人性,反对人性的先天不平等说,他用自己的观点解释儒家经典,提出了一些与理学相对立的观点。

李贽的思想比上述二人更加激进。李贽,字卓吾,又号笃吾,泉州晋江(今属福建)人。其祖先在明初曾受命从事航海出使等任务,祖、父母辈都是熟悉商业活动的伊斯兰教徒。李贽26岁时中举人,但官运不佳,51岁时任云南姚安知府,三年后辞职,携家居湖北黄安,其挚友耿定理死后,移居湖北麻城龙潭湖上的芝佛院,专心从事讲学与著述。李贽晚年的讲学活动受到群众欢迎。但他也因此遭到统治者的不满和迫害。最后其芝佛院被毁,李贽在76岁高龄时以“惑世诬民”的罪名被捕于通州(今北京通县),后自杀狱中。李贽的主要著作有《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和《九正易因》等。

李贽少年时代受到的儒家正统教育较少,自称“自幼倔强难化,不信道,不信仙释,故见道人则恶,见僧则恶,见道学先生则尤恶”(《王阳明先生道学钞》附《王阳明年谱后语》)。李贽中年时在北京读过王守仁的书,还听到泰州学派的学者赵贞吉讲学,此后,他先后与泰州学派的焦、耿定理、罗汝芳等人交往,并以王艮之子王襞为师。但他以“异端”自居,敢于嘲笑封建统治阶级的“圣人”和儒家经典,他的批评触及到当时的社会矛盾,其思想具有封建叛逆者的特色。

李贽对“六经”、《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抱着蔑视的态度,说这些书“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大半非圣人之言,即便出自‘圣人之口’也不过是因病所发的药石,并非万世之至论”(《焚书》卷三《意心说》)。他还指出,这些经典,后来只是“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并不能“目之为经”,应当允许后人怀疑其谬误。

李贽在否认经典神圣性的同时,还反对神化孔子。他说:孔子是一个人,别人也是人,不必什么事都去求教孔子,“若必待取给于孔子,则千古以前无孔子,终不得为人乎?”因此,他宣称不能以“孔子之是非”为原则,而必须打倒盲从的教条,建立“今日之是非”。他说:“咸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故未尝有是非耳。”(《藏书·世纪列传总目前论》)

李贽的《藏书》、《续藏书》,有许多地方与正统思想针锋相对,用他自己的是非标准来衡量古今人物。他否定儒家的独尊地位,为墨、荀、韩、申等诸子百家翻案,抛弃理学家的“道统”之说,把二程、朱熹摈于“德业”之外;与此同时,他称赞一些一向遭受正统思想贬抑的历史人物,如秦始皇、桑弘羊以及农民起义领袖陈胜、窦建德等等,充分表现出反对传统偏见的胆识。他说:“天幸生我大胆,凡昔人之所忻艳以为贤者,余多以为假,多以为迂腐不才而不切于用;其所鄙者、弃者、唾且骂者,余皆以为可托国托家托身也。其是非大戾昔人如此,非大胆而何?”(《焚书》卷六《读书乐引》)

李贽还特别揭露了理学的虚伪和无用。他以“饰致于外,务以悦人”来概括理学家的言行,斥责他们用道貌岸然的外表来掩盖内心的虚伪和自私:“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续焚书》卷二《三教归儒说》)。当时的大官僚、官至户部尚书的耿定向与李贽有交往,李贽在给他的信中公开指出他言行不一:“试观公之行事,殊无甚异于人者……及乎天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翻思此等,反不如市井小夫,身履是事,口便说是事”(《焚书·答耿司寇》)。李贽对耿定向的批评,代表了他对理学家的一般看法。

在对理学进行批评的同时,李贽也提出了对人性及道德问题的看法。

在人性问题上,李贽主张“圣人”与“凡人”平等。他说:“侯王不知致一之道与庶人同等,故不免以贵自高……人见其有贵有贱、有高有下,而不知其致之一也。曷尝有所谓高下贵贱者哉?”(《卓吾先生李氏丛书》,《老子解》下篇)这里指出,凡人与圣人一样,都可以达到道德上的最高境界,没有贵贱高下之分,这就否定了等级人性论。

李贽还主张男女平等。他写有《答以女人学道为短见书》,说:“不可止以妇人之见为见短也。故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则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人之见尽短,又岂可乎?”(《焚书》)这在当时是极其大胆的言论。李贽不仅如此说,而且还招收过女弟子,公开向世俗观念挑战,因而招致代表正统思想的道学先生的大力诽谤和攻击。

李贽继承了泰州学派“百姓日用即道”的观点,把理学家所宣扬的伦理最高原则“理”还原为百姓日常生活。他说:“穿衣吃饭,即人伦物理。除却穿衣吃饭,无伦物矣。世间种种,皆衣与饭耳,故举衣与饭而世间种种自然在其中,非衣饭之外更有所谓种种绝与百姓不相同者也。”(《焚书》卷一《答邓石阳》)这是对“天理”的轻视与对人欲的肯定。他认为“礼义”不应是外在的强制与规定,而应当是自然的流露,他说:“情性,则自然止乎礼义,非情性之外复有所谓礼义可止也,惟矫强乃失之,故以自然为美耳,又非性情之外复有所谓自然而然也。”(卷三《读律肤说》)这里所阐述的,实际是一种自然主义的美学观。

从肯定穿衣吃饭以及人的情性出发,李贽进一步从抽象的高度肯定了“私”。他说:“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见,若无私,则无心矣。”(《藏书》卷三十二《德业儒臣论》)还说,耕田者奋力治田,是因为以收获为“私”,读书人则以进取功名为“私”,作官的人以官爵俸禄为“私”,所以,“私”成为人生的惟一动力。他还列举历史上的伯夷、太公、韩信、陈平等人的事迹,说明“财之与势固英雄之所必资,而大圣人之所必用也……即知势利之心亦吾人秉赋之自然”(《卓吾先生李氏文集》卷十八《明灯道古录》卷上)。从这种人人皆以私欲为本性的观点出发,李贽把理学家奉为偶像的孔子描写成为俗人,他指出:孔子虽然自称“视富贵如浮云”,实际上则“得之亦若固有”。孔子相鲁仅仅三个月,就穿上了“素衣麂裘,黄衣狐裘,缁衣羔裘”,可见,“谓圣人不俗富贵,未之有也”。李贽的结论是:“圣人亦人耳。”

李贽不仅肯定人人皆有的共同欲望,而且主张“任物情”,即承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应当允许其自由发展,这种要求反映了当时市民阶层的思想意识。

李贽对封建正统思想的批评,还停留在伦理道德范围内,而在理论思维方面,则显得比较薄弱,因此他对封建礼教的批评,主要依靠王学的个体意识和禅学思想,他还找不到抨击封建思想的有力的理论武器。

李贽富于个性意识的思想在晚明的思想文化界具有重要影响。他在诗文和文学批评方面,直接启发了三袁(袁守道、袁宏道、袁中道)的“公安派”。李贽反对当时摹古的文风,指责这种文风是“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主张文学创作必须出自“真心”,这种文学理论是抒发其个人“情性”的哲学观点的引申。公安三袁提倡以卓见真情为文,在晚明文坛放一异彩,正是受了李贽的思想影响。在戏剧方面,著名戏曲剧作家、《临川四梦》的作者汤显祖对李贽也深致敬意,他的“为情作便”的戏曲创作,与李贽的思想是合拍的。在通俗文学方面,李贽也有首倡之功,他评点了《水浒传》,虽然最后仍拘守于君臣之义,但对当时的社会问题有所分析。他还赞扬了有反抗封建礼教意义的《牧丹》、《西厢》、《红拂》等传奇作品,对晚明通俗文学的繁荣起了促进作用。

第三节 明末的党社运动与刘宗周的思想

明中期以后的讲学活动,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和交通的便利而不断扩大,16世纪中叶以后,中国社会出现了以讲学为表现形式的文化革新运动;在知识分子的讲学活动背后,孕育着反对封建专制主义的思想文化内容,因此,讲学活动多次遭到统治者的禁止和镇压,被指称为“别立门户”、“聚党空谈”。

泰州学派的学者就曾热衷于讲学,接踵而起的东林学派,则利用了书院会讲的形式,从事具有政治色彩的集会结社活动。

东林学派的主要领导者,大都出身于长江三角洲地区的工商业者家庭,顾宪成(公元1550~1616年)、顾允成兄弟的父亲是无锡的商人;高攀龙(公元1562~1626年)也是无锡人,祖辈以“治生”为家。他们对工商业者阶层是富于同情的,提出“恤穷人,体富民”的口号,主张“曲体商人之意”。他们以“东林书院”作为讲学和发表政见的阵地,因此史称“东林党”。

万历八年(公元1580年),顾宪成中进士,即在北京组织了“三元会”,“日评骘时事”。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顾宪成又在无锡的泮宫讲学,“绅士听者云集”。大学士王锡爵责备他和朝廷的意见不合,指责说:“庙堂(按指朝廷)所是,外人(按指在野的学者)必以为非;庙堂所非,外人必以为是”。顾宪成则针锋相对,责备朝廷故意与民意作对,他说:“外人所是,庙堂必以为非;外人所非,庙堂必以为是”。万历二十六年(公元1598年),顾宪成“与南浙诸同人讲学于惠泉之上”,提出“联络天下之善士”,组织会“会”的主张。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顾宪成、高攀龙等重建无锡东林书院。顾宪成等人仿照朱熹的《白鹿洞规》作《东林会约》,在理学正宗的形式下,要求讲学的自由。《会约》说:“夫士之于学,欲农之于耕也。农不以耕为讳,而士乃以学为讳。农不以宋人之槁苗而移诟于耕,而士乃以某某等之毁行移诟于讲学,其亦舛矣?此其不必惑者也。不当惑而惑,昧也;不必惑而惑,懦也。协而破之,是在吾党。”这就把讲学看成士人的一种合法的权利。

东林学派不是放逸山林的隐者,也不是闭门读书的士人,他们的讲学活动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顾宪成提出“群”的作用,他说:“自古未有关门闭户,独自做成的圣贤,自古圣贤未有绝类离群,孤立无与之学问。吾群一乡之善士讲习,即一乡之善皆收而为吾之善,而精神充满一乡矣;群一国之善士讲习,即一国之善皆收而为吾之善,而精神充满一国矣;群天下之善士讲习,即天下之善皆收而为吾之善,而精神充满乎天下矣。”(《东林书院志》卷三)这里表达了他们希望通过讲学活动唤起人心,挽救日渐衰颓的世风的愿望。

按照《东林会约》规定,每年大会一次,每月小会一次。每会时,远近绅士联翩来集,“讲学之余,往往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明史·顾宪成传》),可见东林书院不仅是群士讲习的场所,而且是东林党人的政治活动中心。他们谴责朝政的腐败黑暗,特别反对阉党及其爪牙的专权乱政,反对矿税勒索搜割,要求惠商?民、减轻赋税、重视工商业的发展。著名的东林党人李三才在疏陈矿税之害时,竟敢指责皇帝,他说:“陛下爱珠玉,民亦慕温饱,陛下爱子孙,民亦恋妻孥。奈何崇聚财贿,而使小民无朝夕之安?”(《明史·东林列传》)

东林党人的政治活动遭到了封建统治者的镇压,万历(公元1573~1619年)年间就曾借李三才的事件而打击东林党人,天启(公元1621~1627年)年间,宦官魏忠贤专权,对东林党人采取了残酷镇压的政策,捏造罪名大肆搜捕东林党人,许多人被迫自杀或冤死狱中,其中也包括黄宗羲的父亲黄尊素。

东林党人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关心以及砥砺名节的精神是可贵的,但他们在理论上比较陈旧。在政治上,他们虽然敢于揭露封建专制制度的腐败,但又不敢从根本上去触动这一制度。在哲学思想上,他们不满于王学,企图折中于朱熹与王守仁之间,这也是他们在哲学思想上缺乏创新的表现,但他们在学术上对朱、王不抱门户之见,有求实的态度。

东林的活动趋于衰微以后,继之而起的是“复社”的更为广泛的集会活动。复社活动是以文人学士互相观摩八股制义的文社形式开始的。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江苏太仓人张溥(公元1602~1641年)会合张采、周钟等11人结成“应社”,影响逐渐扩大。至崇祯初年,以江浙地区为中心,先后有“匡社”、“超社”、“几社”等许多文社,统合于复社。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由张溥主持,在苏州举行虎丘大会,从山左、江右、晋、楚、闽、浙各地赶来参加大会的有几千人之多。

复社以“期与四方多士共兴复古学,将便异日者,务为有用”(陆世议:《复社纪略》)为宗旨,他们的政治态度与东林党人大致相同。在崇祯朝以至南明时代,复社人物与当权的统治者(特别是“阉党”)进行了多次斗争,被称为“小东林”。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南京诸生140余人,以黄宗羲、顾宪成之孙顾杲等人为首,作《防乱公揭》揭,又称揭帖,指公开张贴的榜文。反对奸臣魏忠贤的遗党阮大铖,迫使阮大铖逃走。南明弘光朝,阮大铖复执政,复社人物遭到严重迫害。

东林与复社的集会讲学活动,反映了明末知识分子对时事的关心。东林党人的座右铭很有代表性:“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他们对时事政治的关心反映了明末知识分子个体意识的增强现象。他们要求讲学自由,反对封建专制,主张发展工商业,这些思想具有启蒙意义。他们的思想,通过当时的思想家部分地折射出来,刘宗周与黄宗羲是最重要的代表。黄宗羲的思想将专章介绍,以下简要介绍刘宗周思想。

刘宗周(公元1578~1645年),初名宪章,字起东,号念台,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因讲学于山阴县城北的蕺山,学者称蕺山先生。明熹宗天启初年,刘宗周任礼部主事,支持东林党人,反对以魏忠贤为代表的“阉党”,因而被革职。崇祯时三次起用,结果由于他大胆揭发朝廷的弊政而被罢官。南明弘光朝,刘宗周再次起复原职(御史),由于抨击马士英、阮大铖,被逐出南京。清军占领南京、杭州后,他绝食而死。著作编为《刘子全书》、《刘子全书遗编》。

刘宗周的哲学思想既受王守仁以及许孚远许孚远,明万历时人,湛甘泉再传弟子,其学“笃信良知,而恶夫援良知以入佛者”。的影响,但又不笃守门户之见。他对王学的态度,一生有过三次变化:开始怀疑王学近禅,其后转而笃信王学,最后又脱离王学,而“辨难不遗余力”。同时,他也指出朱熹有惑于禅学之处。他对程朱陆王都有所批评,表现了独立思考的精神。

刘宗周在自然观上接受了张载“虚空即气”的观点。他从“盈天地间,一气而已”的前提出发,反对佛老,批评程朱。他说:“有气斯有数,有数斯有象,有象斯有名,有名斯有物,有物斯有性,有性斯有道,故道其后起也。”(《明儒学案》,《蕺山学案》)此此的推论尽管十分烦琐,明显地带有“卦气”、“卦象”等象数学的痕迹,但观其主旨,是想说明气在道之先。由此出发,他对理学提出了疑问:“而求道者,辄求之未始有气之先,以为道生气,则道亦何物也?而能遂生气乎?”

刘宗周的上述观点及其推论本之于张载,但他有比张载更进一步的地方:第一,他上承南宋叶适,论述“道不离器”的观点,他说:“离器道不见,故道器可以上下言,不可以先后言。‘有物先天地’,异端千差万错,从此句来”(《语录》)。刘宗周指出理学在哲学上的错误是“有物先天地”。把他的“道不离器”观还原为现实,即是反对将学术、理论与现实社会生活割裂开来,这是东林以来明末进步思想家的共同要求。

第二,刘宗周在自然观上论述“有”、“无”的辩证观点。他吸取佛学“有无合一”的合理因素,抛弃以寂静虚无的“真如”为世界本原的宗教观点。他认为,盈天地皆气,气无形;如果从具体事物的产生看,可以说是从无到有;如果从事物的消亡看,可以说是从有到无。因此,在“有”中有“无”,在“无”中有“有”。事物的产生与毁坏相统一,在产生中有毁坏,在毁坏中有产生,“非有非无之间,而即有即无,是谓太虚,是谓太极”。这是对张载“虚即气”观点的深化,克服了虚即气、气即有观点的直观性,把“虚”看成“有”与“无”的统一,这就把气之“有”与具体万物之“有”作了一定区别,表现出朴素的辩证思维。

在人性问题上,刘宗周不同意理学家将人性区分为“义理之性”和“气质之性”,而力图将二者统一起来,他说:“盈天地间一气而已矣。气聚而有形,形载而有质,质具而有体,体列而有官,官呈而性著焉”(《刘子全书》卷七《原性》)。这里从“气”出发,一步步地推论出“性”,用自然人性论的观点,批评理学的伦理道德观。同时,他还把人的欲望也归结为自然的本性,称之为“生机之自然而不容己者”,肯定了人欲的合理性。

刘宗周上述观点,后来由其学生陈确、黄宗羲等人进一步加以发挥。

刘宗周是晚明具有开明思想的知识分子的一个典型。他目睹官场及晚明社会的腐败,不愿意去做空疏无用的学问。据说,刘宗周在家中书斋门上题有“道证形而下”的联语,以表明他反对空谈形而上之道的学旨。东林与复社的知识分子,和刘宗周的思想有相通之处。他们对自己的人品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他很强调“慎独”、“敬诚”一类的道德修养方法。

刘宗周在蕺山讲学,受业弟子很多,形成蕺山学派,黄宗羲、陈确、张履祥是其中重要的代表人物。黄宗羲所撰的明代学术思想史《明儒学案》首列“师说”一卷,一方面说明他对先师观点的重视,同时也说明刘宗周在学术史方面对他的全面影响。陈确敢于怀疑《大学》,在知行论、人性论方面提出一系列观点,与刘宗周对他的教育和影响有关。张履样尊奉程朱之学,继承了刘宗周思想中消极的一面,成为清初理学代表之一,这也说明了清初学者思想的进一步分化。

第四节 陈确对理学的批评

陈确(公元1604~1677年)字乾初,浙江海宁人,年少时不喜读理学著作,加之科举屡次落第,对功名利禄有所厌弃。40岁时,从学于刘宗周,思想上发生重大变化。

陈确在学术生涯中的一件大事,是公开怀疑《四书》中《大学》与《中庸》的正确性与权威性,认为它们非圣贤经传。这种做法,遭到传统势力的攻击,连他的同学和好友也批评他,然而他坚信自己的观点,同世人展开了关于《大学》的一场大辨论。直到晚年卧病在床,也始终不屈。

陈确的主要著作有《大学辨》、《性解》、《俗误解》等,全部著作共57卷,编为《陈确集》。

陈确对理学的批评,主要有两个大的方面,一是以知行为主要问题对《大学》提出批评,一是深入探讨人性论。

陈确说:“《大学》言知不言行,必为禅学无疑。”(《大学辨》)根据这种认识,他不仅批评程朱之学,而且针砭了陆王之学。

针对《大学》中“致知”、“知止”这两个命题,陈确指出:《大学》“虽曰亲民,曰齐、治、平,若且内外交修者,并是装排不根之言。其精思所注,只在‘致知’”知止等字,竟是空寂之学“。针对朱熹”如人行路,不见便如何行的说法,他提出疑问:“能见屋内步,更能见屋外步乎?能见山后步,更能见山前步乎?”(《答陆考夫》)在这里他指出了“知”的相对性,以便突出行在认识过程中第一位的作用。他进一步说:欲见屋外步,则必须行出屋外,始能见屋外步;欲见山前步,则更行过山前,始能见山前步。所谓行到然后知到者,正如此也。陈确从人的直接经验出发,认为行在知先,没有脱离行的知。

陈确还论述了“行”是检验“知”的手段。他说:“学问之事,先论真假……真假之辨,只在日用常行间验之,最易分晓。”(《寄刘伯绳书》)理学家所讲的“天理”,他认为如果经不起“日用常行”的检验,也就成了假学问。

陈确还批评《大学》中“知止”的观点。所谓“知止”,是指《大学》中将“知”限定为“止于至善”的观点。朱熹借此命题强调人的知识以体认天理为最终归宿,由此一通百通。针对这种观点,陈确说,天下的道理无穷,一个人的认识是有限的,凭一个人怎么能穷尽天下之理呢?

首先,陈确提出“天下之理无穷”的理论命题,意思是世界上的学问无穷,因而人的学习和认识也应当是没有穷尽的。可知“知止”之说,不能成立。他指出认识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没有穷尽。其次,陈确用“一人之心有限”之说,批评朱熹的“豁然贯通”之说。他认为,人们求学要用一生的时间;每天有每天的收获,不能一旦豁然贯通,就把天下的道理全都认识清楚了。

陈确指出,要做到“穷理”,必须“知行俱到”。在回答朋友的书信中他说:“盖必知行俱到,而后可谓之穷理耳。弟窃语同学:学固不可不讲,然毋徒以口讲,而以心讲;亦毋徒以心讲,而以身讲,乃得也。”(《答陆考夫》)这里所谓“身讲”,就是指的“行”,知与行、认识与实践相互促进。

陈确批评理学的另一个重要方面,是人性论问题。

他不赞成程朱理学将人性分为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他不承认有所谓的“性善之本体”。他认为人性包括气、情、才三个方面。他解释说:“心之有思、耳目之有视听者,气也。思之能睿,视听之能聪明者,才也”,“由性之流露而言谓之情”。(《气情才辨》)可见气是指人的感觉器官和思维器官的本能作用;而人的思想能逐渐深化,感觉能变得敏锐,这是后天的作用,叫做“才”,要做到这一点,要靠学习。总之,人的感觉器官和思维器官的本能作用与后天的锻炼作用相结合,这就是“情”,它是人性的表露。

陈确还批评了朱熹的“气禀清浊说”。他指出:

气禀清浊,诚有不同,则何乖性善之义乎?气清者无不善,气浊者亦无不善。有不善,乃是习耳!若以清浊分善恶,不通甚矣!(《气禀清浊说》)

他把“清浊”与“善恶”加以区分,也就是将人的自然本性和道德属性区分开来,不承认人性中有与生俱来的道德性。并用“气清者无不善,气浊者亦无不善”之说,肯定了人人皆可以为善,世界上没有天生的圣人,也没有天生的恶人。

陈确还借用《易传》中“继善成性”的命题,对他的人性论观点加以阐述和发挥。他认为“继善”是指继“一阴一阳之道”,即人的自然本性;它还不是完备的道德之善,因此要“成之”。如何“成之”?他借用《易》中元、亨、利、贞,资始,流行、各正,葆合等范畴,把人性看成同自然一样的变化发展过程,人性的充实和完美,不是一蹴而就的,而要经历长时间的学习和锻炼。

陈确肯定人的正当情欲,对有些理学家摧残人性的禁欲主义加以批评。他援引师说,指出:“山阴先生(指刘宗周)曰:生机之自然不容己者,欲也;而无过无不及者,理也,此百世不易之论也”(《无欲作圣辨》)。肯定人欲是自然而然的,无法消灭,只要用正当的方法加以满足,这就是合理的。理就在欲中,他说:“盖天理皆从人欲中见,人欲正当处,即是理”(《寄刘伯绳书》)。他也论证了“无欲”“禁欲”由于违反自然而显得不合理。他说,人们通常认为佛道之徒“无欲”,但实际上,这些人“多欲”。一个是想脱离人世的拖累,以求清净;一个是妄想长生不死,这不是更大的欲望吗?他指出:“真无欲者,除是死人。”

陈确十分重视“存天理,去人欲”的观点所产生的不良社会作用。他说:“君子小人别辨太严,使小人无站脚处,而国家之祸始烈矣,自东汉诸君子始也。天理人欲分别太严,使人欲无躲闪处,而身心之害百出矣,自有宋诸儒始也。”(《近言集》)这些话在当时被视为“异端”而遭到理学末流的攻击和谩骂,从反面证明陈确具有远见卓识。

第五节 博学的思想家——方以智

方以智(公元1611~1671年)字密之,号曼公,晚年为僧时号无可,又称愚者,药地等。安徽桐城人。他出身于名士世家,曾祖父与泰州学派有一定关系。祖父及父亲方孔?均为名士兼官吏,和东林党人关系密切。方以智在年少时就参与社会活动,对明末的腐败政治不满。

方以智在明崇祯(公元1628~1644年)年间中进士,任翰林检讨。明亡后,他逃奔南明弘光、永历朝廷,遭到权臣迫害。清军入广东,他隐居于友人严伯玉家,严伯玉因此被捕受刑,他于是又出走,在梧州出家为僧。

方以智的著作现存20余种,除哲学外,还有音韵学和医学方面的。主要著作有早期的《通雅》、《物理小识》,晚期的《东西均》、《药地炮庄》、《易余》、《周易时论合编》等。

方以智的博学,突出地表现在他所著的《通雅》和《物理小识》中。这两部著作,包括天文、数学、地理、生理、医学以及天文学、艺术、语言文学等各方面,荟集古今知识之大成。在《通雅》卷首,方以智写道:“古今以智相识,而我生其居。考古所以决今,然不可混古也……生今之世,承诸圣之表章,经群英之辨难,我得以坐集千古之智,折中其间,岂不幸乎?”这点明了《通雅》的写作意图是会通综合当时的各种知识。由此他主张打破儒、佛、道三教的界限,兼综各家之长。

方以智所吸取的知识并不限于三教,也包括当时刚刚传入的西学。例如,在他的《星土说》(见《浮山前集》)中,介绍了地圆的知识:“尝考地球之说,如豆在脬,吹气则豆正在中,其理然也”。在《东西均》的《源流》篇,他还根据地圆说,对地球上水的循环提出一种独特的见解。

为了纠正舍物托空的倾向,方以智提出要学习西方传来的自然科学知识。他说:“太西质测颇精,通几未举,在神明之取郯子耳。”(《通雅·读书类略》)他又说:“借远西为郯子。”(《物理小识·总序》)郯子,是春秋时期朝见鲁国国君的使者,传说孔子曾向他学习,方以智以此比喻当时来华的传教士。方以智本人就和法国传教士汤若望(AdamSchall VonBell公元1591~1666年,1662年来华)交往密切,共同研讨过天文学。方以智曾读过不少西学译著,据美国现代学者彼德逊(W。T。Peterson)统计,《物理小识》中约有5%的篇幅援引了当时传教士的资料;《通雅》中也有零星摘引。方以智引用西学,是经过思考和选择的。例如他介绍汤若望《主制群征》中对人体骨骼、肌肉的叙述,而将其中上帝创造世界的说教删除了。

方以智对于西学,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使用“质测”和“通几”两个概念表述他对中西之学的看法。他认为,天地间的一切,包括人心,也包括天地本身,都是“物”,这个“物”,相当于科学研究的对象。对于这些对象,探讨它们的性质和作用,现象和变化,这就叫“质测”;而探究它们隐藏于现象背后的本质(“以费知隐,重玄一实”)则是通几的任务(见《物理小识·自序》)。由此看来,他所说的“质测”,大体上相当于我们今日所说的描述性的科学,而“通几”则类似于我们所说的理论科学和哲学。他认为,科学和哲学是相通、相互依存的,即所谓“质测即藏通几者也”。他指出,西学“详于言质测而拙于言通几”,所以应吸取其“质测”科学的内容,并给以补充,因为“彼之质测犹未备也”。这种对西学的评论是就方以智本人所接触到的西学知识而言。

方以智注意吸取西学的质测之学,力求把哲学思想建立在他对自然科学的理解基础上。他著《物理小识》,记叙自然科学知识,“随闻随决,随时录之,以俟后之会通”。所谓“会通”,即以科学的原理加以贯通。他认为,无论天文地理的自然现象如何奇异,都是可以“会通”的。

他认为,宇宙间的一切都有其规律性,有时从表面观察似乎变幻无定,但这仅仅是现象,不是本质。他说:“天地之象至定,不定者,气蒙之也。天地之数至定,不定者,事乱之也。达者始终古今,深观时变,仰察蒙气,俯识乱事,而权衡其理,则天官备矣。”(《物理小识》卷一《天类》)这里他指出星象有时似若无定,这是由于观测的“气”的干扰;人事有时似若无定,这是由于偶然因素的干扰。人们如果排除这些干扰的因素,就不难发现其间的规律,认识事物的本质。

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方以智还不能像近代学者那样,提出新的唯物主义自然观。他仍然沿用古代气一元论的自然观,但他由此向前推进一步,提出一种火的一元论唯物自然观。他认为,火是事物的本体,也是运动的原因。他说:“天恒动,人生亦恒动,皆火为之也……天与火同,火传不知其尽。”“凡运动皆火之为也,神之属也……凡滋生皆水之为也,精之属也。”(《物理小识》卷一《火》)这里所说的“精神”,实际上是物质运动。他又说:“两间惟太阳为火,而月、五星皆属水。人身骨肉血脉皆水,惟阳火运之则暖,暖气去则死矣……进而言之,精气,皆水也,神,火也。”可见,他认为火是最根本的元素。

关于火的一元论观点,在方以智的著作中有很多论述,他的这种观点,是受到中医理论的启发的,早在金元之际的著名医学家朱震亨就提出过类似的观点。方以智这方面的论述,归结起来,大致有如下内容:①火是具有物质性的存在;②火具有永恒性与普遍性;③火具有内在矛盾性。这些观点中,火具有内在矛盾性特别值得注意。他说:“物物之生机皆火也。”(《药地炮庄·养生主评》)把火的运动作为事物存在和发展的原因。

方以智的思想中具有丰富的辩证思维。这集中反映在他的“合二而一”的命题中。

“合二而一”的命题,见之于《东西均》一书的《三征》篇,其中讲到事物的运动规律时说:

交也者,合二而一也;轮也者,首尾相衔也;凡有动静往来,无不交轮,则真常贯合,于几可征矣。

又说:

交以虚实,轮续前后,而通虚实前后者曰贯——贯难状而言其几。

这里首先要分析交、轮、几的概念。所谓“交”,指二物的相互联系,二物在相互联系中构成一个整体,因此说合二而一。所谓“轮”,指事物的运动,由于运动的趋势和状态难于表述,故称之为“几”。在其著作中,他曾反复论述“一而二”,“二而一”的观点,他说“一切法皆偶也”(《药地炮庄·齐物评论》),又说:“一不可量,量则言二,曰有,曰无,两端是也。虚实也,动静也,阴阳也,形气也,道器也,昼夜也,幽明也,生死也,尽天地古今皆二也”(《东西均·三征》)。方以智的这种观点虽然缺乏自然科学的论证,但却是对自然和社会现象的正确概括和总结。他认识到一切事物都是由两个相互排斥的对立面组成。

值得注意的是,方以智在论述一而二、二而一的观点时,还注意到矛盾双方的主次地位及其转化。他举日月为例说,“日月并照,而地之内,惟日为主,月与星汉皆借日为光。以日行成岁,以日成昼夜,以日成寒暑,月岂敢并日哉?”(《东西均·公符》)他论交、轮、几时所说的“交以虚实”,也是指这层意思。在《东西均》的《颠倒》篇中,方以智还分析了阴阳的颠倒转化问题。他指出,由于阴阳的交互作用,事物内部是可以转化的:“处处有交互,则处处有颠倒也,有贯之者也”。他还举时间为例,说:“推见(现)在之前际,即过去之后际;推见(现)在之后际,即未来之前际;此一天地未生前,即前一天地已死后;此一念未生前,即前一念已死后;今日之子时前,即昨日之亥时后”(《东西均·三征》)。这也就是他在论交、轮、几时所说的“轮续前后”、“首尾相衔”,这种观点论述了时间的连续性和不间断性。

方以智是一位学识渊博的思想家。他去世后,其著作长期湮没,《明儒学案》、《汉学师承记》、《清学案小识》、《清儒学案》等都未将他列入,其著作流传不广,直到20世纪50年代末,经过侯外庐先生的发掘和研究,方以智的思想才受到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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