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一些是沙砾之城本地的居民，更多来自周边城市，他们像善于绘画的老者一样，获悉了人祭仪式即将举行的消息，前来观看这一典礼。祭台的前侧是一片空地。一些身怀绝技的人正在展示他们的技能。这是人祭仪式必不可少的前奏。一个中年汉子抓住了正在飘落的灵之花的花瓣，等他张开手时，花瓣变成了活蹦乱跳的矮精灵。
“我有些担心。”天使说。
我有同样的感觉，依泉最后的话在我耳畔不断响起。“沙砾之城必将血流成河。”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依泉决定反抗，她将不会顾及无辜的观礼者？
“我们离开广场，去城堡的穹顶。”我拉着天使，“这样可以看到整个广场，依泉遇到危险时也可以及时帮助她。”
退出杂乱拥挤的人群，我们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飞身上墙，经过几个连续的纵跃之后，我们掠过城堡边缘的铁风铃，跳到了金色穹顶的外伸支柱上。我们并排坐在支柱上，可以很容易的俯视广场。
天使忽然拉紧我的手，她示意我向着隔壁的支柱看去。一位白衣老者正在看着我们。他盘腿而坐，腿上横放着一张竹琴。一些音符在琴弦上跳动，流淌着忧伤哀怨的曲调。
“我们见过他，就是洛伊萨与艾茉莉交锋的那个晚上。”天使说。
“是的。”我说，“一个很奇怪的孤独老人。我去见见他，你坐好。”
我纵身跃上穹顶，借助重力滑向老人所在的位置。夜很黑，但老人身上散发的微弱光芒足以让我看清他。他的目光忧郁，面容清癯，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样。
“这里风很大，太危险了。”我对老人说，“要我们帮助您吗？”
老人凝视着我，良久才说，“不用，我在等待我的女儿。她很久之前离开了我。”
“她在广场上吗？要不要我们帮您把她叫过来？”
“不，她不在这里。可是，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却与她有关。”老人轻声说，“我想知道，她到底要用多长的时间，才会理解我对她的爱。难道200年还不够吗？”
“您指的是谁？200年是个漫长的时间，能够活到200岁的人并不多。200年，可以找遍整个日落大地了，难道这么久您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吗？”
“我知道她在哪里。200年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视线之内。甚至我亲自出手，为她排除了回家的最为主要的障碍。可是，她太傻太倔犟，强迫她是没有用的。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误，现在我只想让她自己回来。”老人声音很独特，有着贵族的气质和王者的风度。
“她会回来的。”我劝慰老人，“没有一个子女会抛弃自己的父母，最终他们都会回到父母的身边。子女就像天上的风筝，每时每刻都有一根线牵挂着亲人。”
“谁说得清呢？”老人摇摇头，“我已经等了200多年了，她还没有做出回家的决定。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做出改变，所以只能任由命运的琴弦拨奏它自己的旋律。”
“命运的琴弦？”我笑了，“这个比喻说得好，您的眼前就有一架神奇的竹琴，能够自己弹奏感人的乐曲。好啦，我不打扰您了。祝您好运，祝您的女儿早日回到您的身边。”
“谢谢你的祝福。不过，好运与我无关。”老人默然地说，“命运就在我自己的手中，只不过我想看看，如果不加干涉，它会何去何从。”
“我们有着相同的看法和不同的想法。”天使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正从穹顶上滑下来，溜向我的身边。我急忙为她腾出位置，并一把拉住了她。天使坐稳了身子，歪过头来向老人笑道，“我也相信命运就在我自己的手中。不过，我认为，如果我们不去努力，它就会从我们手中溜走。”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形容的笑意，“你也是个傻孩子。为了你的这句话，我会做出小小的改变，让你有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跳动的音符，而后拨动了琴弦。
“当然，你得确实做出努力，才会有选择的机会。”老人说，“再会吧。”
天使一笑，“我会努力的。”
乐曲戛然而止。老人的身影随即隐入黑暗，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你和他认识？”我惊奇地问。
“不，我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他。”天使说，“我听了你和他的对话，觉得他是一个容易亲近的老人，所以就和他说话了。他很神秘，可是身上似乎也有忧伤的气息，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他在等待女儿回家。”我说，“一个孤独的神秘老人。”
“当我们老了的时候，会是如何的一幕呢？”天使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累了，得休息一会。”
她斜倚着祭司城堡的穹顶，身子坐在横向支柱上，两条腿悬空轻轻的晃动。经过了和艾茉莉的搏斗，她的衣服好些地方有烧灼的焦痕，腰间露出了白皙的肌肤。风很大很凉，但她很快就睡熟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我默默地坐在支柱上，下方广场的自发性演出已经结束了。一些祭司进入了广场，手持各式武器站在祭台的四周。庆祝的音乐开始演奏，是一队身着白纱的女祭司。她们身材曼妙，舞姿优美，用一种甜腻腻的嗓音歌颂着沙砾之城以及它的伟大的主人。
午夜时分，夜空忽然变得明亮。
我推醒天使。她睁开睡眼，惊讶地盯着天空。天空中有一些星星显得特别耀眼。它们正从不同的位置，向着我们的头顶移动，缓缓聚拢成一个圆环。
广场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人群沸腾起来。女祭司退出了演出，留下了被巨大的火焰照亮的祭台。我们所处的位置看不到祭司城堡的正门是否打开了，但列队而出的祭司似乎表明，人祭仪式即将来临。
祭司们按照一定的距离在两侧站好，队伍从祭台一直延伸到城堡。而后，欢快的乐曲重新响起，几十名女祭司簇拥着一名少女走来了。
“依泉！”我低声说，“她真的准备走上祭台。”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我仍然对于依泉的出现感到惊讶。依泉走在女祭司的中间，身材显得很娇小。但她身上有一种其他人无法具有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令人产生压迫感的自信。
“别大惊小怪。”天使轻轻说，她拂去了一瓣风吹来的灵之花的花瓣，“我们等着，看一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们得先确定好，如果她遇到了危险，我们是不是要出手相助。另外，如果真的像依泉所说，沙砾之城将要血流成河的话，我们是不是要阻止依泉的行为。”
“我不喜欢杀戳，况且还有如此众多的无辜观礼者。”我说，“无论谁做出了杀戳的行为，我们都必须加以阻止。你同意吗？”
“当然。”天使回答，“我会始终和你站在一边。灵之花的花瓣变多了。”
的确，一直纷纷扬扬飘在城市上空的花瓣变得稠密起来。有一些甚至吹到了我们的位置。它们有着浓郁独特的香味。
女祭司们在祭台边停住了脚步，只有依泉登上了祭台的中央。那里已经有了一个规定的位置。她从容地站了上去。我们看不清她的脸孔，但从她站上去的动作可以判断，此时依泉并不恐惧。她衣服的颜色并非红色，似乎为了这场仪式，有人专门为她进行了一番细致的妆扮。她转过身来，看了看四周，甚至向围拢于祭台四周的观礼者挥了挥手，惹得广场上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礼花在城市的不同角落同时点燃，夜空顿时绽放出一朵朵斑斓炫亮的花朵。
“我以为艾茉莉会出现在祭祀的现场。”天使说，“为什么到现在她还不现身呢？”
“这场典礼是她组织的，她不会离开太远。”我简短地回答，“仪式似乎要开始了，人群向着城堡的方向弯下了腰，重要的人物该出场了。现在我们即将知道答案，瓦尔格究竟是不是那个年青的白衣人。”
答案已经摆在了我的面前。
一袭白衣振翅而来，轻轻落在祭台的一侧。
天使推了推我，说，“我的判断没错，那个年青人就是瓦尔格。我得牢牢地把他记在心里，他杀死了昆德拉大婶和布瑞蒂的祖父，以及依泉的哥哥依德，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如果人们传说属实，他还是一个嗜好吸食少女血液的恶魔。将来，我会取下他的头颅，作为死者的祭礼。”
“艾茉莉已经让我们头痛，瓦尔格的能力远在他之上。”我说，“我们现在还不可能打败他。”
“总会有办法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击中了他们的软肋，他们就会败下阵来。”天使用坚定的口吻说，“我们看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白衣年青人扬起了左手，广场的喧嚣渐渐平息。
“200年前，伟大的沙砾之城摆脱了残暴的统治，迎来了它的新生。”年青人的声音不大，但传得很远，我们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演讲。“那些长久盘踞于此的家族被驱逐了，留下了一座千疮百孔的城市。命运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成为沙砾之城的主人。在这里，我们重新拥有了安宁的生活。我们仰望天空，必须感谢命运和神灵们的眷顾。所以，每当十二星神联珠之夜，我们就会挑选最美丽、最纯洁的少女，赞美命运和神灵们的美德。当火光冲天而起，璀璨的灵魂之光将随之飞升，直达命运之神的座下。”
